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简直都要气死了。他唤来各路副将,做战前动员,决定与大顺军决一死战。副将们面面相觑,有人说闯王的队伍军纪严明,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在百姓心中有着极高的声誉,怎会刚刚打进京城,就干违背天道的事情呢?还有人反问,闯王若是不动百姓一颗粮食,不抢劫百姓一块银子,他那庞大的军队粮饷从何而来?吴三桂气不过的不是这些,而是他的爱妾陈圆圆被侮辱致死。他意志坚定道:“谁再提归降大顺,军法处置。”副将们觉得靠着道听途说,非耽误大事不可,却又不敢有些许的微词,只是都在心里嘀咕,谁也不敢说出口。
吴三桂出尔反尔惹怒了闯王,不几日他亲率大军攻打山海关。吴三桂抵挡不住,无奈之下只得投降清军,祈求摄政王多尔衮救他逃过此劫。多尔衮抓住时机,答应与吴三桂同大顺军作战,并封吴三桂为平西王。至此,多尔衮的部队与吴三桂的残部,兵合一处,携手与大顺军厮杀起来。没出三日,大顺军因寡不敌众被迫撤离山海关。
闯王兵败山海关后,便在北京登基称帝。但多尔衮的部队一路追杀,大顺军虽然奋力抵抗,还是阻挡不住清军的铁骑。大顺军节节败退,直至退守京城。
闯王已经完成登基大典,但守城的官兵们依然不习惯喊他皇上。虽然在他到来时视察的那一刻,他们山呼海啸般的跪地相迎,但心里依然是闯王昔日的风采。
这时,一个太监高声喊道:“刘大帅到——”
刘宗敏正从城墙马道向这边走来,不等走到近前,闯王忙问:“怎么样,查出头绪了吗?”
刘宗敏跪地施礼道:“是一帮商户捣的鬼,抓起来十几个。杀头还是凌迟,请明示。”
李闯王沉吟片刻道:“你再亲自审一审,是小人图谋不轨,还是民众蓄意所为?我要弄个明白。”转过身又叮嘱守城的将领们,坚守岗位,效忠大顺,便急匆匆地离开,赶往下一个城楼巡视了。
前几天,北京内城的大街上冒出来一群人,他们打着“大明气数可旺,回归大明王朝”的条幅,搞起游行活动。待到士兵赶去镇压时,那群人丢掉条幅早已不知去向了。
刘宗敏将此事禀报闯王,并呈上条幅。闯王见到条幅上的字迹,感到非常困惑。他想大顺军自打西北起兵,一路走来都是得民心的。百姓中还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杀牛羊,备酒浆,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这些话语发自百姓内心,流露出对起义军的褒奖和期盼,为何到了北京竟是如此的情景?
闯王计划在战事发展到生死关头,召集京城百姓与大顺军共同抗击清军。可是那些为大明招魂的条幅,让他不得不感到忧虑。他想,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图谋不轨,蛊惑煽动民众闹事,倒也算不得什么,除掉祸首,平复民众情绪也就罢了。否则就得认真考虑对待,不可马虎大意。毕竟得民心者得天下。遂派刘宗敏尽快彻查,摸清底细。
刘宗敏抓起来的那十几号人,前朝当官的为数不多,多数都是京城里的商贾大户。卖布匹的大哥,倒卖牲畜的莽汉,典当行里的油男,花柳巷里的老鸨……在前朝都有些实力,势力也不可小觑。他们在大顺军的监房里,受过百般的皮肉折磨后,嘴里讨饶,却还是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诉又不敢诉。刘宗敏听从闯王旨意,迅速设下刑堂,亲自逐一审问,弄清楚这些人的游行真相。他们就以为自己有了说话机会,可以一诉衷肠了。
最先提上来的是个莽汉,见到刘宗敏恰似见到了知己,不等发问便直言道:“闯王的队伍,我早有耳闻。只听到传颂你们的好儿,倒是没有亲眼见识过。你们打进北京这些天,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刘宗敏道:“有啥话直说,别给我绕弯子。”
莽汉满身都是鞭伤,伤痛让他难以承受,现出奄奄一息的样子,痛苦道:“大明的贪官,贪的都是皇上银子,却不拿贩夫走卒一块银两。瞅瞅你们的队伍,明拿暗抢不算,还要杀人,这是闯王的队伍吗?我不信你们了!”
刘宗敏道:“养儿当差,种地纳粮,天经地义。”
莽汉道:“说得好好的,闯王来了不纳粮。退一万步,就算纳粮,我也认了。可你们那是纳粮吗?是抢粮呀!你们啥时变成强盗了?”
刘宗敏环视左右,大怒道:“你你你,胡说个啥,给我杖责二十!”
莽汉挨了二十棍,已经动弹不得了,半死不活地被拖了出去。
时间不长,一个胖女人披头散发地被架了进来。看见刘宗敏哭诉道:“刘爷,您可得给我做主呀,我啥违法的事都没干,我的生意……”
胖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刘宗敏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厉色道:“我来问你,为啥要上街游行闹事?”
胖女人立马止住哭啼,嗫嚅道:“我也不想上街,是你们逼我去的呀。”
刘宗敏道:“你个刁婆,还敢胡言乱语,我们哪个人逼你上街?”
胖女人道:“你们那些军爷,白吃我,白喝我,我就当是犒劳他们了。可那些姑娘不行呀,她们也得活命呀。不给银子,姑娘们忍了。玩得不如意,还动手打人,拔刀杀人。我是她们的妈呀,我得为她们伸冤呀。呜呜呜。”
胖女人的哭诉有些含蓄,刘宗敏还是听出来了,大顺军有人狂窑子不给钱,还动刀杀死了人。他自感懊恼,又无法言说,气恨地挥挥手,示意左右将胖女人拉走。胖女人偏不走,再次申辩道:“刘爷,我冤枉啊,你得给我做主呀刘爷!”
刘宗敏又一拍桌子,怒道:“掌嘴,拉出去。”
胖女人的双腮肿胀得像个紫面馒头,倒在地上连哎叫声都发不出来了。士兵像拖死狗似的将她拖出门。
刘宗敏呆坐下来,拳头捣着脑门懊丧得很。大顺军攻下京城后,军中就断了粮食,经商议后决定,收缴城中大户商贾部分财产,前朝为官的上缴一定数额的银两,两部分的经济来源,可解军中断粮之需。不成想,事情搞得一团糟,竟然到了如此地步。遂吩咐手下道:“给我弄个懂事的进来。”
一个瘦高的男人被带了进来,与前两位不同,这个男人的脸上、身上不带半点伤痕,衣服穿得还是那么体面,像是刚从衙门收工回来,只是目光呆滞,神情显得失魂落魄。刘宗敏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元图,崇祯帝在位时,在户部侍郎手下当差。
刘宗敏讶异道:“那我就瞅不懂嘞,你个当过差的,是吃过俸禄的人,咋也跟他们一块瞎起哄呢?”
元图木讷地咧咧嘴,像有话要说,唇角蠕动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
刘宗敏道:“你想耍滑头,装哑巴是不?告诉你哦,到了我这里,装不装哑巴都要挨棍子。”
元图终于叹口气,道:“大帅,我不是装哑巴,我是不知道怎么跟您说呀。”
刘宗敏道:“有啥说啥,别让本帅着急。”
元图道:“你们进京的时候,跟满朝文武夸下海口,只要归顺,刀不见血。为官的缴纳一定银两,充当军饷。可是这才几天呀,咋就变味儿了呢?”
刘宗敏道:“没见打仗嘛,你们缴纳的那点银两,不够用嘛。”
元图道:“那也不能抢呀。你们不但抢粮抢钱,还杀人放火抢女人。我家老少十一口人,现在活下来的,就剩我们父子俩人了。”
刘宗敏见元图哭了,心虚道:“那应该算是拿吧?你要是不让弟兄们拿,可不就变成抢了嘛,咋就不知道配合一下呢?”
元图哭道:“大明无论怎样,横竖有个王法,京城百姓活得也算太平。大顺军一到,对我而言,真成国破家亡了呀!”
刘宗敏道:“你这是信口雌黄,我大顺军是得民心的。”
元图哼了一声道:“得民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要算是得民心,民心也太可欺了。您知道吗,像我这样几乎灭门的家庭,京城里可不是一两家呀!”
刘宗敏气得呼呼直喘粗气,支吾道:“那你说咋办?上百万的大军,你让他们喝西北风呀?”
元图道:“大帅,听我一句劝,你们赶紧走吧。若是不走,不用清兵攻城,京城里的百姓只要一联手,就得给你们打跑了。”
刘宗敏怒目圆睁,手指元图道:“你给我住嘴,竟敢咒我大顺!我问你,谁给你的胆量?”
元图悲哀道:“这还用问么?是老天不庇佑闯王了呀!”
刘宗敏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八仙桌哗啦的一声就散架了。他站起身,手指元图大怒道:“元图,你好大胆。一介鼠辈,胆敢替天说话!”遂吩咐左右道:“给我拉出去,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