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卖身契
    信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是我的卖身契。

    我糊涂了。

    二奶奶不是要给张太太写信吗?我以为信里会告诉张太太,二爷要怎样处置张会安,怎的却变成了我的卖身契?

    她难道就没话要跟自己的亲娘说吗?

    我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往外看,见我那两个哥哥正在跟一个老妈妈说着什么。

    二哥边说还边往大车这边看,我只能放下帘子。

    但我已经认出了那个老妈妈,正是张太太身边最得用的钱妈妈。

    我又糊涂了。

    陈金宝陈银宝这对废物兄弟,是怎么能跟钱妈妈搭上话的?

    他们在跟钱妈妈说什么?

    我低头在心里迅速把整件事情盘了一遍,终于大致捋清了一条思路。

    传信的不是我,而是我这两个废物哥哥。

    紫萱去打听过,说二爷下了死令,在张会安的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千户府不能跟张家的人有任何来往。

    不仅张太太的信送不进来,就连张太太的人也进不去千户府。

    二奶奶也派出好几波人去了张家,可还没到张家门口,就被二爷的人给拦住了。

    也就是说,这对母女只能借助第三者来沟通。

    而我们家,就是这个第三者。

    真是难为二奶奶了,竟然把我这个陪嫁丫鬟利用得这么彻底,连最后一点用处也不放过。

    她不仅用我来固宠,还把我娘家人也给算计进去了。

    我默默推演了一遍。

    二奶奶叫人找上了我家,这期间二爷的人定然会跟着,二奶奶派出去的人倒也聪明,并未给我娘家人信件,或者叫他们传话,而是让他们来接我回家过年。

    等我那两个废物哥哥上门,高妈妈才在后门处面授机宜,叫他们拐到张家来,把二奶奶要说的话带给钱妈妈,再由钱妈妈转述给被软禁的张太太。

    张太太得了信儿,自然也有话要跟二奶奶说,便借由陈金宝陈银宝的嘴巴传回去。

    至于叫我回家过年,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我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高妈妈会把藏着我卖身契的一封信给我,让我交给张太太。

    把我的卖身契给张太太有什么用呢?

    我都是二爷的姨娘了,张太太把着我的卖身契,也不能把我从府中拖出来卖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张太太虽然是二爷的丈母娘,却不敢得罪这个女婿。

    除非,我人在府外。

    我登时就打了个哆嗦,我现在不就是在千户府外吗?

    有了我的卖身契,再将我转手卖了,对二爷随便扯个谎儿,说我自己不检点,勾引爷们儿,张太太替女儿惩治我,就把我卖了。

    二爷虽然生气,但他身边的女人那么多,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我,跟自己的岳家彻底撕破脸面。

    再细细一想,我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兴许二爷是真的想要销了我的贱籍,可二奶奶却不愿意,于是就将我的卖身契送回张家,放到自己的亲娘手中。

    二爷总不会去跟丈母娘要一个丫头的卖身契吧?

    丈母娘可不如枕边人好说话,想要卖身契,那就把张会安放了。

    二爷都没有为了我答应二奶奶,那就更不会答应张太太了。

    反正这件事不管得益一方是谁,都不会是我。

    至于为什么叫我亲自把信送给张太太,原因很简单,二奶奶是临时起意,高妈妈还没来得及把信给我那两个废物哥哥,只能让我送给张太太。

    也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我把这封信塞进了自己贴身的小衣中,我想要赌一把。

    刚藏好信,我二哥就上了车,大车也随即走动起来。

    我忙叫了一声:“大哥,停车!我下去跟钱妈妈说两句话。”

    陈金宝不耐烦地道:“你有什么话好说的?爹娘还在家中等着你呢。”

    二哥陈银宝更是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老老实实在车上待着,别想耍花招!”

    他们不让我下车见张太太,钱妈妈也没提这件事!

    我顿时长出一口气。

    他们几个人都不知道高妈妈叫我送信这一回事。

    我保住了我的卖身契。

    可光有卖身契有什么用呢?若是没有主家带着我亲自去官府销了贱籍,我纵使一直捏着卖身契也没用。

    我还是个奴才。

    出城不远,就到了我们村。

    我家就在村口,五间青砖大瓦房,在一水的泥草房中很显眼。

    娘挺着大肚子出来接我,大嫂二嫂站在她身后。

    大嫂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吃奶的娃娃,手中还牵着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子,二嫂的肚子看起来只比娘的略小一些,三个人脸上的笑容很真诚,看到大哥二哥拿着几个大包袱,笑容就更深了一些。

    院子里泥水横流,散养的鸡鸭到处走,一边吃一边屙,哪怕家里盖了新房子,也臭烘烘的。

    我一脚踏进脏水中,石榴红的鞋面就脏得不成样子。

    还没来得及惋惜,几个孩子从屋里呼啸奔出,将我撞倒,他们也不曾停下来扶我一把,一个个跳起来去抢大哥二哥手上的包袱,就在院子的脏水里解开。

    这个抓几件衣裳,那个抢一盒胭脂。

    就连我梳头的头油,都被抢走了。

    大嫂二嫂两个人跟孩子们抢成一堆,为了两块脏了的包袱皮,妯娌俩吵得脸红脖子粗。

    只有娘真心疼我。

    她吃力地将我扶起来,用袖子擦着我衣服上的脏水,一边拍打着,一边抱怨着:“这几个猴儿,被你爹给惯坏了,见了你也不知道叫人,可惜了这身衣裳,招娣,你这衣裳穿不了了吧?正好,你脱下来洗一洗,给你两个嫂嫂穿,省得她俩抱怨没新衣裳。”

    “你在豪门大户里吃香的喝辣的,听说你们一套衣裳只穿一次,洗了一水就不要了,这衣裳既然脏了,你肯定嫌弃,你两个嫂嫂不嫌弃,给她们!”

    我抓住娘的手,紧紧地护着我的衣裳,还有我手上的小包袱:“娘,我也没有多余的衣裳,这身洗干净了,我还得穿回去呢。”

    方才还和颜悦色的娘一下子就变了脸:“你少哄我!这半年多没往家里捎钱,钱都哪儿去了?一会儿你爹回来,仔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