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梁承安今天在这里碰到江峤实属意外惊喜。
“虹舍”私房餐厅是他小姨周曼虹开的,说出了新的菜品让他们一家人过来尝尝鲜,哪知周曼巧女士吃了一半临时加班去了,父亲梁鸿章同志充分发挥三好丈夫的品德,亲自开车送妻子去公司,一家三口的聚餐留下梁承安跟留守儿童似的对着满桌子的菜。
不过他们夫妻俩一直忙于事业,梁承安被放养习惯了,倒也不觉得一个人孤单,拿了笔记本电脑出来打开,自己在包厢待到差不多打烊才准备走人。
从包厢出来,梁承安在走廊碰到了两名工作人员凑在一起说着什么,其中个子高一些的清秀女生手中拿着把伞,对另一个双马尾的女生说:“你去嘛,我不敢去。”
“我也不敢啊,他长得也太好看了,我上去搭讪感觉像是个流氓。”双马尾女生捂着胸口,夸张地说,“太冒犯美人了。”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诶,承哥。”
清秀女生注意到走过来的梁承安,出声打招呼:“你要回去啦?”
“嗯,麻烦你们收拾一下包厢。”梁承安和餐厅的工作人员都还算熟,随口打趣了一句,“远远就听到你们在聊天了,什么事情这么激动?”
清秀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门口那边:“下雨了,有位客人没有伞,我们想给他送伞……对了,要不承哥你帮我们拿过去吧,你们都是男生,比较好交流。”
她说着把伞塞进梁承安的手里。
“我?”梁承安拿着把伞问,“人在哪?”
“门口那呢。”
梁承安顺着她说的方向望去,站在门檐下躲雨的身影就这样不经意间落入了他的眼中,不可思议又顺理成章。
屋檐下的青年像是在等雨停,又像是在走神,雨夜的雾气似乎将他整个人都沾染上了潮气。
比起第一次遇见的清冷疏离、第二次见面的大胆主动,眼前的江峤身上多了一丝不明显的茫然,身体几乎要融入厚沉沉的雨里。
如果说校庆汇演当天的江峤是高贵优雅的白天鹅,那么此时的他就像迷路且脆弱的小天鹅。
梁承安曾读过一篇散文,里面有这样一段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于千万年之中,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巧遇见了。
原文的寓意或许不适用于他和江峤,但是此时此刻,这句话确实让他颇有感触。
“承哥,你笑什么?”女生注意到他微扬的唇角。
“没事。”
梁承安看到江峤似乎要冒雨离开,快步走过去拉住他。
像是拉住了一只想要扑进雨林里的小天鹅。
对江峤来说,校庆汇演上台前请梁承安“帮忙”是他十八年以来做过最出格的事,在那之后想起来多少有些不自在的羞赧,好不容易在刻意的忽略下忘记,始作俑者却又猝不及防间出现在面前。
他看着梁承安问:“你怎么在这里?”
“过来吃饭。”梁承安将他拉进来了一些,避免外面的雨溅到身上,“外面下雨你没看到吗?这样跑出去会淋湿的。”
江峤虽然表面看起来不好亲近,但其实对于别人的善意,他是很愿意接受的,解释道:“我知道,但是没有带伞。”
“你住哪里?”梁承安语气自然地问,“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去。”
江峤迟疑地看着他,掂量了一下,还是拒绝:“谢谢,我可以找餐厅借伞……”
梁承安晃了晃手中的伞:“不好意思,餐厅最后一把伞已经被我借了,只能委屈你和我撑一把了。”
江峤:“……”
梁承安注意到他意动又纠结的小表情,觉得实在可爱,一点也不像传言中的高冷范,心思微动,趁热打铁把伞撑开,温声劝道:“淋雨容易感冒,也会影响你练舞,得不偿失。”
或许是他的关心和劝说过于妥帖自然,也或许是江峤今晚的心情和思绪过于杂乱无章,他踌躇须臾,最后还是走入了梁承安的伞中。
梁承安眉梢轻扬,不动声色地拉近距离,将伞往他那边倾斜,两人一同步入雨中。
梁承安的车就停在餐厅后面的停车场,他先撑伞护着江峤坐入车内,自己才绕回了驾驶座。
车门关闭后隔绝了外面的大部分的雨声,梁承安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江峤,让他擦擦身上被溅到的水珠,一把伞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还是挤了一点,之前江峤在门口等雨停时身上也被飘进来的雨溅了少许。
“谢谢。”江峤接过纸巾,仔细将身上和头发沾湿的地方擦干,然后将半湿润的纸巾攥在手里。
梁承安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后面有垃圾桶。”
江峤回头看了眼,后座放脚的位置确实有个小巧的垃圾桶,于是将沾湿的纸巾丢过去。
纸巾稳稳地落入桶里,耳边传来梁承安诧异的声音:“空心入网,三分球啊,厉害。”
江峤:“……”
垃圾桶的距离不过一个半手臂的距离,瞎子都能投进去,梁承安这一句“三分球”实在是夸张得令人无语,要不是他话里没有别的意思,江峤甚至以为他在讽刺自己。
江峤皱眉看了他一眼,问:“你们打篮球的人都这么无聊吗?”
“那倒没有。”梁承安笑道,“只不过想起之前队友说想拉你来打篮球的事情,好像是个不错的提议。”
“我?打篮球?”江峤对这个提议感到震惊,他除了体育课必要的投篮之外,几乎没有打篮球的经验,也从来没有人说过让他打篮球的话。
听梁承安这么说,觉得离谱的同时,又不免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为什么?我不会打篮球。”
梁承安偏头看他:“因为你弹跳力很厉害,他们觉得你能灌篮,不过……”
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江峤莫名其妙地问:“你笑什么?不过什么?”
梁承安实话实说:“不过篮球比赛有个规则,五次犯规就要被罚下场,他们害怕你跳跃的时候劈叉踢到别人。”
“……”江峤看着眼前一手搭着方向盘,笑意懒散的梁承安,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被冒犯,在和对方三言两句的交谈里,他原本阴霾的心情反而被驱散了不少。
两人对视间,张了张嘴,最后只能低声反驳了一句:“……胡说八道。”
“是,都是他们不懂事。”梁承安也点到为止,没有逗弄得太过火,扭动钥匙发动车子,“先送你回去,你住哪里?”
江峤报了个小区的名字,梁承安发现他住的地方和自己的住处有大半路程是相同的,难怪上一次会在回去的路途上能遇见。
下雨天的路上车多,梁承安放慢了车速。
两人除了刚上车时的交流,回去的路上倒是默契地没有开口。
梁承安纵然内心有千百种想要接近江峤的心思,但在两人还谈不上相熟的情况下,过于上赶着只会引来江峤的反感,保持松紧有度的社交礼仪是当前最好的办法。
他不开口,江峤更加不会主动,也都默契地没有提汇演当天的事情。
明明不算熟悉的两人,在独处的空间里,此刻的氛围竟然意外的轻松,江峤原本还有些不自在,在这样的氛围里也渐渐地放松了心情。
窗外的雨势时大时小,噼里啪啦地打在挡风玻璃上,还未来得及形成痕迹又被雨刮器扫去,如此反复。
车里放着轻柔舒缓的钢琴曲,带着安抚情绪的魔力,江峤这两天过于紧绷的思绪逐渐放松,困意也随之袭来。
他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在雨声和琴声中落入了梦中。
江峤很小就开始接触芭蕾,在他还不懂舞蹈是什么的时候,袭茜就有意识地培养他的乐感和肢体的协调感,等他再大一点就开始让他跟着舞蹈教育机构里的学生一起练基本功。
机构里的芭蕾学生大部分都是女孩子,但是所有人里江峤的天赋是最好的,他仿佛天生就是为芭蕾而生,很多技巧动作,别人练十次有八次失败,他却能轻易上手。
机构里的其他老师都夸他是最好看的小天鹅,也是最棒的小天鹅。
只有他的妈妈不一样,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不像其他同学的妈妈那样充满鼓励,自己似乎永远都达不到她的要求。
七岁那年,他在市里举办的少儿芭蕾舞蹈比赛里获得了第二名,回到家里兴高采烈地捧着奖杯想要送给袭茜,袭茜却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踮着脚,捧着奖杯的手有些酸,不解地看着袭茜:“妈妈?”
“江峤。”袭茜冷冷地开口,“拿了第二名值得你高兴吗?你就这么点出息吗?”
年幼的江峤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拿到第三名的女孩子都得到了她妈妈的夸赞,他是第二名,妈妈不应该更加高兴吗?
袭茜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
门开了又关,空荡荡的客厅里,江峤依旧保持着举起奖杯的姿势,他感觉手中的奖杯很重,重到年幼的他几乎抱不住的地步,可是没有人愿意接下它。
他不知道应该送给谁,没有人想要它。
最后在他抱不住的时候,它终究还是摔在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奖杯落地的声音像是越过时间,在成年后的江峤耳边响起。
江峤靠在背椅上的头歪了一下,从梦中醒来。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江峤注意到车子停在了自己家小区的门口,见他醒来,旁边的梁承安出声问:“醒了?”
江峤看了眼车内显示屏上的时间,估算了一下回来的路程,梁承安约莫停车有大半个小时了。
对方好心送自己回来,还在门口等了这么久,江峤难免过意不去:“抱歉,我睡着了。”
“不要紧。”梁承安不甚在意,“没吵醒你就好,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都这么说了,江峤也不扭捏,再次谢过他后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不巧此时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并且愈渐加大的趋势。
“等等。”梁承安出言叫住他,把刚才的伞递给他:“你拿着。”
江峤想拒绝,但是梁承安却不容拒绝地将伞放到他手里:“都到这里了,别让我白费功夫,好吗?”
从小区门口到江峤住的那栋楼还有一段距离,一段路走下来少不了淋湿,他说得对,人都送到这里了,现在矫情拒绝没有意义。
如此江峤也不再拒绝,再次出声说:“谢谢,明天我会送回餐厅。”
“那也不用。”梁承安拿出手机,手指点了几下,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递到他面前说,“雨伞其实是我的,加个微信好友,改天直接还给我就行。”
江峤:“……”
江峤明明记得刚才在餐厅时梁承安说伞是借餐厅的,这会儿又成了他的了,多少让他有种中了圈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