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小侄斗胆谈一谈学习心得。不当之处,请太师、枢相和大学士不要见笑。”高展又深施一礼。
他左右看看,径直走向墙上挂的那幅《观沧海》。
一边走一边如同授课的先生,侃侃而谈:
“小侄以为,我大宋顶级大家当中,论书风可分为三派。
“第一派,以‘文忠公’欧阳修和‘忠惠公’蔡襄蔡龙图为代表,以继承为主,缺少创新;
“第二派,以东坡先生和豫章先生为代表。
“他二人以禅悟书,互为影响,在继承古法的基础上,大出新意,自成一体,从容娴雅,影响深远。
“这第三派嘛……”
高展手抬蔡京,说道:“当以蔡太师兄弟二人为代表。
“尤其太师的字,体势开张中有聚散,用笔遒劲中见姿媚。从书法技法和体势姿态的多样变化来说,太师的书法实在是我大宋巨匠。
“大家请看这幅‘观沧海’,每个字都霸气外漏,流露着权贵之相、王者之气。
“再看这笔法,精道而又沉稳,一气呵成,没有半分阻滞,作品布局酣畅淋漓,有沉着痛快之感。
“因而小侄以为,论书法造诣,苏黄米蔡,以蔡为尊,老太师天下第一,无出其右。
“为表敬意,小侄有两句小诗敬送老太师——‘落笔酣畅字清妍,蹑晋踪唐傲宋贤。字字珠玉万金价,可望难追仙迹远’。”
高展改编书法大家启功的一首诗作为结尾,豹尾升华。
再看蔡京、蔡攸、童贯等人,全都愣了。
谁能想到,高展对书法的研究竟到了如此境界。
不是说他狗屁不懂,只会牵狗架鹰、调戏妇女吗?
你听听人家,评论书法,头头是道,言之成理。
人家还能写诗。
不光会写诗,人家还能借诗拍马屁,多么游刃有余?
难道说他背后有高人指点,料定我们要出题刁难,所以找人捉刀、提前准备了吗?
一定是这样的。
要不然他一个纨绔子弟,如何突然像变了个人?
最高兴的当然是高俅,若不是在太师府,他早都一拍大腿、鼓掌叫好了。
啧啧啧!
我儿多有出息?
以前只知道他会耍流氓、调戏良家,今天才知道他是个大才子。
吟诗作对、出口成章!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上街撩妹一把好手,厅堂论书大家风范。
真是“上炕认识媳妇,下炕认识鞋”的文武全才!
高俅看看那个、瞅瞅那个,忍住了鼓掌叫好的冲动,小心地对蔡京说道:
“犬子才疏学浅,让老太师见笑。”
蔡京这才不情愿地淡淡笑道:“衙内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见地,出人意料。这一题衙内通过了。”
高俅大喜,替高展深谢蔡京。
童贯也假模假样地恭喜高展。
蔡攸又拿出那张小纸条,看了看第二条题目,暗想道:
天下皆知我父喜好书法,你投其所好、想好了拍马之词,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第二道题目,想必你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吧?
蔡攸清清嗓子,笑着说道:“高贤弟的高论让愚兄受益匪浅,舍妹听了也定然喜悦。下面请贤弟听一听这第二道题目:请‘即景作词一阙,不限词牌’。”
“作词?”高展有点懵。
“对!”
蔡攸察言观色,暗自得意,“即兴发挥,作词一阙,贤弟大才,必能信手拈来。”
信手拈来个屁!
高展暗骂。
谁会作词啊?
二十一世纪流行段子,说段子倒是能信手拈来,荤的素的都行。
作词?屁也不会。
算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既然不会作词,不如实话实说,省得当众出丑。
想到此处,坦诚一笑:“实不相瞒,我于吟诗填词一窍不通,这道题只怕过不了关,就当认输吧。”
蔡攸心说怎么样,就知道那道题是蒙的吧?
换道题就露馅了。
“贤弟玩笑了,刚才赋诗点评,出口成章,才华横溢,这会儿请你作词,怎么又说不懂呢?
“难不成,你刚才的点评都是找人捉刀写就,背好了再来应付太师府的吗?”
“小弟哪敢”,高展从容应答,“我都不知有考试环节,又怎么可能提前准备?实在是不通诗词,深怕贻笑大方。”
“哎,此话不妥。既然是考题,还望贤弟不要推却。”
瞧瞧,推还推不掉,认输都不行。
高展犹豫,只好说道:“既然如此,容我稍作思考。”
高展在房间里慢慢踱步,脑子里飞速旋转。
他在想南宋有什么名人名作可以借来应付。
许多南宋大家在高展脑海里飘过:辛弃疾、李清照、文天祥、岳飞……
许多闪亮的词句流星般划过深沉的记忆: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零丁洋里叹零丁,惶恐滩头说惶恐”,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呀!
《满江红》可以啊,别说自己,连秦桧都会,还让全军复诵呢。
真难为张大导演胡扯八诌,竟然把《满江红》设定为岳飞狱中绝笔。
他都狱中绝笔了,又怎么能“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词到嘴边,高展突然皱眉“刹车”,觉得“创作”《满江红》不合时宜。
在太师府相亲,怎么就“怒发冲冠”了?
北宋正繁华,怎么就“靖康耻、犹未雪”了?
你才十八岁怎么就“三十功名尘与土”了?
明明山河稳固,怎敢说“旧山河”?
你要为唐朝复辟吗?
那不是要造反,脑袋瓜子还要不要?
可眼下的问题是,除了这首《满江红》,其他都只能记起“乱琼碎玉”,没一首能完整背下来的。
这可怎么办?难道蔡筱筱与我无缘了?
人家“千里挑一”,我连面都没见上,岂不是亏了?
高展暗暗憋闷,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一步、两步、三四步,五步、六步、第七步,目光又落在那幅《观沧海》上。
哈哈,有了!
高展自信抬头,内敛谦逊的眼光扫过众人。
蔡攸惊问道:“衙内才来回踱了七步,就已经想好了一阙词吗?若真如此,堪比三国七步成诗、八斗才子曹子建。”
高展谦虚道:“惭愧惭愧,我哪敢跟曹子建相比?曹子建七步成诗,我七步只憋了一脑门子汗。
“不过,蔡太师亲手所书的这幅《观沧海》,的确让我想到了军阀混战、刀兵四起的三国时代。
“魏蜀吴三足鼎立,连年征战,苦了万千黎庶。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命如草芥。
“而那些王侯将相,虽风骚一时,时过境迁之后也早已化为枯骨黄土,如繁华旧梦。
“想到此处,小人感慨万千,斗胆凑了一首《临江仙》,当众献丑,还望太师、枢相和大学士不要见笑。”
蔡京微微颔首:“大胆作来!”
高展微微一笑,只诵出一句,就让众人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