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么淡漠疏离的称呼,罗美兰大受刺激,“什么?!
童婳,你叫我什么?!”
在罗美兰的想像中,认亲的场面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女儿如同苦大仇深的泼猴从五指山被放出来,欣喜若狂,带着满腔喜爱向自己奔来,眼中带着晶莹的泪水却没有滑落,嘴里激动地喊着“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啊!”
她的女儿可以穿得破破烂烂,但一定长得极其美丽,与自己极其相像。
她应该像一只天鹅,哪怕脸上带着污垢,也难以掩盖她身上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
她还应该有一双波光闪闪的明亮的眼睛,乌黑的瞳仁,让人一看见就溺到里面,发自内心地喜爱她。
然而,现实给了罗美华当头一棒。
她女儿竟然如此朴实无华,固然模样有七八分像自己,确实是她的女儿没错,却被养得笨笨呆呆,一身乡下人的傻气,简直跟保姆童红梅如出一辙!
她的眼睛固然大,瞳仁乌黑,却没有一点灵气,向罗美兰看过来的时候,没有一点亲近。
罗美兰也感受不到一点点母女之间的心有灵犀。
罗美兰简直失望透顶。
早知道还找什么亲生的女儿,如果找不到,至少留点念想。找到了只有失望。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
现在的罗美兰更多的还是被保姆童红梅偷走自己亲生女儿的愤怒覆盖着。
是童红梅害了她,害了她女儿!
没错,是这样!
她一定要送童红梅去坐牢!
“童婳!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想认我这个亲生妈妈吗?你还想跟着童红梅这个罪犯?!”
罗美兰此时的心里只剩下把童红梅抓起来这件大事,任何阻碍这件事的人都该死。
仇恨,让罗美兰忘记了豪门贵妇该有的修养,此时的她面目狰狞,双眼中喷发怒火,熊熊燃烧。
“童婳,你是不是傻?!你跟着童红梅能得到什么好处?她没钱没眼界,她连给你上学都上不起!你看看你现在被她祸害成什么样子了?连高中都没上,初中毕业到了江城就是个文盲,你懂吗?”
“童婳!你懂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吗?还是说你只想窝在这个山村里,顺便嫁个乡下人,生个孩子,等没钱了,跟童红梅一样到外面给人当保姆?”
“你真要这么自甘堕落吗?童婳!你真要像他们一样,像毫无意识的猪和狗一样,这样麻木不仁地过一辈子吗?”
罗美兰伸手一指,向看热闹的村民一一指过。
村民们被罗美兰这保养如嫩葱的手指一指,也浑身如针刺一般,什么意思?他们都成了麻木不仁的猪和狗了?
然而,在童婳的记忆里,这样的谩骂和侮辱,在前世她回到江家之后,只是家常便饭。
似乎,只要一对上她,罗美兰就再也无法做一个高雅的贵妇。
罗美兰的脾气总是随时点燃,霹哩啪啦炸向她。
罗美兰说是因为她太在意她这个女儿。
童婳也以为,是亲生母亲爱之深责之切,母亲是为她好,是她自己不争气,才让母亲如此发火。
所以,在前世,她努力按罗美兰的要求改变自己。
哪怕她在学校里遭受霸凌,哪怕被江星柔不停地算计,她还是不停地努力学习。
学习功课,也学习贵族礼仪,学习怎么去讨好罗美兰和江世宏。
童婳在期待着,只要自己足够好,母亲就会喜欢自己,会以自己为荣。
她抱着这样的信念,直到前一世自己因给父亲捐献骨髓被感染,得了脊髓炎瘫痪在床,罗美兰发现江世宏根本没有得白血病。
罗美兰并没有责怪江世宏,也没有记恨医院,轻易地原谅了他们。
“终归是小婳跟我没有缘份。”罗美兰站在病床旁边说。
他们以为童婳已经昏迷了,可以不避嫌地讨论。
其实童婳一直清醒着,他们说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落在她耳朵里。
“虽然是医生误诊又操作不当,我们起诉医院也不合适,这家医院有程家的股份,程柏盛还是星柔的未婚夫,要是事情闹大了,程家面子上不好看,对星柔的婚事也产生坏影响。”
“大概这就是小婳的命吧。我觉得这样……也好吧,我天天被她气的,我也都累了。”
原来,不同于童婳穿错一件衣服不被原谅,坐姿不够优雅不能被原谅……医生的误诊、操作不当,导致童婳生命垂危,是可以被轻轻揭过的。
原来,童婳的一条命还没有他们的面子重要。
原来,不管童婳付出多少努力多少挣扎,都被当成他们的累赘和污点。
罗美兰当时是如释重负的口吻,仿佛卸下了什么大麻烦。
江世宏也轻松了很多,“美兰你能想通就再好没有了。其实,从小婳被那个姓童的偷走那一刻起,你们之间的母女缘分就已经尽了。以前我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是怕你多想。现在好了,你自己折腾过了,折腾累了,总该知道了,有一些感情是没办法勉强的。”
江世宏笑笑。
“还好咱们还有星柔,她那么优秀那么能干,也是时候让她进入公司熟悉公司的运营了,你说呢?先让她做开发部的经理怎么样?”
“不过,她年纪轻轻,我怕底下的人不服她,把你手上的股份转给星柔吧,这样,空降她做经理,没人敢说个不字。”
“至于我手中的股份,我先留着。我现在还要站她身后做她的支撑嘛。以后都是她的。”
“星柔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她就是你的贴心小棉袄。”
他们就这样愉快地议定了江氏科技未来的继承,母慈女孝,罗美兰的股份全给了江星柔。
他们走了,从此之后,不管是罗美兰和江世宏再也没有来看过童婳一次,只请了一个护工来照顾她。
没有主人家的督促,护工对童婳的照顾也很不尽兴,任由童婳跟死尸一样躺在病床上,很快,童婳身体受压部位就长出了褥疮,腐烂了。
那时候是夏天,天气很热,过几天,腐烂的地方蠕动着蛆虫。
……
童婳的目光淡漠扫过罗美兰,重活一世,再次对上罗美兰那张风韵犹存的脸。
阴天的光线勾勒罗美兰上了年纪后突出的颧骨,不经意间露出的眼白。
童婳终于讽刺地发现罗美兰之所以花费十六年坚持不懈地寻找她,并不是真的多爱她这个遗失的女儿,只不过是为了圆她身为母亲的念想。
“江太太,”童婳的嗓子哑了哑,
“我觉得现在就下结论为时太早,万一哪个环节搞错了呢?说不定我并不是你的女儿呢?”
童婳的眸中一道暗芒快速闪过,是嘲讽,也是对前世的断舍离。
“我觉得还是先做个亲子鉴定比较保险。江女士,你觉得呢?”
“什么?难道你以为我身为江氏科技的江太太,如果你不是我亲生女儿,我有必要冒认……”
罗美兰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觉得头皮一紧,随之一阵剧痛,被童婳薅下一把头发来。
讶异童婳一个乡巴佬竟然连亲子鉴定都知道。
然而也没必要薅那么一大把头发吧!
罗美兰痛得眼睛发酸,浓妆的脸皱巴起来,刻薄的唇再也掩盖不住地抿紧,向下压。
童婳当然是故意的。
“对的,我想先做个亲子鉴定确定一下,让大家心安。”也让自己死心。
“在此之前,我不会认你们。”
母亲,是多么温暖多么伟大多么神圣的一个称呼。
前世,童婳跟着罗美兰回到江家,就把所有的喜爱、所有的信任都给她。
结果,童婳受到最大的伤害就来自罗美兰。
薅她一把头发,这仅仅只是开始,这一世,童婳绝对要把自己受过的伤害还给她!
江世宏倒是很宽宏地笑笑,自己从头上拔下两根头发来,递给童婳。
“婳婳想得很周到,心细如发,这一点倒是跟你妈很像。”
童婳对江世宏的微笑无感。
前世,她一心一意给江世宏捐骨髓结果遭受感染瘫痪在病床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无所谓地微笑的。
童婳淡漠接过头发,摘下院中无花果的一张树叶包好。
江星柔体贴地依靠在罗美兰肩膀上,扒拉着罗美兰的头发,检查她头上的伤口。
“姐姐和妈妈长得那么像,一看就是妈妈的女儿啦,其实做亲子鉴定完全没有必要。”
她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不过,姐姐,你不知道吗?做亲子鉴定只需要一根带毛囊的头发就够了,不需要拔那么多啊。你看你,把妈妈的头皮都薅秃噜了……唉呀!妈!你头上流血了!”
罗美兰本来就痛得委屈,江星柔突如其来一喊,更加担心不已,只觉得头皮发麻,天灵盖要飞走。
江星柔声音柔柔的,“是不是姐姐从小在村里长大,习惯了干农活挥锄头,所以力气本来就大一些?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也不能怪她。妈,你说对吗?”
江星柔的话仿佛是在为童婳找补,却让罗美兰对童婳更厌恶了。
“啊!”忽然之间,江星柔发出一声惊呼,一把头发连同一小块头皮被童婳毫不留情地薅了下来。
童婳心里冷哼,说得没错,我就是干惯了农活,力气大!
江星柔的额头流下一滴血,声音发颤,“姐姐,你拔我头发干什么。”
童婳憨然一笑,“你不是叫我姐姐吗?我跟你做个亲缘关系鉴定,免得你叫错了!”
其实童婳和江世宏夫妇的亲子鉴定做不做都无所谓,肯定是亲生的。
童婳的目的,就是想要确定江星柔和江世宏的关系。
从前世,江世宏对江星柔谋划一切来看,如果童婳没猜错的话,江星柔应该是江世宏的私生女。
童婳拿走江星柔的头发,就是准备给这二人做亲子关系鉴定。
童婳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当罗美兰发现自己帮老公养私生女,会是怎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