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都不知道郭小海哪儿来的信心,就凭他那十几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绿帽子,怎么跟这几十个常年干苦力的基建队员斗。
这些个基建队员跟许国保一条心,许国保又是邝铁生一手提上来的,本就对郭常林不满。
几十个基建队员此时正义愤填膺,真要斗起来,难免发生流血事件。
想了想,高远一把抓住许国保的衣领,将他的脑袋拉到自己面前,“队长,你要想场长没事儿,就让你的人冷静点儿,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起冲突。”
说罢,高远便跑进楼道,朝郭常林办公室跑去。
许国保还尚存一点理性,一路看着高远跑上楼,便明白高远想干什么了。
于是他走到队伍后面,把几个正在跟郭小海对骂的队员拉了回来。
与此同时,高远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开郭常林办公室大门就冲了进去。
此时郭常林身旁正围着三个人,正抱着脑袋不知道商量什么。
“郭主任,你儿子来了,赶紧下去劝劝吧,不然非得出人命不可!”高远说。
郭常林抬眼看了下高远,“劝个屁,都是一帮反革命,郭小海就该把他们都抓起来。”
“好啊,那我可就不管了,那帮基建队员人人手里都拿着家伙,就凭郭小海那帮人?哼哼,要是郭小海被打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一听这话,郭常林立马站了起来,“他们还敢反抗!我看谁敢!”
“呵呵,你要不要出去看看,看看他们敢不敢?”
郭常林当然不敢出去,他心里很明白,外面的人就是冲自己来的,比起郭小海,他们更愿意要自己的命。
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高远一眼就瞧出他们的心虚。
“唉~~”高远叹了口气,“我已经跟许国保说了,让他的人退回去,他答应了。郭主任你赶紧下去劝劝郭小海,让他放行,只要不打起来,啥事都好说。”
尽管每个人心里都有无数个不满,但所有人都知道不能起冲突,于是围在郭常林身边的三个人齐齐冲他点点头,郭常林便缓步朝门口挪过去。
走出门外后,郭常林朝下面看了一眼。
从听见吵闹声开始,郭常林就不敢出门,当即就把派出所所长派了出去,所以外面什么情况他不敢看也不知道。
这会儿看下去,就见院子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以许国保为首的基建队队员个个手里拿着家伙,被派出所的人和郭小海的人前后夹在院子中间。
当郭常林的脑袋从走廊栏杆上探出去的时候,下面的人立马齐刷刷地看上去,吓得郭常林立马把脑袋缩了下去。
高远走上前,指了指楼道:“走吧,赶紧的,先把人劝回去了再说。”
高远此时的语气已经完全没了下属对领导的尊敬,反倒像上级给下级下命令一样。
而郭常林也完全没了当初的盛气凌人,就像一条做了错事的狗一样,高远往哪里牵,他就往哪里走。
被高远领到楼下后,发现所有人都死死盯着自己,郭常林更害怕了,缩着脖子,唯唯诺诺地躲在高远身后。
“郭小海,你爸让你过来!”高远冲人群后面喊道,“队长,给他让个路。”
说完,高远就往旁边让出一步,把身后的郭常林让了出来。
郭小海从人群中走过来,不过他的架势比他爸要强多了,面对着基建队员狠厉的眼神,他就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一样,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爸,是不是都抓起来?”郭小海问道。
郭常林恨得咬牙切齿,心说这小子真是蠢到头了,这么多锄头钢钎,他真害怕那些人一冲动就冲自己砸过来。
“抓个屁!快把路让开,让他们回去!”
郭小海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他爸又看了看高远,“爸,怕啥,你别听他瞎说。这些人敢来机关闹事,那就是没把革委会放在眼里,我今天非要把他们都抓起来不可!”
眼看着那些基建队员又要起哄,高远忽地伸手就是一耳光,“啪”的一声打了郭小海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巴掌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打愣了,郭小海更是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高远。
“你~~你他妈的敢打我?!”
高远拿手点着他,“我这是替你爸打的你!你爸是革委会主任,他的话就是咱场的最高指示,怎么着,你以为你是他儿子就敢不执行?”
高远这话完全把郭小海给压制住,同时又给足了郭常林的面子。
郭小海看了看郭常林,“爸?”
郭常林立马瞪过去,“爸什么爸?!工作场合称职务,没有父子!你赶紧给我把路让开!”
郭小海又羞又恨,愤愤地站在原地不动弹。
高远见状马上指着那些绿帽子喊道:“你们都听见啦,郭主任让你们赶紧把路让开。”
随后,高远又走向许国保,在他身旁站住,转过身,冲基建队员喊道:“大家听我说,场长的事儿有组织主持公道,你们这么闹只会害了场长。我来这里之前跟场长见过面,场长很担心你们,也一直挂念着场里的基建工作。大家如果想帮场长,就回去,争取年前把路修通,场长就交给我和许队长。我跟你们保证,绝不会让场长受冤枉的!”
高远在基建队还没有威望,说的话自然没人听,许国保见状冲众人压了压手,“好了,兄弟们都听见了,回吧,好好修路,给咱们场长长长脸。你们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场长一根毫毛!回吧回吧!”
说着话,许国保就像赶小鸡一样,把基建队员们一个一个赶出机关大院。
好不容易,人都走完了,院子里就剩一些领导还有派出所的人跟郭小海的人。
这些人立马又分成两拨,一拨是高远许国保还有派出所等不同意把邝铁生关起来的人,另一拨则是郭常林郭小海等坚决要把邝铁生关起来的人。
没了威胁的郭常林,很快便恢复了气势,一斜眼看向许国保和高远,“怎么着,有你们在没人敢动邝铁生?你们是要公然跟革委会作对吗?”
许国保刚想说话,高远就走上前,“我们不想跟任何人作对,不过我想场长作为农场一把手,对他的处理不应该只由农场革委会决定,应该要上报县里,由县里决定。”
此话一出,许国保和派出所所长两人立马附和:“不错,对场长的处理已经超出我们的权限,应该要上报。”
郭常林自问抓邝铁生有理有据,而且邝铁生已经把电话打去县里了,他想抵赖也没办法。
原本他只是想在场里给邝铁生一个下马威就算了,既然这些人都想报去县里,那到时候邝铁生被扒下来可就不关他的事儿。
郭常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后拿手指点了高远许国保还有所长三个人,你们跟我去办公室,我们现场汇报。
于是乎,一群人跟着郭常林上到三楼,进入郭常林办公室后,郭常林反手把门给关起来,然后拿起电话摇了一通,报上县革委会的名头。
接电话的是县革委会副主任吴征,听完郭常林的描述,他拍桌子的声音连电话外面的人都听到了。
听电话的期间,郭常林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实在想不通,邝铁生干的这些事儿扣个反革命的帽子绰绰有余,怎么副主任不但不批评邝铁生,反倒把自己臭骂一通呢!
骂了几分钟,吴征最后下达指示:“先把邝铁生给我放出来,不要把这件事的影响扩大,粮食的事情你们等通知。哦,对啦,邝铁生出来后让他马上给我回电话。”
吴征的声音很大,屋子里其他人几乎听得清清楚楚,郭常林挂断电话后,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蔫儿啦!
一想到自己大张旗鼓把邝铁生关起来,这才不到一天时间,又得放出来,郭常林实在觉得丢脸,甚至都不敢转身去看高远那些人。
“郭小海,”沉默片刻,郭常林唤来他儿子,“去把邝场长放了!”
郭小海也听见了吴征的话,但他拒绝相信,“爸,是不是再打电话问问,要不问问正主任?”
“砰!”郭常林一拳头重重砸在办公桌上,“让你放你就放,哪儿来那么多话!赶紧去!”
这话一出,高远和许国保也不等了,马上走出办公室,打算去派出所放人。
紧跟着,派出所所长也跑出来,下楼之后把几个公安叫上,跟在高远他们身后朝派出所跑去。
邝铁生此时一门心思想着许国保,以他对许国保的了解,真逼急了,许国保还真的啥事都能干出来。
如果许国保只是闹闹事倒还好说,他最担心的是有人会受伤。
你说本来粮食问题就够让人头疼的了,如果再有人因此受伤,那自己这个场长也就别干啦。
正想着这些,外面有了吵闹声,似乎是高远,跟着有人闯进派出所,有人在砸门锁。
紧接着,又传来所长的声音:“许国保,你拿这里当什么地方啦,又不是啥死牢,这不是有钥匙吗!”
跟着,就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
门被拉开,高远和许国保站在派出所所长身后。
“你们~~这是~~”
许国保笑道:“现里吴副主任让郭常林放你出来。”
高远又跟上补充:“吴副主任让你赶快给他去个电话。”
邝铁生看了看高远,随后便把眼神落到许国保身上,“没闹出啥乱子吧?”
许国保摸了摸后脑勺,“幸亏高远及时阻止,要不然兄弟们还真可能把机关大院给拆了。”
邝铁生一瞪眼,“还好意思笑,这是啥好事是吧!许国保,你也是个D员,这么点定力都没有吗!再有下次,我撤你的职!”
“唉呀,行啦,我那不是着急吗!走走走,吴副主任还等着你电话呢!”
说着话,邝铁生这才走出拘留室。
派出所所长赶紧走上前,一脸愧疚道:“场长,你看我~~我们也是没办法~~郭主任下了命令~~我们不服从不行~~真是~~对不住~~”
邝铁生压了压手,“我明白,你们没做错什么,郭主任也没做错,这不过是县里特殊时期的特殊指示,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一群人又往机关大院走去。
到了大院门口,邝铁生转身冲高远和许国保说道:“我感谢你们俩,这些事让你们受累了,现在我也出来了,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你们就先回各自的岗位吧。”
高远明白,这件事不可能在自己这里了结,还需要邝铁生继续斡旋。
不过从县里对这件事的态度来看,高远觉得情况还没那么糟,最起码,县革委会副主任对邝铁生的态度是积极的。
跟许国保告别后,高远回到修理厂,黄伟等人立马围上来,问高远的情况。
高远只是简短地说明了一下就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两天之后,邝铁生在广播里播放了一条通知,大概意思就是说县里因为大灾粮食吃紧,虽然还能勉强保持供给,但为了安全起见,建议各地区积极开展自救。
通知的后面,邝铁生补充了一条农场方面的通知,意思是说还未收获的甜菜就不再上缴了,由各生产队自由支配,然后供销社暂停卖粮食。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既然发出这样的通知,那就证明情况远比邝铁生说明的要糟。
通知过后,在农场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尤其是两个糖厂,有工人聚集到供销社想抢粮食。
这个时候,郭常林才意识到邝铁生所说的一切都在发生,而且情况可能更糟。
关键时刻,还是许国保的基建队站了出来,邝铁生让基建队联合派出所一起,轮班维持秩序。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来年二月份,也就是过年之后。
大约是大年初七,随着三卡车粮食运到农场,邝铁生发布了供销社正常供粮的通知。
几个月之后,邝铁生接到通知,让各生产队视自身情况来决定是否开展联产责任制,上级一再叮嘱邝铁生,农场只负责引导,绝不允许直接干预。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高远耳朵里,他马上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