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看出柳南溪的不安,康柏春笑呵呵地安慰他:“不用怕,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其实到处都是人。”
人?
什么人?
人在哪?
柳南溪惊恐地四下张望,本来只是觉得周围空荡荡的有点吓人,现在无论看哪儿,都觉得有双眼睛在幽幽地盯着自己,鬼气森森、恐怖异常……
康柏春被他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你这小伙子,怎么还自己吓自己呢?要相信科学嘛!我刚刚说的是,我们的保卫员都躲在暗处巡逻。”
柳南溪不理解。
他不确定是自己没来过动物园所以没见识,还是这动物园根本就有毛病,巡逻就巡逻,什么叫躲在暗处巡逻?
朵萌也纳闷:“躲在暗处干嘛?”
这个话题却似乎戳中了康园长的痛处,他原本还笑呵呵的脸立刻被心酸和无奈占据:“还不是大熊猫那事儿闹的……都一个月了,别说大熊猫,连根大熊猫毛也没找到……”
大熊猫毛还是找到了的,柳南溪暗暗嘀咕,在我家找到的。
康园长本来不想和外人说这些事的,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可他实在憋太久了,平日里又不能和下属抱怨,免得失了领导威信,整整一个月,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情绪最脆弱的时候,不知不觉话就多了起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又高又壮、声音粗犷的男人十分熟悉,好像以前见过很多次了,这种熟悉感让他进一步打开心扉。
“天天问责问责的,我能怎么办嘛!监控也装着,巡逻也安排着,内墙不准装高压线,说是怕伤到动物,那我装外墙总行了吧?都做到这份儿上了,那大熊猫就是不见了!我还能怎么办嘛!”
“警察过来又是调监控,又是派警犬,甚至熊猫馆那片地都往下挖了五十公分,不也没找到?就这样还要问责,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嘛!”
“总不能安排一个员工跟它同吃同睡吧?”
“没办法了,只能安排更多保卫人员到处巡逻,当然我也是想着,万一那贼再来偷熊猫,敌在明我在暗,正好把他一举抓获。”
柳南溪同情地看着他,幸好你没安排员工跟他同吃同睡,不然你这会儿还得找失踪的员工。
此时他们正经过一片文化长廊,橱窗里有领导和员工们的风采照片。借着地灯昏暗的光线,他看见照片里有個胖大叔怀抱着一只小梅花鹿,笑得见牙不见眼,照片旁边赫然写着:康柏春园长。
再看身边干瘦干瘦的中年男人,柳南溪突然感觉自己罪孽深重——不是偷熊猫那种罪孽,是知情不报那种罪孽。
好在狐狸馆很快就到了,六十来平的地方,秋日枯黄的草坪里有几条光秃秃的小径,可能是狐狸自己踩出来的,几丛矮小灌木随意分布,靠近角落有个浅水池塘,池塘边有三个矮树桩——生活条件尚可。
并未在参观区域停留太久,康园长带着他们走进员工通道,一边走一边介绍:“你们不用担心,后面有隔离区的,等给它做一个全面体检,确定没问题了才会让它接触其他狐狸,这个我们有经验的,你们就放心吧!”
朵萌大手一挥:“搞这么麻烦干嘛,这狐狸正值壮年,你们明天就找几只母狐狸让他配种,你也看见了,他聪明的很,这么优秀的血脉一定要传承下去才行。”
白晟正打量着自己未来三十年的生活环境,听闻此言全身的毛都炸开了。
康园闻言哈哈大笑:“我倒是想啊!”
你还真敢想?白晟惊悚地看着这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突然明白为什么前辈只罚他在这里禁闭三十年了,多一年他都有可能死!
他正心如死灰,就听见康园长遗憾地道:“只可惜我们园里一只母狐狸也没有。”
白晟:“???”
陡然从一个地狱,掉到另一个地狱,他整个狐都石化了。
朵萌觉得通体舒畅。
安顿好白晟,时间已经接近夜里十一点,往回走的时候,朵萌提出要去熊猫馆看看,放在平时,康园长是不会同意的,毕竟大熊猫失踪的事情还没有个定论。
只是一路相处下来,他对这三个人的印象都还不错,想着他们听自己抱怨了一路也没有不耐烦,熊猫馆那边又是人员最充足的巡逻区域,站在外面看看也没什么。
于是一行人转了个弯,朝熊猫馆的方向去了。
一开始是康园长带路,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朵萌带路,他似乎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
作为某平台拥有四百万粉丝的网红,朵萌最初就是因为试图越狱而声名大噪,翻墙、挖洞、啃门锁,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他还用树杈子在墙边搭了个梯子,试图翻到旁边的老虎园去。
当然,一次也没有成功。
但他的越狱行为一度成为网络热门话题:朵萌今天又越狱了吗?
人们总是擅长解读动物的行为,并为其赋予各种深意,有人将朵萌的行为解读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有人则解读为对自由的渴望与追求,甚至还有人被朵萌宁折不屈的精神所感动。
于是,有学校组织学生来动物园看朵萌,教育他们要学习朵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顽强精神,并写一篇三百字的感悟。
从前柳南溪刷到这种视频,也会说一句大熊猫真可爱。
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朵萌本萌。
他再也无法直视大熊猫这种生物了。
此时再看朵萌熟门熟路地走在最前方,他坚信,朵萌早就越狱成功了。
一群人不紧不慢走了十来分钟,前方终于出现了熊猫馆的轮廓。
柳南溪下意识地快走几步,想看看朵萌以前工作的地方到底什么样子。
谁知还没走近,就看到玻璃围墙外的地上堆满了花束,一眼望去全是菊花,黄的白色、大的小的,幽幽香气在夜晚的空气里浮动。
花堆里偶尔还会出现一捆笋子、几张黑白照片……
柳南溪觉得自己来到了庄严肃穆的告别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