魏来再度踏入落衣巷,古桐城中为数不多的衙役将小巷深处的宅院封锁起来,众多百姓仍围在小院外,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衙役们装模作样地盘问着周围百姓,询问昨夜是否有见闻。虞家这些年过得着实憋屈,古桐城的衙役中不乏胡家之人,所谓的盘问不过是走个过场,即便鹿柏言辞凿凿地指认胡叙,那些衙役却对此充耳不闻。
魏来朝那处望了一眼,未作过多停留,迈着步子朝落衣巷深处走去。陆五的伤势极为严重,光是深可见骨的刀伤就有足足五处。昨日,魏来已将他送至王道安那里,老先生看似平凡无奇,医术却高超得令人惊叹。一番忙碌之后,陆五性命无忧。魏来去求虞桐,希望这位小侯爷能出面处理此事,却遭拒绝,此刻心中郁闷,仍需将这消息告知守着陆五的鹿柏。
他穿过人群,来到那毫不起眼的小院前,正欲推门,院门却出乎意料地从里面被打开。竟是王道安、鹿柏以及前来探望的龙绣等人。众人见到魏来,皆是一惊,随即孙大仁高声喊道:“阿来!不好了!陆五不见了!!!”
胡家的宅院位于古桐城城东的闹市,占地面积巨大,比起所谓的虞候府,无论大小还是装潢,都胜出许多。若遮住府门上的牌匾,不明就里的外乡人定会将这胡家府邸误认作侯爷府。
一个男子步履蹒跚,缓缓穿过小巷,来到这座宏伟的府门前。
他抬头凝视着那座府门,府门巍峨,两侧有威武雄狮,红木立柱撑起门楣,门口还站着两位带刀的护卫,腰身挺拔,气宇不凡,一看便是武艺高强之人。
男子盯着这些,双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亮起、燃烧,随后充斥了整个眼球。
“你没事吧?”
“我刚见你昏迷在路边,就让我弟弟把你拖了回来。”
“你别乱动,好好休息,王爷爷说了,你这腿要是在伤好之前再乱走,恐怕会一辈子瘸下去!”
“这些东西是你送来的吗?”
“以后别送了,我阿弟在八方客栈做工,我也会些针线,一个月能攒下不少钱,用不了几年就能为我弟攒够摆脱奴籍的钱。”
“陆大哥赚钱也很辛苦,要多为自己考虑。”
“我听别人说了些陆大哥的事……”
“我不信,我觉得陆大哥是个好人。陆大哥以后别做那样的事了,好吗?”
“踏踏实实赚钱做事,其实没陆大哥想的那么难。”
“我爹就是因为谋财害命被官府杀的。我们姐弟二人受了牵连,入了奴籍。”
“陆大哥的心思我清楚,真心待我好,我也知道,但我不想陆大哥一直这样下去……”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想让陆大哥答应我,以后不再做这样的事,我们一起……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吗?”
过往的种种如同流光一般在男子的脑海中逐一闪过,一切都清晰如昨,仿佛还能嗅到她身上的气息,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喂!说你呢!站在那儿干嘛?这里是胡府,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突然,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响起,将男子从思绪中拉回。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只见胡府门口那两位带刀的护卫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前,其中一人指着他的鼻梁高声喝问。
男子侧头看向两位护卫的身后,那座紧闭的府门中似乎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以至于对于身旁两位身材壮硕护卫的质问,他都置若罔闻。
两位护卫对视一眼,皆面露不满,其中一人更是伸出手,用力推了男子一下,口中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是胡府!不想死就滚远点!”
男子好似弱不禁风,在那推搡之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后退数步后才勉强稳住身形。
二人见状又是一阵冷笑,轻声骂了句“废物”后,便趾高气扬地转身走向府门。护卫府门实是件极为无聊的事,一站便是好几个时辰,而这般做法象征意义远超实际意义,胡家在古桐城的地位,城中百姓无人不知,至少在他们担当这份差事的十余年间,从未遇见过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真敢来胡府闹事。偶尔有像方才那男子般的人让他们骂上两句,倒也算是不错的消遣。
当然,他们并不认为对方是来闹事的,毕竟以那孱弱的身躯,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应干出这等自寻死路之事。那家伙,倒更像是从哪家跑出来的疯子或傻子。
二人这般想着,双脚已迈上府门前的石梯。
他们却未察觉,那个羸弱的男子稳住身形后,立在原地,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迟疑,转瞬又变得无比坚定。他迈开步子,朝着二人走去,脚步越来越快,袖口中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器落入手中。
那是一把短刀——准确地说,是将磨细磨尖的铁片绑在木柄上做成的东西,称之为刀着实有些勉强,它看上去极为简陋,甚至因木柄与铁片连接处的麻绳有些磨损的痕迹,整个“刀身”显得有些松动,但只要能准确地将这样的东西刺入脖颈或心脏,依然足以取人性命。
男子也是这般认为的,所以在靠近那二人时,他将匕首高高举起,瞄准了其中一人的脖颈。那二人毫无察觉,仍在交谈着。
“老许啊,你跟城西罗家那姑娘现在进展如何?哥哥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其中一人问道。
“快啦快啦!小彤的爹娘前日就已经答应了,等过几日我就向胡家主请上几日假,好好准备聘礼,小彤那么好的姑娘,我一定得风风光光地将她娶进门。”另一人侧头看向自己的同伴,这般说道。
即便男子所处的位置只能看清对方的侧脸,却依然能感受到对方在说出这番话时,脸上洋溢出的真心笑意与喜悦。男子高高举起、瞄准对方后颈的“短刀”在此时一顿,再也无法如他计划的那般,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看不出来啊!老许你还是个情种……”那人的同伴也侧过头笑着调侃,话未说完,便瞥见了男子高举悬空的利器。
他心头一惊,喝道:“小心!”
一只手猛地伸出,击在男子的手腕,那把“短刀”脱手飞出,名为老许的护卫也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身后,见那男子正躬身欲捡起“短刀”,他自然不会让其得逞,熟练的擒拿手法使出,片刻之间,羸弱的男子便被人高马大的两位护卫擒住,动弹不得。
他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毫不关心,只是死死盯着落在不远处断成两截的短刀,双目血红,奋力挣扎着想要伸手去捡那物件。
泪水不争气地从他眼眶涌出,他状若癫狂地大喊。
“放开我!我要杀了胡叙!”
“杀了胡叙!”
那声音嘶哑、悲凉又高亢,从胡府的门庭响起,传遍了街道的每个角落,有些扭曲变形,像极了某些野兽穷途末路时的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