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郎奇还在伏案大睡。
帐篷顶上,烟囱出口旁边的一块布忽然动了动,帐篷顶的弧度似乎瞬间加大了点,一个黑影如青烟般出现在了郎奇身边。
胧子收起一直捏着的手里剑,轻轻推了下郎奇,“大殿,大殿——”
郎奇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嗯,好睡!”
“喂喂,大殿,你心真大,还真睡着了?”
“有你保护我怕什么,我是真喝多了。要是在这帮酒豪面前装醉,被人看出来,岂不是我郎奇的耻辱?”
“那大殿你要给自己戴绿帽子就不耻辱了?”
“又不是真戴——”
帐篷外传来军靴踏在雪地上的吱吱声,二斤转了进来。
“郎大哥,那三只肥羊都已经走了。”
“不许乱说,什么三只肥羊?我是诚心诚意要利用黑大哥的,反正他也有好处不是?
额木布楚琥尔很难得,忠义之人啊,将来要收的。
肥羊最多也就满五大一只,不过要是他不死心眼的话,我事后会给他好处的。”
“郎大哥,告诉我,这次准备怎么骗他们啊?”
“去去去,什么叫骗?我是军师,又不是骗子。我跟他们说的,可一句假话没有。”
二斤挠挠脑袋,“没有假话怎么能让他们上当呢?”
郎奇这次调略行动,最关键的一步成功了,心情甚好,难得想培养下二斤。
“二斤我跟你讲,用计这种事很简单。
首先要搜集到足够的情报,然后了解对手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把这个东西摆在陷阱上就成了。
这三步做完了,你就是死命拉着他,他也会自己不顾一切往陷阱上踩的。
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不然他们也不会信。我唯一愧疚的,是没告诉他们,那个肥美的诱饵下面有陷阱。”
“可要是对手没被诱饵吸引全部注意力,看到陷阱了呢?”
“那就是真聪明人啊,比如黄台吉。对真聪明人就没办法用计,只能攒够力量,一狼牙棒打死。
所以计谋也有不成功的时候,最关键的,先得了解对手是不是真聪明人,懂了么?”
二斤憨笑点头,“我听懂了,可是脑袋告诉我,它还是不会。”
…………
次日黄昏,郎奇的婚礼正式准备开始。
婚礼婚礼,就是黄昏的时候把女人娶回家嘛,古代都是黄昏成婚的。
这是为了让心急火燎的新郎,仪式后能马上入洞房。
现代人先恋爱后结婚,新郎不那么着急了,婚礼改成了上午,大概是为了让出了礼金的客人们参加完宴会后回家方便。
帐篷里,郎奇穿上了大红吉服,赐婚副使卢象升将一杯酒递给郎奇,郎奇将酒洒地少许,剩下的一饮而尽。
回身,向郎氏先祖牌位行礼,躬身,表示聆听父亲训话。
出帐篷,两個锦衣卫持点了蜡烛的宫灯引导,郎奇骑上白马跟随,缓缓走向宁德公主的帐篷。
帐前下马,信王出迎,与郎奇相对作揖,回身引郎奇入内。
身后的竹姬和胧子持大雁和四个从陪嫁里拿的金元宝放于帐内几上。
郎奇朝一杆插着的旌节叩首两次,表示见女方家长。
披着盖头的宁德公主被两个侍女搀着,朝旌节四叩首,伏地,表示听取家人训示。
片刻,再四叩首,和郎奇一起站起,出帐,郎奇骑马在前,长公主坐轿跟随,鼓乐响起,直至王城内的金帐。
郎奇是从自己帐篷出发的,不过由于参加婚礼的人数太多,仪式要在金帐举行。
宁德公主被扶到旁边端坐,郎奇从后门出金帐。
到更衣室换上了艳丽的蒙古长袍,腰扎彩带,头戴圆顶红缨帽,脚蹬高筒皮靴,前往泰松公主的住处,呼和腾格尔架着一辆彩车跟在后面。
这个更近,就在皇城一个院子里,几步就到。
不过在泰松强烈要求下,郎奇还是骑上了白马,这可是她一直以来期盼的——虽然论理郎奇还没有皇城骑马的特权。
这边仪式远比大明那边简单,亲卫们从车上搬下礼物献上,咳咳,都是从宁德公主的陪嫁里现挑的。
郎奇给林丹汗和歹青叩拜后,泰松就蹦蹦跳跳被领走了。
两个新娘都到了,郎奇的服装折中,换成了飞鱼服。
大明民间男子结婚那天,官府特许僭越一次,可以穿九品官的官服,郎奇这飞鱼服在婚礼上穿当然更适合。
仪式开始,这回郎奇先给林丹汗和歹青献哈达,然后就按明制来了。
这边是郎奇的主场,蒙古公主被娶到汉人家,也得随夫,开始拜天地。
郎奇居左,右边两个披着盖头的公主一出场,一直担心的信王终于松了口气。
宁德公主跟郎奇并排而立,泰松公主则落后了半个身位。
一直不满的皇亲们这下满意了,纷纷朝卢象升挑起大指。
牛啊,这个站位都能争取来,不愧朝廷栋梁。嗯,奸贼秒变栋梁。
宁德公主可是带来了个试婚宫女的。完成任务后,就要变成郎奇的小妾,婚礼上站的,就应该是泰松那个位置。
前天郎奇把试婚宫女赶了回去,皇亲们还多有不满,现在看来,这是谋划已久啊。
你们番邦公主,最多给大明公主当个试婚的小妾。
咳咳,听说郎奇和那个泰松敖包相会,番邦蛮俗,居然插着马鞭在野外胡天胡地。
现在看来,这试婚的任务,番邦公主完成得不错嘛。
蒙古这边来的人比大明的要多得多,不过没有一个参加过大明皇家婚礼的,哪里知道什么试婚宫女站位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大明比蒙古牛逼,我们都承认。所以我们的公主落后半步而已,这也是双方国力的体现。
站位就那么一会儿,只要一起拜堂,两个公主就不分大小,并列大福晋,有这个结果就行了。
即使知道,他们也会撇撇嘴,“这里是大汗金帐,不是紫禁城,规矩当然按我们这边来解释。”
实际上,为了这半步领先,卢象升给林丹汗带来了八万两白银。
四万两是提前给的天启五年春赐,另四万两是天启为了给妹妹撑腰,从内库出的。
本来春赐只有两万两,察哈尔蒙古打败了正白旗,重要性增加,雇佣费用增加,涨价了。
仪式结束,客人们在金帐喝酒,三位新人送入郎奇大帐。这个也不远,出皇城门左拐就到。
三人坐帐,揭盖头,竹姬给宁德公主倒酒,萨日娜给泰松倒酒,一个宫女,一个蒙古侍女分别给郎奇倒酒。
郎奇左胳膊挎着宁德公主,右胳膊挎着泰松,一手一个酒杯,两杯酒同时倒入口中,这特殊造型的合卺酒总算喝完了。
郎奇感叹,太不容易了。这得亏是俩,我还有两只手,以后要是再娶公主,一定得一个一个来。
卢象升老师让我一次娶俩这个馊主意,可害苦了我了。
两个公主谁也不愿意想让,一碗水端平太难了。
两个新娘入洞房,郎奇一点也不欣喜。马上屋里就剩三人了,这怎么个睡法儿?
在江户当过奉行的郎奇无所谓,那是什么地方众所周知,郎奇前世也算见多识广嘛。
可这两个公主此前都没见过面,又都是脾气大的,还都是自己这个名副其实的软饭王的金主,怎么同时伺候好,郎奇的脑袋都颇感挠头。
“要不咱们就这么老实对付一宿,然后我再分别讨好两位公主吧。”
泰松这方面早已抢先,无所谓,宁德公主可不干了。
“郎奇!怪不得你不肯试婚,快三十了还没有孩子,是不是不行啊?”
泰松一叉腰,“郎哥哥行不行,我知道得很清楚。
他二十八岁之前在倭国,三天两头有人行刺,要孩子岂不很危险?
到明国、蒙古来才一年多,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能有那个心思?
不过,郎哥哥现在官居大王,手下虎贲两万多,倒是没关系了。
竹姬和胧子是自己不想要,我和萨日娜,很快就会给郎哥哥生下王子。
倒是你啊,郎哥哥就是陪你也没用。不到十八岁,郎大哥不可能让你这个小菜包闯鬼门关要孩子的。”
宁德公主也一叉腰,“女子十四岁及笄就可以成婚,我马上过年都十六了,凭什么不能生?这是哪里的规矩?”
“这是郎家的规矩!”
泰松一句郎家的规矩,把宁德公主当时怼没词了。
面向郎奇的时候,手也放下了,脸色也温柔了,“郎君,郎家真有这个规矩么?”
“妍徽啊,不到身体长成就要孩子,对女人太危险了。我可不会剖腹产手术,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
宁德公主一把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绢,“那这怎么办?明天早上熊嬷嬷要跟我要这个呢。
要是拿不出证据,我以后可就没脸见人了。”
郎奇连忙安慰,“熊嬷嬷也得讲理是吧,我跟她仔细解释就是了,毕竟人命关天。”
宁德公主当然重视自己的性命,也听说过无数低龄孕妇难产而死的案例,一时犹豫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要等两年。
就算熊嬷嬷能通融,那么多伺候自己的宫女太监,消息总会泄露出去。
自己那帮混蛋亲戚会听你解释这个么,肯定会把事情编得不堪入耳,怎么办?
这两年时间里,总得眼看着郎君跟泰松腻味,这能忍?
皇家女德教育方面,大明比蒙古先进得多,这方面虽然实践落后于泰松,宁德公主的理论储备可是足够的。
眼珠一转,就想出了个好主意。
她忽然朝泰松一笑,“泰松姐姐,来,我跟伱商量个事。”
郎奇惊奇地发现,刚才还跟斗鸡似的两位公主,跑到帐篷角落咬起了耳朵。
一会功夫有说有笑,拉着手朝自己走过来。
泰松得意万分,“这回你总求到我了吧?”
宁德公主娇嗔,“得啦,你就别得了便宜卖乖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两位公主将手指捏得啪啪响,一左一右,带着不怀好意的迷之笑容走向郎奇。
可怜郎奇盖世的英雄,能将草原上的好汉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此刻背后汗毛直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
……
……
……
第二天早上,竹姬领着萨日娜、胧子来给两位主母见礼。
宁德坦然受拜,旁边的宫女赐礼物,然后颐指气使地看向泰松,“你怎么不给本宫见礼,礼物我都准备好了。”
泰松傲娇地一扬头,“咱们都是大福晋,我凭什么啊?”
两人昨天晚上还非常非常密切地合作,转眼又怼起来了。
泰松斜眼看着宁德公主,“这里可不是明国,你嫁到草原上来,就得遵守草原的规矩。
虽然大明比蒙古强大,大王的福晋,可不是谁娘家官大谁就地位高的,得比陪嫁。
你以为你陪嫁了几百车东西,还有京城那几个庄子就多了啊?
郎哥哥拥有察哈尔蒙古半壁江山,其中一半的草原、牛羊、牧民都是我的陪嫁,你比得了么?
你皇兄肯将半壁江山给郎大哥么?”
中原物阜民丰,别说半壁江山,就是半个省,也比蒙古的半壁江山值钱。
问题是,明国的公主可比不了汉唐的公主,没有汤沐地的,宁德公主一时气结。
到了晚上,宁德公主突然发现,郎奇没来找自己,居然向泰松的帐篷走去。
她追上去,一把抓住郎奇,缓了缓气势,语气变得温柔,“郎君,我可比泰松先认识你的,今晚你得陪我。”
郎奇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徽妍,咱们确实先认识,我也非常想陪你。
可是,我麾下一半的士兵,都是泰松陪嫁过来的。
我要是不去讨好泰松,士兵不满造反,我这个察哈尔宣抚使可就当不成了,我这也没办法不是?”
又是陪嫁,我堂堂大明长公主,难道以后就要一直受那个可恶的鞑子妞的气不成?
宁德公主嘴一扁,“我为了你,愿意嫁到这寒冷荒凉的草原来,你就一点也不心疼我么?”
郎奇为难地挠挠脑袋,说话吞吞吐吐,“那个,其实吧,我倒是有个计谋,可以让你的陪嫁远远超过泰松。”
宁德公主眼睛一亮,郎君可是出名的智计无双,愿意帮自己,那可太好了,双手抓住郎奇的衣襟摇啊摇,“快告诉我嘛。”
“不行不行,这个计谋太难为你了。”
宁德公主一咬牙,“哼,只要能压泰松那个贱人一头,多难我也不怕!”
“那——我就跟你讲讲?”
“快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