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常林是什么人邝铁生很清楚,当下是什么情况他也很清楚,所以不管郭常林如何在常委会上数落自己没有站稳阶级立场,邝铁生一句话都不说。
并不是邝铁生害怕郭常林,而是他明白只有自己坐在场长这个位置上,才能尽力让农场按照秩序运转下去。
而如果当着众常委的面跟郭常林闹翻,其后果不仅是自己的场长位子不保,整个农场都可能毁于一旦。
因为会议气氛很不好,这个临时召集的常委会只开了一个小时不到就散会了。
邝铁生回去自己办公室的路上,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吵闹,走过去一看,发现又是郭小海跟什么人闹起来了。
邝铁生也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也有叛逆的时候,经常会闹出一些让他极为恼火的事情,但是他的儿子从不干那些恃强凌弱的事儿。
调来农场之前,邝铁生就是担心儿子最终变成郭小海这副样子,所以早早就把他送去部队了。
邝铁生实在理解不了,郭小海这样子四处惹事儿,早晚会闹出大事儿,这是场里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为什么郭常林和他的爱人就是不明白,还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他,难不成这两口子是担心郭小海吃不着牢饭吗?
“住手!”邝铁生摇了摇头,喝止了郭小海几个人。
哪儿知道当三人让开之后,邝铁生才看见被郭小海三人围攻的竟然是高远。
“怎么回事儿?”邝铁生走下楼,看着高远问道。
不等高远回答,郭小海就抢先开口,“他乱闯办公大楼,还撒谎说你找他,我这是帮你维持秩序。”
以前的时候,郭小海还很敬畏他爸的同事,尤其是比他爸职位高的同事,可自打他爸当上革委会主任后,所有这些敬畏全都消失了。
邝铁生回过头,“我没问你!”说着,他拉了拉郭小海的衣服,“别以为穿着这身衣服就能为所欲为,高远是我让他来的,但就算不是我让他来的,他也有权力自由进出这栋楼,明白吗!”
郭小海不屑一顾,“不明白!我爸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爸说了,除了各办公室的办公人员,无关人等一律不得进入大楼。”
郭常林这条规矩邝铁生知道,这段日子场里闹了不少荒唐事,各种求情、找说法、找关系的人经常在郭常林办公室闹得不可开交,好几次都打了起来,郭常林是害怕了,才立了这么一条规矩。
郭小海不提这条倒还好,一提这个规矩,邝铁生就怒火攻心,明明办公楼墙上用红漆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郭常林这么干不是把群众跟政府给分开了么!
“你回去告诉你爸,就说高远是我请来的,他如果有意见,让他去我办公室找我。”
说完,邝铁生便用眼神示意高远跟他上楼。
其实对于农场的人事,高远不是很清楚,以前的他也不关心,他唯一清楚的,也就是郭小海的爸妈,当然,农场人大部分都清楚这一家子的情况。
不过通过刚才这一幕,高远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普通人完全掌握不到,那就是农场一把手跟郭小海他爸不和。
而农场一把手显然不是等闲之辈,他必然还有一帮子拥趸,也就是说,郭小海一家子并不是如传说中所说的在农场里呼风唤雨。
来到三楼场长办公室,邝铁生把手里的资料往桌上一扔,随后叫上司机,都没有跟高远搭话又从楼上走下来。
然后三人上了吉普车,朝县城开去。
大概是还在生气,上车之后邝铁生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车子下到红泥垭,邝铁生才回过头看了高远一眼。
“知道让你去县城干嘛吗?”邝铁生挤出笑脸,问了一句。
高远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呵呵,不知道还这么镇定,小伙子有几分胆色呀。不过,你就不好奇么?”
高远笑了笑,“场长,先前我在县城住院时帮二纺机的一个叫做谭永青的人翻译了一本德文手册,我猜测跟这事儿有关。不过我的确不知道场长带我去县城干嘛,但是场长既然找到我了,而且还这么急,那肯定是有场长的原因,场长不告诉我我也就不多问,因为我知道需要让我知道的时候场长肯定会告诉我的。”
邝铁生闻言一愣,眼神顿时犀利起来,“哦?你还会德文!难怪呢!嗯,不错,思想认识很到位,有几分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胆气。行吧,我告诉你,是工业局的领导找到我,然后让我带你来县城的,不过具体的事我也不知道。不过结合你刚才所说的,应该就是为了这事儿。高远,我为了找你可打了不少电话,也问了不少你的情况,可是没听说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啊。呵呵,工业局领导要是知道我们农场有你这样的人才却只是在修理厂削锄把,肯定又得训我一顿。”
“不会的,场长,其实我也没啥大本事,就是喜欢看点儿书,咱农场不是弄了个图书馆么,这些东西都是我在图书馆里自个儿学来的。您说平时咱场里事情那么多,你工作那么忙,我又没遇到机会向您展示,您不知道我很正常。”
“行啦,你也别谦虚,不管领导找你干嘛,到了地方都要好好表现,你要给咱们农场长回脸,回去我就调你去设备科。”
农场以种甜菜为主,生产队种出来的甜菜交给一糖厂和二糖厂,然后加工成红糖。
两个糖厂有大量的生产设备,这些设备就由设备科负责安装、维护、保养,修理厂是设备科的下属单位,而张宗义名义上叫做厂长,实则也只是设备科的一个副科长。
如果说高远进入修理厂工作是迈入农场正式职工的门槛的话,那么进入设备科那就是板上钉钉啦,这也就意味着高远可以解决户口问题,并且有资格分配农场的房子。
当然,此时的高远并不在乎这个,他有他的计划。不过邝铁生的这个表态还是有点儿分量的,至少证明他已经对高远另眼相看了。
一路聊着天,抵达县城已经是傍晚五点多,高远发现邝铁生的车既没有朝二纺机驶去,也没有往工业局的方向开。
十多分钟过后,司机一脚把车给刹住,停在一栋住宅楼门口,随后邝铁生带着高远下车上楼。
在四楼靠右手边的门上敲了敲,没多大一会儿,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拉开门,把三个人招呼进去。
进门一看,小小的客厅里已经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是谭永青。
另外,屋子里除了正在招呼自己的女人外,厨房里还有一个人,听动静正在炒菜。
而从谭永青他们毕恭毕敬的样子来看,这个屋子的主人并不在饭桌上,倒好像是正在厨房里炒菜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