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台吉内心微微叹息,郎奇跟我惺惺相惜啊。
我一拔营,他就理解了我的心思,林丹汗那个莽夫得了这样的谋士相助,真是走了大运。
“衮楚克将军,奈曼部离察罕浩特实在太近了,过于危险。
我建议你往东搬家,我帮你跟科尔沁人协调,让他们给你们让出一块牧场。”
衮楚克在马上弯腰,“多谢贝勒爷照拂。”
“还有,搬家要快。”
这个不用主子操心。衮楚克要带兵保护正白旗太君转进,黄台吉说撤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派人回部落,指示牧民们搬家,向科尔沁靠拢了。
晚上扎营,郎奇大队落后了十里,双方相安无事。
这十里之间倒是斥候往来,双方都怕对方袭营。
可是斥候们见了面,跟看不见对方一样,各干各的,心里同时惊异,原来对面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
第二天早上,后金大军出发,郎奇的队伍又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
中午,东北方向烟尘起,一匹快马急速而来,被带到了衮楚克面前。
来人不是派出去的斥候,是奈曼部一位年过五旬的老牧人,已经跑得气喘吁吁。
“不好啦台吉,咱们的部落在向科尔沁靠拢的路上,遭到兀良哈轻骑的袭击,大家分散逃跑,准备跑到科尔沁地界去。
咱们的牛羊、毡帐、财物全部丢失。
可是,兀良哈人抢走了咱们的财物,追了会不追了,要是他们追下去,我们可能就全被捉了。
我们一数人数,跑出来了一万人,余下一半部民,应该已经全被兀良哈人捉走了。”
衮楚克眼前发黑,在马上晃了两晃,往后一仰。
旁边的黄台吉一把薅住,吩咐人,“把衮楚克将军扶下马!”
也就是黄台吉有开硬弓的神力,一般人还真抓不住衮楚克这个大坨。
几个戈什哈过来,将衮楚克扶下马,掐人中,抹心口,紧急抢救。
黄台吉在马上眯起眼睛,心中甚为满意。郎奇还挺讲究嘛,给我留了一半的人。
昨天下午听到属下汇报,对方斥候大增,搞战场遮蔽,但只截杀蒙古斥候,不截杀后金人,黄台吉就已经明白了郎奇抛过来的橄榄枝里隐含的建议。
他兵力膨胀,本来完全有能力派兵,帮衮楚克去将奈曼部民接过来,带到科尔沁的地盘。
不过衮楚克既然没意识到危险,没求到自己,自己就干脆装不知道,接受了郎奇的好意。
既然对方讲究,自己也得表现诚意,当下骑马远离,找过一个戈什哈,轻声吩咐了几句。
戈什哈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黄台吉心情甚好,脾气突然变得和善,难得解释了句,“晚上就可能了。”
看戈什哈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对自己的命令很不理解的样子,黄台吉瞪起了眼睛。
戈什哈忽然醒悟,虽然命令匪夷所思,但贝勒爷的命令不是自己该质疑的,打了個千,“嗻”,应命而去。
衮楚克一时气晕,很快就醒了过来。看黄台吉正从远处回来,翻身跪倒,放声大哭,“贝勒爷给末将做主啊。”
黄台吉不慌不忙,下马把衮楚克扶起,拍拍他的肩膀,“唉,郎奇卑鄙,我也为你气愤啊。
事已至此,你现在剩下一万四千部民,又丢了辎重,成了难民,已经无法在草原上立足了。
给科尔沁人做附庸,仰人鼻息,日子不能好过啊。
你有功于大金,大金不能眼看着忠臣落难……”
黄台吉假意闭目思考了会,一副艰难决断的样子,“这样吧,你的部落迁到辽东去。
伪明原来的三万卫(今开原、法库)废弃,那里的牧场归你们了。
我大金立国之初,就有七十六个蒙古牛录。你们部落元气大伤,我调三十个牛录给你,补充你的损失,让奈曼部落重新伟大。
这样,你手下兵强马壮,更胜往昔。
我启奏父汗,建立奈曼旗,伱做扎萨克,跟诸贝勒旗主地位相当。
作为父汗亲军,奈曼旗缺少的物资牛羊一律由大金供给,你意如何啊?”
这个惊喜让衮楚克差点心血管爆裂。
自己丢了传了几代的重骑兵,牧民被捉走一半,财物全失,已经穷途末路,走投无路。
后金太君如此厚道,让自己起死回生,还高升到了跟贝勒同级,相当于蒙古这边的大王或者汗了,这还有什么犹豫的?
当下左右拍拍袖子,单膝跪倒打千儿,“谢主子厚赏,奴才誓死效忠汗王和和硕贝勒。”
别看刚才他是双膝跪,现在改成单膝了,但附庸跪宗主,和奴才跪主子,有本质的区别。
这回黄台吉没扶,坦然受拜,“衮楚克啊,咱们是自己人了,我跟你说句真心话。
求人不如求己,这次跟郎奇的战斗,我深刻体会到了,咱们大金也得建自己的重骑兵啊。
建州有的是汉人铁匠,有跟晋商的贸易,也不缺铁,就缺懂重骑兵指挥的将才。
到时候,我给你提供足够的盔甲武器,你把奈曼重骑重新建立起来,规模还要扩大。
咱们大金凭之纵横天下,取了南朝的花花江山,你衮楚克就是开国功臣。”
衮楚克改为双膝跪倒,伏地,“奴才定当为大金鞠躬尽瘁,练出一支强大的重骑兵。”
“对了,把你的一万牧民叫过来,别去科尔沁了,跟着咱们大军一起回辽东吧。”
黄台吉已经走了很远,衮楚克兀自伏地不起。
牧民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逃跑的,丢了辎重,骑马速度跟行军也差不多,参考当初鄂尔多斯附庸部落投林丹汗。
两个时辰后,一万无家可归的奈曼牧民就凄凄惨惨地加入了后金的后撤队伍。
牧民们跟家中子弟相见,爷娘唤儿,战士寻找自己的亲人,找到的,都是一番劫后余生的喜悦。
找不到亲人的奈曼战士,一个个面色忧郁,默默无言。
更有五百户牧民是重骑兵的家眷,不知道自己的子弟是阵亡了,还是降了兀良哈人,一家家忧心忡忡。
郎奇见前方后金部队因为奈曼牧民认亲停了,也率部停了下来,准备后金人出发,随时跟进。
谁知道后金部队喧闹了一阵,声音渐稀,没走,扎营了。
兀良哈讨伐军已经渐渐习惯跟在后金部队后面行军,看后金人扎营,一个个看了看天。
这才申时啊,天黑还早,后金人怎么这么早扎营了?
郎奇心中一动,回头问胧子,“咱们现在到哪儿了?”
胧子掌握着斥候,当即回答,“后金粮尽,急于去科尔沁就食,日行一百里以上。
我们一天多,从奈曼部的位置往东跟了一百五十里,应该入了科尔沁的地界了。”
郎奇微笑点头,“咱们也扎营!”
话音刚落,一骑斥候飞至,“报,大汗亲率怯薛增援,马上就到。”
一支跟郎奇部队同样规模的马队从西而至,林丹汗亲率八千怯薛,终于追上了兀良哈讨伐军。
咳咳,怯薛本来有一万的,林丹汗倍道兼程,掉队了两千。
历史上的骑兵急行军最快速度,是曹纯带领的虎豹骑创造的,长坂坡追赶刘备部队,日行三百里。
察罕浩特到奈曼二百里,郎奇跟着后金军队又走出了一百五十里,这么远的距离,林丹汗不到一天半就到了,跟最快记录比慢也慢不了太多。
以至于草原上最精锐的部队怯薛,都掉队了五分之一。
科尔沁那边跟林丹汗一比,就拖拉多了。
后金东北方也几乎同时扬起烟尘,应该是科尔沁的二路援军。
这里离科尔沁一百五十里,这算正常速度稍慢。
林丹汗望了望五里外的后金大营的规模,又望了望东北方向的烟尘,大略估算了下敌人的兵力。
“敌人兵力跟咱们差不多,咱们牵制住他们,不让他们跑掉。
咱们的二路援兵两万人明天就到,到时候,哼哼,弄不死他们。
不过,两军相隔五里扎营,这有点太近了吧?”
郎奇笑眯眯地扶住林丹汗,大舅哥紧急增援自己,昼夜兼程,这都累打晃了。
“大汗,你来了就好,马上有件事,你在,我才有权力干。
至于后面的两万人,叫斥候通知他们不用赶路,就地休息吧。
这仗打不起来了,扎营近不打紧,近点也方便晚上办事。”
林丹汗愕然,不打了你叫我来干什么?晚上要办什么事?
“大汗您要是不来,这仗可能打,你来了,就一定打不起来了。便宜咱们已经占到了,再打,后面都是硬骨头,犯不上。”
两人说话间,后金大营有了异常的动静。
一些强壮点的奈曼牧民被派出来,四处搜寻石头,在双方大营的中间位置,垒了一个巨大的敖包。
兀良哈士兵们莫名其妙。
对方收了一万奈曼难民大家都看到了,难道这个时候,战场上两军对垒,难民里的少女还要跟咱们的小伙子结亲?
对面没有少女出来,倒是一个彪悍的牛录,打着黄台吉的帅旗,走向敖包,将帅旗插到了敖包的东侧,然后施施然回去了。
林丹汗莫名其妙,对手这是个什么操作?
郎奇松了口气,吩咐,“胧子,派斥候过去看看。”
一个斥候纵马,小心翼翼地朝敖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