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
“报告团座,顾营长来了。”
正在批示公文的孙抚民手中的钢笔一顿:“快让他进来。”
没多久,顾子远从外面走了进来。
“团座。”顾子远向着孙抚民敬礼。
孙抚民摆了摆手示意顾子远不必那么拘谨,笑道:“子远,让我猜猜,是不是那批百浪多息回来了?”
孙抚民对待手下军官一向没有传统果党高级军官的那种威压,反倒有些平易近人,所以他的得到了不少基层军官的拥护。
顾子远微微笑道:“团座猜的没错,我大姐刚刚来电说第一批磺胺已经抵沪了,让我现在就可以出发去取货了。”
“磺胺?”孙抚民有些诧异:“不是百浪多息吗?”
顾子远一拍脑门:“你看我都忘了说这件事了,磺胺是对百浪多息中有效成分提炼的结果,这磺胺和百浪多息相比起来效用不差,副作用还降低了不少,所以现在都是磺胺。”
“是这样。”孙抚民作为旅美的军官,还曾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自然粗略懂得药品提炼的一些事情,所以经过顾子远简单介绍就明白了。
“那好,我给你五天时间,你带人去上海将我们订好的磺胺运回来,切记不要出半点差错。”
“是。”顾子远敬礼应道。
下达过命令之后,孙抚民拍了拍顾子远的肩膀:“这件事就多拜托你了,这可是咱们四团的兄弟关键时候救命的东西,你务必要把药安全地带回来。”
“明白。”顾子远说完后脸色略有些迟疑。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不用藏着掖着的。”
“是。”顾子远从身上口袋中取出几张叠好的纸递到孙抚民面前:“团座,这是我做的关于未来中日之间爆发战争的分析,还请您过目。”
孙抚民接过纸张,粗略地扫视了几眼,脸色便变得严肃起来:“经济是政治之根基,军事是政治之手段。好毒辣的见地,子远,这份报告是你写的?”
“是我和舍弟一起写就的。”
“令弟真是大才啊。”孙抚民由衷感叹道:“我会尽管将这份报告送到黄总团长面前,希望他能递送到委座当面吧。”
顾子远点点头,在官场中最忌讳的自然是越俎代庖,所以孙抚民就是再认同这份报告也得先交到黄总团长那里,然后再由黄总团长伺机递送到委座面前。若是逾越了这道规矩,不仅有可能报告递不成,还落个目无尊长的名声。
希望黄总团长能重视这份报告吧,顾子远如是想到。
......
杭州,笕桥航校。
“子良,好不容易休息了,出去喝酒啊。”一个青年推开了宿舍门:“隔壁的老徐他们也在。”
来人是顾子良同一宿舍的舍友,也是他的投弹手沈敬澄。
“我不太舒服,就不去了,你们去吧。”顾子良婉拒道。
“别啊,我看你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出去喝顿酒排解排解啊。”沈敬澄劝说道:“好不容易才有休息时间,连大队长都出去了,咱们也得休息休息啊。”
作为舍友兼投弹手,沈敬澄几乎每天的时间都要同顾子良一起度过,所以他对顾子良最近的情绪状况是很了解的。顾子良最近几天的情绪总是有些低迷,时常叹气,连训练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所以沈敬澄才一再劝说,让顾子良也一块出去喝酒。
顾子良沉默了片刻,才将摊开在桌上的书合上。
“那走吧。”
“这就对了嘛!”沈敬澄笑道。
沈敬澄拉着顾子良一路来到航校外,几个同样穿着皮夹克的青年已经等到门外了。
“可算来了,快走吧,去晚了可别没位置了。”莫安民玩笑道。
沈敬澄上了车,白眼道:“着什么急,人家那么大的酒楼还能没咱们的位置了。”
等到顾子良上了车,坐在驾驶座上的任敏中一脚油门,车子就飞驰而出,奔着杭州的楼外楼而去。
几人来到楼外楼,自然是受到了掌柜的热情招待。
开玩笑,皮夹克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楼外楼的掌柜也是老杭州人了,自然晓得这些青年身上穿的皮夹克是什么的象征。于是引着几人到了一间包房坐下,又让伙计抱了一坛上好的黄酒上来,并催促了厨子尽快上菜。做完这一通操作后,掌柜又上来笑着敬了一杯酒,这才离开,将包房完全让给了这帮青年。
“这掌柜的可真热情哈。”没心眼的沈敬澄还只当掌柜的没认出他们,对所有食客都这么热情呢。
包房里几个青年都相视一笑,也没向单纯的沈敬澄解释。
沈敬澄是几人中最小的一个,今年刚满十八岁,勉强达到了航校招生的年龄要求。或许是年龄小的原因,沈敬澄整個人也充满着活力,时常成为几位老大哥调侃的对象。
虽然几个青年都是富家公子哥出身,但老话说得好:军队就是一个大熔炉。不管进来的是什么,出去的时候准保一个样。
他们这帮航校在读生还暂且算不上正规的空军士兵,但跟着几个豪迈的教官也学会了不少军中习性。
喝酒,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在菜还没上齐的情况下,那坛老黄酒就就已经喝下去一半,酒意上来了,几个人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子良,大队长这几天可对你的表现不满意,你可得多注意点。”年龄最大,和大队长混的最熟的任敏中好意提醒道:“谈情说爱可以,别影响到日常的训练了。”
“老任,喝酒就别提这事了,好好喝你的就行了。”同一宿舍的莫安民拦了一句。
他们这个飞行中队平时都在一起训练,对互相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航校里是允许学员邮寄信件的,只不过要对邮寄出去的信件进行检查。毕竟是准军事单位,学员们又能接触到中国飞行员的训练大纲和飞机,是存在泄密风险的。
而检查信件的任务就落在了每个飞行中队的中队长身上。
经过这么一检查,时间一长,中队里谁的信发往哪里这些事大家就都知道了个差不多。
这其中当然是顾子良最特别了。
他家里是上海的,所以往上海发信当然是正常的。可是顾子良除了邮往上海的信件外,还时常有邮去南京的信件。
而问起的时候,顾子良就会说是一个同学。
可哪有同学隔三差五就花不菲的邮寄费用来往联系呢?
二十几岁的青年们对这种事自然是比较敏感,于是顾子良和女同学信件来往的事情自然就被大伙所知晓了。
而最近顾子良总是心不在焉的,大伙就当然地认为是小年轻两人别苗头了,顾子良忧心这件事,所以心思不完全在训练上,才导致这样的。
“任哥,不是因为那个......”许是因为郁闷多喝了两口,顾子良脸颊泛红地说道:“我是因为家里的事情烦心的。”
“家里的事情?家里出什么事了?”沈敬澄关心道。
一伙人都看向顾子良,大家都知道顾子良的家境在几人中算的上好的。这从日常的用品,衣物上都能看出来。
能让他忧心的家里事,可不会是什么小事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子良打了个酒嗝:“我二哥从东京回来了。”
沈敬澄一愣,笑道:“这不是好事嘛,伱不是说和二哥的关系最好吗?”
经常和顾子良在一起的他当然知道顾家的情况。
顾家有四个子女,顾子良是最小的一个。因此从小受到家人的宠爱,但因为和大姐、大哥的年龄相差较大,再怎么努力也玩不到一起,所以相伴顾子良长大的是二哥顾子安。
也因为这个原因,顾子良对二哥的感情也是最深厚的。
当初顾子安远赴东京的时候,顾子良还颇为不舍呢。
所以这时候听到顾子良说二哥从东京回来了,好友沈敬澄第一时间为其感到高兴。
“我二哥没有去父亲安排的医院......他去特务处了。”顾子良幽幽地说道:“我怎么也想不通二哥那么正直的人怎么会去那种地方......那可是沾着中国人血的地方。”
“特务......”沈敬澄的话说了一半,就将剩下的一半卡在了喉咙里。
能进笕桥航校的,家里的背景都不算简单,再加上经过航校的学习。就是最单纯的沈敬澄也知道特务处是什么地方。
说得好听点,那就是一处魔窟。
说得难听点,那可是真正的阎罗殿。
普通人进了那里,可是真真正正的十死无生。
酒桌上的气氛也因为这个话题一时间冷却了下来。
“不说这个了,你们聊点别的。”任敏中出言道:“我带子良去外面吹吹风,喝多了就这样,说胡话。”
说着,任敏中就将顾子良搀扶起,推开门走了出去。
“对!说这些干嘛,喝酒!”沈敬澄提议道。
有了他的带动,酒桌上的气氛才渐渐回暖。
任敏中搀着顾子良来到包房外,来到一处窗户前。
机灵的伙计看着两人从掌柜交代的包房走出来,就要上前,却被任敏中的手势制止,只能退开两步。
任敏中也没有说话,只是点燃一根香烟,默默地吸着。
现下已近冬日,饶是杭州的晚风,也多了几分凉意。
顾子良被扑面而来的晚风吹拂着,脸上的醉意也淡了许多。
“任大哥,刚才多谢你......”清醒了一些的顾子良说道。
刚才的他酒意上头,要不是任敏中拦着,恐怕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万一被桌上有心人听了去,再加以歪曲,说不得会出什么事呢。
“这事怪我,挑了这个头。”任敏中看顾子良恢复清醒了,才摁灭了香烟笑道:“不过你也别太忧心了,你二哥的事情连家里老爷子都同意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老一辈人起码比咱们多吃了几十年的饭,这些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顾子良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任敏中的安慰,但情绪依然是肉眼可见的低迷。
“走吧,回去了......没有你,敬澄那个傻小子怕是要被老徐他们给灌蒙了。”
听到这话,顾子良似是想到了沈敬澄被灌酒灌到不省人事的状态,嘴角终于挑起了一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