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午后,高展正在县衙内宅午睡。
秋月来报,押司宋江带着一个济州来的公差求见。
时间不大,面黑身矮的押司宋江引着一个公人慌慌张张来见高展,低声介绍道:
“这位上差是济州府派来的缉捕使臣何涛何观察,为贼情紧急公务特来下书。文书在此,乞请相公屏退左右。”
高展看看左右的秋月、海棠和护卫韩丰,说道:“他们如我手足,不用回避。把文书给我吧。”
宋江便把一封密封的文书呈上。
高展接过文书,眼睛却看贼一般瞧着宋江。
按照水浒脉络,智取生辰纲以后,白胜先被济州官差抓了。
熬刑不过,咬出晁盖等人。
后来,济州缉捕观察何涛奉命到郓城县抓捕晁盖,下书之时在县衙门口先见到宋江。
宋江与晁盖交好,看过文书、瞒过衙门、稳住何涛,快马加鞭跑去东溪村通风报信。
晁盖这才连夜遁逃,投奔梁山,也自此欠了宋江一个天大的人情。
高展推算,宋江此时必定已去过东溪村,给晁盖通了风、报了信。
这才带何涛前来下书。
高展一边拆开文书,一边又将目光转向何涛,问道:
“何观察几时来的郓城?”
如此发问是为了坐实他的判断,确认宋江确已通风报信。
不等何涛说话,宋江抢话道:
“何观察快马加鞭,刚到不久。远途劳顿不说,连茶饭也不曾吃一口,实在是一心为公,令人敬佩。”
这句话在何涛听来,宋江似在恭维他不辞辛苦、兢兢业业。
他哪知道,宋江是在掩饰通匪的行径。
高展暗哼,确认了猜测。
有心叫人直接把宋江抓了,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宋江以后有大用,不能随便让他栽在生辰纲上。
展开文书,高展故作“惊喜”:“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总算找到了线索!
“宋押司,速传县尉杨志并马步都头朱仝、雷横,即刻抓捕打劫生辰纲的贼人!”
“相公且慢!”宋江急忙劝阻。
“押司何事?”
宋江道:白天抓贼,大张旗鼓,只怕走漏了消息,不如夜里去捉,出其不意,堵在床上,如何跑得掉。”
高展不表态,向何涛问道:“依观察之意呢?”
何涛点头:“宋押司说的有理。”
高展暗哼,有理个屁,你就是个二傻子,怪不得最后混丢了耳朵。
这样也好,反正我还不想现在就把晁盖等人抓了。
于是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召县尉杨志,并朱仝、雷横两位都头,前来商量抓捕一事。”
杨志、朱仝、雷横很快来到县衙后堂。
抓捕之事商量已定,赶去尉司抽调弓手土兵,准备刀枪器械,静待夜间抓捕。
……
三更已过,郓城县衙却灯火通明。
高展躺坐在公案后面的交椅上,两条腿翘搭着公案。
双目迷离,望着鱼骨般的房檩,静待杨志、朱仝、雷横等人抓捕归来。
身后阴影之中站着木石般的护卫韩丰。
身边左右站着秋月、海棠,为他扇着蒲扇,驱赶暑热与蚊虫。
大堂下站着十多个听命的公人,手里拄着水火棍。
衙门里进进出出还有一人:押司宋江。
时而跑到县衙门口向东张望;时而回到高展身边伺候。
焦躁不安。
高展将双脚从公案桌放下,站起身,背着手走下堂。
秋月、海棠亦步亦趋地跟着打扇。
高展轻轻说道:“你们不必跟来。押司,你来。”
宋江慌忙跟在身后,随着高展走到衙门之外。
天气晴好,星空梦幻。
县衙大门前,高展背手而立,仰望苍穹,问宋江道:
“押司可见这浩瀚星空?”
宋江急忙附和:“愿听相公教诲。”
高展道:“我听闻,这浩瀚星海之中,有天罡星三十六、地煞星七十二,已坠落凡间,押司觉得可信吗?”
宋江不知高展为何有此一问,谦逊道:
“小人浅薄,只知道下雨躲雨、天晴晒被,哪懂得天文星象?”
高展笑道:“押司大才,莫要谦虚。
“我来郓城时间不长,与押司交谈不多,但耳朵里早已灌满了押司的传说。
“就连我丫鬟秋月、海棠都知道,整个郓城县单数押司学识渊博,又仗义疏财,被人比作天上下的及时雨,能救万物。
“或许押司就上应天罡,早晚干出一番大事,所谓‘星星点灯、照亮你的前程’。”
宋江讪笑不知所措,连连谦虚道:
“相公莫要耍笑小人,小人浅薄小吏,哪是什么天罡地煞,最多是碎石瓦砾。
“所谓‘及时雨’的虚名,也不过是友人胡乱抬爱。”
高展淡淡摆手,说道:“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及时雨’的美称,想来都是押司仗义疏财、挥金似土砸出来的。
“不过押司,我有一事不明……”
“相公请讲。”
高展质疑道:“押司家住宋家村,你父宋太公、兄弟宋清都在村中守着田园过活,并不十分阔绰,押司的俸禄也不算丰厚。
“那么,押司这挥金似土的‘金’、仗义疏财的‘财’,都是哪里得来的?”
高展语气平缓,却言辞犀利。
宋江惶恐,“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辩解道:
“小人谨小慎微,从不曾有丝毫贪墨,小人所有花费,都是友人资助,请相公明鉴。”
高展大笑,将宋江拉起来,宽慰道:
“我只是随便问问,并非责难,押司不要放在心上。”
宋江却依旧惶恐,只顾擦汗。
高展默默望着东溪村的方向,过了一会儿,问道:“杨志等人抓捕晁盖,押司以为成败如何?”
宋江道:“不过几个毛贼草寇,此去必当成功。”
高展摇头:“只怕空去一趟。”
宋江心虚劝慰:“相公不必忧虑,杨县尉和济州府的上差带队,加之朱仝、雷横两位都头倾力辅佐,定能马到成功。”
高展轻哼了一声,转而望向宋江,又敲打道:“据我所知,有人早已经去了东溪村通风报信,押司不知吗?”
宋江一凛,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高展笑了笑,轻拍宋江的肩膀,道:
“其实这样也好,生辰纲本是民脂民膏,送给蔡京如送肉养虎,我本不齿。
“晁盖素来为善乡里,我亦不忍心看他身遭缧绁。
“在我看来,那通风报信之人倒是做下一件大好事,与我不谋而合。押司要识得那人,请代为致谢。”
宋江语塞,早已汗透脊背,暗暗寻思道:
高知县平白无故两番敲打,定是对他通风报信之事了然于胸。
“还有”,高展又突然想到一事,对宋江说道:
“押司可抽个时间私下提醒朱仝,纵然他有意私放晁盖逃命,下官也自体谅,他不必装作扭伤脚踝来瞒我。”
宋江不解其意,却不敢细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