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会儿,程卫东爱人走进来端给高远一杯茶,然后马上又出去了。
高远抿了一口茶,说道:“程工,我明说了吧,这是你的饭碗,我不想抢你的,但是我也想赚点儿钱。你看这样行不行,往后你干你的,我就当不知道。不过要是遇到你修不好的东西,你就先留着,我一个月来找你一趟,要是我修好了,你就分我点儿。当然,那种需要换件的就没必要留啦,我也没零件。”
“这个没问题,可就是~~”
看着程卫东有些犹豫,高远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儿,“你是担心我有没有那个本事,对吧?”
程卫东腼腆地笑了笑,“主要是干这个也得讲点儿名声,名声越好,找你的人就越多。反过来你要是修不好,别人也就不愿意找你了。”
高远点点头,“嗯,是这个道理。这样吧,这台收音机什么毛病?能给我看看吗?”
程卫东一听,便知道高远是想露一手,正好,他也想看看高远的水平,就把收音机递给了他,“说是收不到台。”
高远拿过收音机,打开试了试,果然,不管如何调频率,只能听见“沙沙”的忙音。
跟着,高远从铁盒子里面拿来螺丝刀,把收音机拆开来,然后用万用表来回测了几遍。
测完之后,高远用万用表的针头指了指电路板上的一个电器元件,“是这颗电容坏了。”
程卫东接过万用表也测了测,随后笑了出来,“行啊,这么快就找到症结,有两下子。”
“呵呵,就是可惜,没有零件换,这笔生意做不成了。”
“没事儿,这很正常,咱们虽然修不好,但能找到症结,我给主顾说出个一二三来,他返厂的时候也能简单点儿。虽然钱是赚不着,但名声是打出去了嘛!”
“哎,程工,往后要是有哪些单位电器坏了,你们要是修不好的话也可以找我,其他设备也可以找我。反正修就以你们维修组的名义去修,有好处分我一点儿就行啦。”
程卫东很爽快,“没问题,没问题,高工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本事,往后我还想跟你学几招呢。唉,对了,我听说你要自己给产线设计电路,是真的吗?”
高远也不客气,“是真的,不过不是设计电路,电路是现成的,咱们要做的是摸清电路的原理,把控制系统做出来。程工要是感兴趣的话,咱们就一块儿来做呗。”
这是高远给程卫东的甜头,想钓大鱼就得舍得打窝。
程卫东不过是维修组的一名普通职工,就是因为想升官涨工资,他才利用业余时间学习电器维修。
高远让他加入产线控制系统的研究,如果成功了的话,那他就是整个二纺机少数几个了解新产线控制系统的人员之一,虽然不见得能立即让他升官涨工资,但至少为他增加了一些筹码。
“真的吗,那太好了,高工,你放心,我保证好好干,不会让你失望的。”
高远点点头,“那行,咱就说好了,明天上班之后我就让谭永青调你过来。”
说罢,高远又叮嘱了一些两人合伙搞维修的事宜,随后便告辞离开。
第二天,谭永青早早地找到高远,准备带他去老产线熟悉流程。
高远趁机要求谭永青再给他配一个人,最好要懂点儿电器原理的,说是到时候设计控制系统的时候有些基础工作他需要有个人帮他做。
在谭永青考虑人选的时候,高远就提出程卫东不错,说当时装配产线的时候跟他聊过几句,觉得这个人可以。
谭永青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赶忙让人去维修组把程卫东叫过来。
没多大一会儿,程卫东就欢欢喜喜跑过来,跟两人打过招呼后,谭永青就迫不及待带着两人来到生产车间。
车间里很吵,谭永青一边带着高远查看一边大声解释着,一天看下来,高远心里便有了个大概。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繁琐的接线和调试工作,因为是全新的领域,而且没有备用的零件,他们没有试错的本钱,于是每试一个步骤之前,高远都不得不进行大量的论证。
不知不觉半个多月过去,高远都习惯了这种白天上班,晚上吃完晚饭后去河边散步的习惯。
这天,高远正常在河边散步,忽然发现那个亭子里站着一个人,仔细看过去,正是程卫东。
奇怪的是,亭子里只有程卫东一个人,而程卫东探着脑袋,似乎正等着自己。
高远快步走过去,果然,程卫东看清是他之后,马上笑眯眯迎出来。
“卫东大哥,你这是等我?”在二纺机混熟之后,高远对程卫东改了称呼。
“可不是!”程卫东答道,“有活儿啦。”
高远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是吗?你修不好?”
程卫东摇了摇头,“不是~~呃~~也算是吧。是这样,有个大领导,家里电视机坏了,找了几个人都不行,就找到我们维修组。我们没人修过电视机啊,这不就想到你了吗。”
“大领导?啥领导?”
程卫东朝两边看了一眼,随后把嘴凑上前来,神秘兮兮道:“听说是省里的领导,他父母住在咱县城。”
“我当是啥大领导呢,感情是领导家属啊。行吧,啥时候去?”
“明天周末,要不就明天去吧。”
高远想了想,“行,干了半个月,我想跟谭工请天假应该没问题。”
“那咱就约好了,明天吃过早饭后,我在这里等你。”
之后,两人散了一会儿步,随后便各自回家。
隔天,高远按照约定来到河堤旁,看见程卫东已经推着自行车等在那里。
会面之后,程卫东便载上高远朝县城方向驶去。
骑了大约两个多钟头,程卫东拐进一栋住宅楼里,这栋住宅楼才三层,由前后两栋楼房加旁边两堵围墙围成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面非常安静。
停好自行车,程卫东又领着高远爬上二楼,然后拐到其中一户人家门口。
这个年代跟后世真的很不同,虽然也住在楼房里,但高远走过时,看见所有人家的门都大敞着。
程卫东敲门的时候,高远稍微打量了一下里面的环境。
看得出来,老人的生活不错,屋子里面很整洁很干净,站在门口,也闻不到什么难闻的气味。
听见敲门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首先跑出来,她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一块儿抹布。
“你们是~~”老妇人盯着两人问道。
“哦,大妈,我们是来修电视的。”
“嚄,是你们呀,快进来快进来,我还以为你们昨天来呢,晚上没见着人,我就以为你们会下个礼拜来。来来来,先坐会儿,天道热,先喝碗绿豆汤。”
谈及领导或者领导家属,高远打心眼里厌烦,因为上一世他接触过不少这种人,而他接触过的,几乎没有什么好东西。
可是这位老妇人和其家中散发出来的气氛,丝毫没有让他感受到“领导”的味道。
两人坐了一会儿,老妇人便从厨房端来两碗绿豆汤,高远喝了一口,是放了糖的,虽然没有冰镇,但是一碗喝下去之后浑身舒畅。
“大妈,电视在哪儿呢?我看看。”高远把碗还给老妇人,问道。
“里屋呢,我家老头子见坏了就收起来了。”说着话,便带着高远二人进到里屋。
两人把电视机搬出来,打开盒子一看,是台九英寸的黑白电视。
这玩意儿在高远眼里整个儿就是个老古董,但在这个年代却是时髦的家电,很多人有钱都不一定买得着。
不过高远知道现如今电视机虽然还是稀缺品,但国内已经有彩色电视机了,作为省领导的家属,还在用这么小的黑白电视,也能说明这位领导不算奢侈。
当然,电视机对高远来说算古董,但对程卫东来说那可真是新鲜货,尤其是当高远把背壳拆开之后,程卫东眼睛都能放出光了。
电视机还是电子管电路,高远拆开后把几块板子简单介绍一遍,程卫东也就渐渐看懂了。
刚才那大妈说这电视机能打开,打开后声音和画面也都正常,但是放个几分钟后就没声也没画面了,只能关掉再开,然后再次打开又是一样,只能维持个几分钟。
高远听完说明就估计是显像管的电路出了问题,经过一番寻找,果然,他发现板子上面的一块焊脚发霉了,霉块儿把焊脚连在了一块儿。
找到原因,高远笑了出来,问道:“大妈,是不是不小心弄进去水啦?”
老妇人连连摇头,“不是,那精贵的东西,哪儿能挨水呢!哦,是不是过年那会儿老头子端碗粥去调电视,不小心洒了点粥在上面啊,可我马上擦干净了呀!”
一听这话,高远立马了然,“那我明白了,肯定是粥里的水渗进去了。没关系,还好渗得不多,没把电视烧坏。”
说罢,高远便用废纸把电路板擦了擦,又用程卫东的工具把霉变那块儿的焊脚重新加固了一遍。
一套程序走下来,高远把电视插上电,然后打开电视等了几分钟。
大约十分钟过去,高远还没开口,那老妇人便站起身开心地叫了起来,“好啦好啦,头前这会儿早没啦!”
高远点点头,“那就行了,大妈,您歇着,我们就先走了。”
老妇人赶忙制止,“那哪儿行呢!你俩等等。”
说着话,老妇人钻进里屋,很快便拿着一堆毛票跑出来,“多少钱?”
高远见状立马给推回去,“大妈,这钱我们不能要,收钱那不就成资本主义了吗。”
一听这话,老妇人的手就像触电了一般,立马收回去,“那~~那再怎么着也得吃顿饭再走吧。”
“呵呵,大妈,领导平时忙工作,照顾不到你们,我们这不过就是替领导分分忧,也是为了革命工作嘛!革命工作不讲报酬,没事儿,您歇着,我们先走了,以后电视要是还有啥问题,您还去二纺机找我俩。”
说完,高远不由分说就拉着程卫东往外走。
走出住宅楼,程卫东推着车子边走边问:“人家给钱你干嘛不要啊,一台电视机咱俩一人收个一块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高远摇了摇头,“卫东大哥,我看你平时也巴结领导啊,怎么这会儿不开窍了呢。人家是省领导家属,你好意思收人家钱呐。”
程卫东一脸无所谓,“省领导家属又能咋的,她又不是省领导,再说我巴结场里领导对我有好处,一个省领导,还是家属,巴结了有啥用?”
“唉,所以说啊,人得把目光放长远点儿,你现在想不到用处,说不定以后会有你想不到的用处呢!别的不说,咱县里有几个买得起电视的呀,买得起的都是领导,到时候大妈帮着宣传宣传,说不定就宣传到二纺机领导的耳朵里。你说要是二纺机的领导家里电视机坏了,刚好知道你就能修,对你有没有好处?”
程卫东眼珠子滴溜溜一通转,顿时笑了出来,“我说高远,你这个脑子想得也太远了吧,这得等到啥时候才能转到二纺机呀。”
高远拍了拍程卫东的肩膀,“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你得先学会放弃眼前的小利益,后面的大利益才能送上门儿来。放心吧,今天这好处早晚会转到你头上的。”
时间尚早,高远说机会难得,让程卫东带他在县城里逛逛,程卫东欣然答应了。
其实县城里也没啥好逛的,除了马路宽点儿平点儿,屋子多点儿之外,跟红泥垭公社没啥区别。
快要吃中午饭的时候,两人才往回赶。
一路上,高远交待程卫东,让他不管会不会修,也不管收不收得到钱,只要有活儿就接下。他说现阶段最需要的是学习和接触,去了解那些没接触过的机器,越是高精尖的东西赚头才越大。
程卫东通过这一段时间跟着高远的工作和观察,已经被他深不可测的理论基础和一般人无法企及的长远目光折服,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再加上高远老是大哥前大哥后的叫着,丝毫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和语气,让程卫东接触起来很舒服。
所以对高远的话,程卫东一个字儿都没有反驳。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跟平常一样在食堂吃完早饭上班,刚到办公室,谭永青就快步走过来。
“程卫东!”谭永青喊了一声,“你们机修组会修电视吗?”
程卫东一愣,马上跟高远对了下眼神,“我是会一点儿,怎么啦?”
“商务局田局长想请你们机修组过去帮忙修修电视。”谭永青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