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个最早到牢里探望的苗人汉子。
傅青舟听花晓兰提过他的名字,叫夸叶。
夸叶笑起来两排牙十分明亮:“傅大人,你运气不错,麻长老翻了半日的书,便说或许有线索了。”
他说到“大人”二字前故意拖长了那个“傅”字的尾音,听上去颇有些阴阳怪气。
傅青舟却明白他应是花晓兰的心腹,根本就知道自己是装的,这是在向自己强调呢。
“那真是太好了。”
他淡淡道:“现在就走么?会不会影响麻长老休息?”
夸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麻长老境界高深难测,早已经不需要休息。”
傅青舟点了点头,回首冲唐娇道:“我去一趟,你在这里打扫一下屋子,困了就睡。”
唐娇弱弱地应了一声。
离开吊脚小楼后,夸叶抬眼看了看被烛火映在窗上的倩影,调笑道:“小子,没想到你还能捡到这种艳福。”
只有他们两人时,他也就不再装了。
傅青舟不置可否,只是随口问道:“这不会是你们宗主高徒安排的吧?”
“不是。”夸叶撇嘴道:“花师妹挺讨厌这一套的,但长老会觉得你既然是‘京里来的大人’,当然还是得伺候好了。”
此时已至子夜,村寨里已然没什么灯火了,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睡着,街道上更是空空荡荡,两人说话自然也稍稍大胆了一些。
“所以……”傅青舟问道:“这帮我找到了解咒之法,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夸叶道:“就当是你戏演得好,提前给你奖励吧。”
傅青舟笑了起来:“那敢情好,这破咒也不知道究竟是干嘛的,当初那下咒的家伙要知道费了这么老大劲整个咒,几天就被我解了,估计得气死。”
他这一说,烟鬼的尖叫声当场在他耳中炸开。
“哼哼哼哼哼!想得美!”
“给你下咒时老子可还没被困在这破石头里!那时候老子法力无边、强得不行!那诡咒岂是随便来个老头就能解的?做梦!”
“想解了咒就弄死老子?你想太美了傅青舟!”
傅青舟现在早就练就了一套自动从心中屏蔽烟鬼尖叫的本领,淡淡问道:“对了,我们现在去哪?”
“千巫楼。”夸叶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记得别乱瞄乱看……傅大人。”
走了大约一刻钟后,两人便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山窟洞外。
所谓的千巫楼根本不是楼。
这山窟上缀着一支支火把,火光下,一椁椁老旧棺材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地面、堆入了山窟之中。
这些棺材实在太多太多,越往内部堆得越高,形成了一个有些杂乱的巨大阶梯。
傅青舟一时有些头皮发麻,甚至以为夸叶要弄死自己,下意识起了警觉之心:“这是?”
“洞葬。”夸叶轻声道:“千巫楼里的知识,是族内无数前辈用他们血肉与生命换来的,他们甘愿在死后,成为我们迈向云端的步梯。”
“我死后,也会成为后人的步梯。”
他说着,便举着火把率先踩上了一個棺材,开始往山窟中走去。
傅青舟看着又是心惊又是敬佩,也默默跟了上去。
洞窟内比他想象得要更大更深,而且窟顶亦是越来越高,直到深入窟内百米左右后,棺材才不再向上堆积,洞壁两旁也出现了一个个壁龛。
这些壁龛内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有些是纸质书籍、有些是竹简、有些是玉简,有些则干脆就是刻写在石头、骨头上的文字。
万毒山的藏经阁,便在这儿了。
又深入了一段路,前方火光影绰,靠近过去,正是那位老到令人担心他下一次呼吸可能就会老死的麻长老。
此时这位长老正站于一处壁龛,手中捧着一册竹简认真看着,他身旁还有一个中年苗汉替他举着火把。
“麻长老。”
夸叶上前认真地行了一个礼:“傅大人来了。”
麻长老点点头,看了一眼傅青舟,有些吃力地低下头,哑声道:“草民见过大人。”
他身后那中年苗汉同样轻躬行礼。
“麻长老不必多礼。”傅青舟连忙抱拳:“辛苦长老了,这么晚还为了我的事在这翻书。”
之前在长老会上他虽然嚣张得很,但眼下看到这样一个不知道几岁的老人在火光下翻着书,累得不停眨眼睛,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算不得辛苦。”
麻长老呵呵一笑:“老朽每夜都是在这千巫楼内过的……更何况大人的诡咒,也让老朽好好开了眼界。”
“但在为您尝试解咒前,老朽还是想要询问一下关于您身上诡咒的细节……”
他身旁那中年苗汉淡淡接过话道:“师叔祖认为,大人您身上的诡咒与您本人联系极为紧密,不仅是这咒术本身,甚至您本人的八字、生活习性、所修武学,我们都需要有所了解。”
“如此一来,才有更大把握。”
傅青舟听得微皱眉头。
这时,烟鬼嘲讽的笑声也桀桀桀地传来:“什么狗屁,老子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解个诡咒还要问人八字的?”
它是下咒者,但傅青舟却也不敢完全相信它,虽然它看着脾气又爆又直,但说到底还是个老阴比。
但当他看向麻长老的时候,却信了三分。
听见那中年苗汉的话,麻长老轻轻一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颔首道:“正是此理,望大人莫介意,如实相告。”
这时,一旁夸叶也适时道:“姜师兄曾入京城掌剑书院游学,对京城可了解了,大人您要是有什么想不清、记不起的,他还能提醒提醒你呢。”
这一下傅青舟瞬间就明白了。
哈,搞半天还是在试探啊。
或许麻长老这边确实找到了点东西,但年长老怎么可能就这样信了自己?果然,这就派人找了个理由来试探了。
曾在京里游学……
傅青舟心中一阵冷笑,扭头不着痕迹地瞪了夸叶一眼。
自己运气够好的,恰巧今夜来了个唐娇,让自己好好学了点东西,否则岂不是要被你们坑死?
“这样啊?”
他收起了之前对麻长老的恭敬神色、扭头望向那所谓的姜师兄:“这位……大哥,你还去过京城啊?”
“是。”
姓姜的苗人再次冲傅青舟轻躬行礼:“草民姜云丰,十余年前曾随宗门赴北疆援军、立下军功,因此获得进入掌剑书院游学资格,在京中小住了两年。”
十多年啊?那好办。
傅青舟稍稍放下了心,笑眯眯地问道:“那伱应该经常去珍馐阁?”
姜云丰一怔,随后苦笑:“珍馐阁虽在书院门前不远处,但草民囊中羞涩,从未去过。”
“唉呀呀,那还真是可惜。”
傅青舟伸了个懒腰,幽幽道:“行了,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