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旁、马车边,宋愈坐在车厢边缘,手中捧着一本书册,速度极快地看着。
当然,看着书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不知何时,马车旁又来了十几个男男女女,他们都是宋愈手下的千方百晓楼楼众,也各自捧着书册飞快看着。
那些书册散落了一地,但散而不乱,看过的、没看过的,倒是被他们分类得极好,甚至分类时还按照其中所载情报的时间顺序进行了排列。
这大概就是千方百晓楼弟子们的职业素养吧。
至于赵皓、黎叔二人……他们悠闲得很。
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操作的,马车旁竟然搭起了一个小小茶棚、替他们挡住了炎炎酷日,茶棚里摆起了小桌,桌上不仅有凉茶,甚至还有一些精美茶点。
“黎叔。”
赵皓摇着扇子,悠然道:“宋愈看了这么久,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依我看,这事可以定了吧?”
“不急。”
黎叔手中端着茶碗,微笑道:“你知道他的风格,即使看出了问题,他也不会立即定论,必然会看完所有情报、对比分析后,才会给出结论。”
赵皓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道旁微风习习,但宋愈与他手下那些楼众早已在夏日烈阳下出了满身的汗。
尽管如此,他们表情也没有一分变化,仍然在飞快地翻看着那些情报资料。
过了许久,他们终于看完了全部资料——这时,天也几乎黑了。
于是,宋愈吩咐了一声,几名楼众迅速离去,待他们归来后,手中已多了几盏灯笼。
而赵皓他们所在的茶棚里,也点起了灯。
点灯的,乃是黎叔的几名手下——这些人穿着最普通的家丁服,却是来无影去无踪,黎叔一声令下、他们便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办完事后,又悄然遁去。
“慎之、黎叔,请再稍等一会儿。”
宋愈走了过来,脸色有些疲惫,微笑道:“我们还需将情报中的一些疑点进行对比分析,以确认其真实性。”
情报这东西,从来就不是独立存在的。
就像一个人,只要他不是隐居在世外几十年不露面,那么就一定会与社会存在交集。
他在某个地方豪掷千金、买了個女奴,那么就一定有人收到了这笔钱、发了大财,再往前推去,这名女奴从何而来、为何沦落成奴,全都有迹可循。
相反,若是他在某个地方忽然掏出了来历不明的法宝、使出了没人见过的功法,而他的过往经历中又完全不存在这些东西的痕迹,那么这情报便显然是存在空白的,甚至可能存在前后矛盾,便是有疑点。
再往外延伸,若这人曾经出现在一个地方、做了件大事,但其他参与了这件事的人却没怎么见过他、或者见到的情形有所不同,这样的情报便也是有疑点的。
如此种种,不一而论。
当然,想要搜集一个人从出生到如今所有的情报,其中没有疑点,也是不可能的。
无论是自述还是旁证,人的记忆都是一定会出错的,并且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亦有不同,哪怕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过、哪怕在场所有的目击者都没有利益冲突、哪怕他们全都遵守本心阐述所见所闻,讲出的故事也有可能完全不同。
“无妨。”
黎叔对着宋愈平静而威严地吩咐道:“把事情做好,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确认无误。”
“是。”
宋愈对着黎叔揖身行礼,很快便又回到了马车旁。
天色越来越晚,月亮慢慢升至了夜穹中央,又缓缓落下。
赵皓不知何时,已然大大咧咧地睡起了觉——当然不是在茶桌旁,西朔王府那神出鬼没的家丁甚至为他搬来了一张躺椅,在他睡觉时,躺椅旁还立起了一盆特殊的盆栽,那草叶散发出的气味能够驱散夏日蚊虫。
黎叔当然没他这娇生惯养的脾气,只是茶桌上的茶水换了一碗又一碗、茶点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直到天蒙蒙亮起,宋愈这才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他有些缓慢地来到黎叔身旁,行礼道:“黎叔,有结论了。”
黎叔偏头,看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赵皓,又将目光转回到宋愈脸上:“说。”
“没有问题。”
宋愈轻声道:“这些资料……确实是沈楚客之生平,记载了他从出生到如今的一切大小事细节,小至少年暗恋邻村寡妇、大至如何操纵掌控星云商会,皆有记载。”
“噢?”
这次,黎叔的脸色终于变了,分明露出了惊色:“世子,他真的办到了?”
“是的。”宋愈微微一笑:“他办到了。”
“嗯……”
黎叔眉头微沉,又看了一眼沉睡中的赵皓。
沉默半晌后,他问道:“你应该知道,他身边那是什么草?”
“知道。”宋愈笑容微敛:“那是清风草,由王府里的门客培植而出,可驱蚊虫、亦可令人安睡……莫非,黎叔不是看慎之近来太累、好让他安心休息?”
“唉。”
黎叔轻轻一叹:“吾知此非君子所为,但……梵音寺确实很重要,王爷与金蝉寺所计划的事,不能少了梵音寺。”
听见这句话,宋愈脸色骤然变化。
“世子,是个好孩子。”
黎叔缓缓道:“想必王爷知道了他这次所做的事,也会大为赞赏……但很可惜,你答应他的事,我们做不到。”
说话间,小道周围树影摇曳、人头攒动,竟是有数十个王府家丁慢慢走出!
他们全都面无表情、身形挺拔,每人身上透露着一股杀伐果断、生死不忌的气息!
“宋愈,你是聪明人,也是王爷最信任的手下。”
黎叔淡淡道:“你是世子的好兄弟,你应该知道,世子这次若是破坏了王爷的计划,他会有怎样的下场……你要帮他,而不是陪他胡闹。”
宋愈眉心不断跳着,那半边因烧伤留下大疤的脸颊更是狰狞地拧成了一团。
“宋、宋公子……”
他带来的那些楼众看着周围慢慢靠近的一群王府家丁,全都紧张起来:“我们……”
“莫要轻举妄动。”
宋愈回头冲他们低喝一声后,看向了赵皓。
赵皓整个人瘫软在躺椅上呼呼大睡,对于身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甚至睡得都淌下了口水。
“我……我明白了。”
宋愈叹了口气,对着黎叔深深一躬:“敢问黎叔,打算如何?”
“将他带回去,软禁。”黎叔平静道:“这段时间你便好好劝他,等王爷归来后,让世子扮演好他自己的角色,梵音寺圆悟、圆喜、圆净不死,王爷便不会放在心上,加上世子如今有了竞争千方百晓楼楼主的资格,王爷会很开心,只要世子不顶撞、不胡闹,便一切都好。”
“……”
宋愈深深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些西朔王府的家丁很快便涌了上来,手脚平稳地将赵皓所在的躺椅整个托起,就像抬着座轿子一般。
赵皓仍然睡得像死猪一样,甚至……还舒服地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