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斜照在宋江的脸上。
宋江两眼发亮,脸泛金光。
宋江向来都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只是掩盖在乐善好施、仁义礼智的表象之下。
若非如此,后来也写不出“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那样的诗句来。
高展的这番话冲击力太强。
“太尉心腹”“山寨之主”“兵马元帅”“位高权重”“一呼万应”“朝廷重臣”“青史留名”……
每一个词都是干柴烈火,烧得宋江这杀了人的微末小吏热血升腾。
阳光照射之下,宋江双目微眇,眼神凌厉,表情也变得耐人捉摸,与刚才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
“相公好谋划啊,小人只是不明白,如此安排对相公有何好处?”
高展直言道:“自然有好处。
“目下来看,你到了梁山,要保郓城安泰,我作为郓城知县,便是我的功劳,朝廷必定表彰。
“长远来看,梁山发展壮大,你为梁山之主,便可为我高展所用。
“早晚我和家父推动招安,也是高家的功劳,必受封赏。
“等你统领兵马、平南扫北、建功立业,我高展有举荐之功。
“你宋江功成名就之时,我高展也早已位极人臣。”
宋江彻底收敛了脸上的和善、恭敬与讨好,脸色变得阴冷,讥讽道:
“相公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摆明了利用我,我若不去呢?”
高展笑道:“你可以不去,正好留下来给阎婆惜抵偿兑命。”
宋江冷笑道:“相公好手段,竟也会威逼利诱,不怕我中途反悔,倒打一耙、反咬一口吗?”
高展大笑:“你是聪明人,为何要说糊涂话?
“与我高家绑定、听我调遣,我保你顺风顺水、扶摇直上,朝廷里也有替你说话的人。
“你若背反于我,便是与朝廷作对,上了梁山也只能是个边缘人物!
“这笔账,宋押司还算不明白吗?”
说着,高展自信起身。
来到窗边,背手而立,透过破烂的窗格眼望着树上的鸟雀。
宋江眼望高展,又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的泥土、满身的狼狈。
思量许久,便从地窨子里爬出来,来到高展身后,恭恭敬敬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说道:
“我愿意听相公驱遣,到梁山卧底,请相公关照。”
高展回过头来,冷峻问道:“我能相信你吗?”
宋江瞅见供案上有纸有笔,提笔在嘴里润湿,写下一封誓言书呈给高展。
高展接过来看了看,叠起来揣进怀里:
“既然如此,你今夜就收拾行囊,赶去梁山。
“以后有事可派心腹到县衙找我,对上一句暗号‘湖人总冠军’,我便知是你心腹。”
“‘湖人总冠军’,什么意思?”
高展道:“你不用管,记住即可。”
“小人记住了,只不过小人有个想法。”
“说!”
“我不想就这样潦草上山。”
“为何?”
宋江分析道:“梁山上现有晁盖、吴用、公孙胜、豹子头林冲等人。
“要么德高望重,要么足智多谋,要么能征惯战,要么道法高深。
“小人文不能治水安山,武不能征杀战取,德不足号令山寨,草草上山只能寄人篱下,如何做得山寨之主?”
高展点头:“且说说你的打算。”
宋江道:“上山之前,我要分别去一趟沧州横海郡、青州清风寨和白虎山孔家庄,收一些心腹弟兄再上梁山,山上的众人才不敢小瞧于我。”
高展点头,心说这才是宋江该有的手段。
“可以!只要记得你我约定,你可便宜行事。”
宋江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相公千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高展笑道:“放心!”
随后指了指地窨子。
宋江立刻会意,顺着地窨口,钻回到地下去了。
高展拖来盖板,盖上之前叫住宋江,说道:
“你走以后,不必顾念家里,我会派人照顾你父宋老太公和你兄弟宋清。”
宋江大惊,他不知道高展何意,是要消除他的后顾之忧,还是通过宋太公和宋清控制他。
没等细问,高展已经盖上了盖板,又将供案拖过来遮掩好,整理衣服,出门去了。
门外还站着扈三娘和韩丰。
高展出了门,扈三娘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看,不见任何人,问高展道:“你跟谁说话?”
高展道:“没人。”
扈三娘道:“我明明听到声音?”
高展道:“你听错了,我自言自语。”
又问韩丰,“你听到了吗?”
韩丰摇头:“没有。”
高展赞许地点点头,对扈三娘道:“你瞧,他也没听到。”
扈三娘还要争执,高展不容置疑地说道:
“宋江不在这里,随我走吧。”
扈三娘也就不再过问。
离开佛堂,走到庄院外,朱仝、宋太公和宋清正暗自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
见高展出来,朱仝急忙探问:“相公可搜到宋江了吗?”
高展说:“我细细搜了一遍,果真不见宋江。”
朱仝、宋太公和宋清顿时轻松下来。
宋太公道:“老汉早就说过,他根本没有回来。”
朱仝“安慰”高展道:“相公不要忧虑,我已制发海捕公文四处张贴,早晚将宋江捉拿归案。”
高展点头,叫来杨志,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吩咐他多派些人手,以照顾为名,密切监控宋太公和宋清的动向。
没有他的允许,不得离开宋家庄。
杨志点头。
……
高展带队回到郓城县衙,县衙门口还守着那张文远和阎婆。
看到高展,张文远跟阎婆嘀咕几句便溜走了。
高展看得清清楚楚,气不打一处来。
张文远啊张文远,你屡次三番挑事儿,等着老子收拾你!
阎婆受了张文远唆使,早已迎着高展扑过来,往地上一跪哭天抢地、拦住去路。
路过的行人都聚拢围观。
高展被迫下马。
阎婆跪爬了几步,抱住了高展的一条腿,死也不松手。
高展搀扶,她也不起,越哭越凶。
高展劝不住,让官兵将她拉起来,大声安抚她,当然也是为让围观的众人听到:
“老人家节哀顺变,你放心,清平社会,朗朗乾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别说宋江只是一个小小的押司,就算他是王侯将相,只要在我郓城县犯了法,本县也要他与庶民同罪。
“本官业已查明,宋江正逃往梁山,我已派出重兵一路追捕。
“只要拿到,绝不姑息,定要为你死去的女儿讨个公道。”
又对围观众人朗声说道:“诸位乡亲百姓,郓城县不是下官一人的郓城县,而是全体百姓的郓城县。郓城治安,人人期待,个个有责。
“本县在此立言,凡有捉到宋江者,无论死活,赏钱两百贯。
“有举报其他杀人在逃者,一旦查实,赏钱一百贯,立等兑现!”
众人欢呼不止。
高展调动了大家的情绪,趁阎婆不备,抽身而去返回县衙,立刻升堂。
将惊堂木一拍:“他妈的,张文远身为书吏,吃着国家俸禄,却与妇女通奸,还唆使阎婆寻衅滋事、欲行敲诈,严重损害大宋形象,影响极其恶劣!
“朱仝、雷横,你二人速去将张文远捉来,他若敢拒捕殴差,打死勿论!”
知县下达拘捕令一般不会加最后一句,高展偏偏加了。
朱仝脑子活,立刻领悟玄机——高知县恨死了张文远,这是要我们先收拾他一顿!
朱仝和雷横正好同情宋江,早对张文远怀恨在心,接了令箭,立刻带人抓捕。
张文远正躲在家里喝着小酒盘算:就算弄不死宋江,也要敲诈宋太公千八百两银子,要不然这事没完。
正想好事儿,朱仝、雷横赶来,不由分说将绳索往张文远脖子里一搭。
张文远像个野驴一样连蹦带跳。
朱仝一声令下,众官差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将张文远打个半死不活。
拖到堂上,高展当堂判令:杖责五十,刺配五百里。
一代奸夫张文远,遭遇两番毒打,离开郓城不到百里,便病死在刺配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