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龙山,月上树梢,山中深处。
不见门庭,只三两间凉亭,草盛豆苗稀的几块田地,就是此间全部。
“......便是这般。”
“小子本是出门游历,却不曾想遇到贵徒惨遭毒手,顺手救下想结个善缘。”
“后又见贵派重宝被当做市斤牛羊一般摆上台面来卖,见不得金仙传承被这般凌辱,想要买下归还原主,却不曾想柳家不卖,还被卷进这样一桩惊天阴谋当中。”
“小子这一路也见多了苦难,再不想见这满目疮痍之景,于是怒从心起,截下这重宝,想要破了这桩苟且。”
“但柳家势要卖国,小子也只能以命相搏。”
“可毕竟是与柳家为敌,过了今夜,恐怕小子也就尸骨无存。”
“故而赶来将宝贝还于贵派,小子虽死......”
“也得以心安!”
林空立于凉亭之外,一番话铿锵有力,正气凌然。
而在他身侧,跪着一个没了双臂的道人,正是此前的曾成林。
破庙一事过后他非但没有回山,反而整日于一个小酒楼借酒消愁。
林空倒是不奇怪,先是丢了双臂,后又被杀猪盘骗了钱,最后连祭炼三十年的捆仙绳都典当了出去。
无颜回山也是正常。
林空找到了他,经过好一番心理疏导才将他劝回山来。
毕竟江湖可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摇人。
“起来吧......”
老道的声音像是晨钟一般荡出,跪在凉亭外的曾成林本不想起,却被托着直起身子。
而后老道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林空。
“我夹龙山,没有道统,却有传承。”
“传的是金丹大道,承的是金仙风骨。”
“虽不问世事,却也不怕担责。”
“而今小友既然已经上山问责老道......”
“非是问责......”林空摇头。
但老道却摆摆手,笑道。
“成林心性欠佳本就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疏于管教,而今又铸下大错,说再多都已经是枉然......”
“紫竹,青竹,白竹!”
“弟子在!”
三个道人从豆苗地里钻出,各自头顶还立着一株豆苗,显然是已经偷听许久了。
“随林空小友走一趟吧。”
话音才刚刚落下,林空就感觉自己被一股清风托着下了山去。
直到林空再不见踪影,老道的气息瞬间微弱下去。
露出身后被折断的骨头和扯碎的血肉,隐约还能看到许久才跳动一下的半個心脏。
“成林......”
“我在......”曾成林猛地抬头,可是瞳孔却瞬间扩大。
“师父!”
“师父您......怎么伤成这样?”
不知所措的泪水不断从眼眶中坠落,他这一生从未有过这么慌张的时候,就连被斩仙飞刀斩去双臂的时候也没有过。
“无妨......与柳家那把老骨头畅谈了一番而已......”
说着又勉力扯出一个笑容,看向曾成林。
“成林......”
“你可知...我阐教的教义是顺天而行...主张将人和物分为三六九等,依才教化...所以传人也不像截教那般有教无类,而是极为严苛......”
“最是重视弟子的......根骨和资质,所以才只有你们四个弟子......”
“知道知道。”
曾成林没了双臂,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师父您别说了......我怕。”
“想必这些年你也感受到了,你资质远不如......不与你师姐作比较了,你太平庸了......”
“但你可知......我为何将你收入门下?”
曾成林已经哭成了泪人,“弟子......不知。”
“是因为啊,你命格本为大器晚成,我早知你会有此一劫......”
“但你活下来了,夹龙山需要你活下来。”
“原谅师父...”
“不怪......弟子不怪师父......”曾成林跪在地上,却连撑起头颅的力气都不再有了。
“从伱上山来我一直说你心性不佳,不让你受箓......今日,我予你道号......”
“土衍...孙...”
曾成林猛地抬头,他知道这个道号代表了什么。
“师父,不可啊!”
夹龙山一脉,从惧留孙到土行孙再到后世百代,这“孙”字......
非掌教不能承!
“弟子愚钝,弟子......担不起啊!”
“嗬嗬...”老道声音已经轻微到几乎没法再听见,眼里却满是回忆。
“我当年也是这么和师父说的......”
“若是觉得担不起......等你师姐回来,你让与她就是......”
曾成林一愣,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都在颤抖,“那师姐...什么时候回来?”
老道露出一个笑容,丝毫不管那涌出来的鲜血,大手朝着天边一挥,却只挥到一半就垂了下去。
“盛世......便回......”
————
寅时,月正圆。
一个短衫汉子正靠在街角小憩,而在他不远处的树上,另有一个老头在充当他的暗哨。
“每天睡睡觉就有这么多钱拿,多美啊~”
老头打了个哈欠,掏出一支旱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这玩意提神,等着后半夜那年轻人起来当他的暗哨就轮到他睡了。
对于柳家的安排他一直觉得有些太过大题小做了,派了这么多有名有姓的江湖高手住在宅院,还需要让他们这么多的好手昼夜不分的放哨。
不就一群乌合之众吗?厉害点的也就听说有两个,能翻得起什么浪?
但想归想,这样的美差他只希望多来点,谁拿钱的时候会手软?
忽然,他觉得圆月闪了一下,可抬起头的时候又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低下头想要整理烟斗里的烟丝的时候,一张阴狠至极的鬼脸从树干上钻出来,直直咬向他的喉咙。
他被吓了一跳,但也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冷哼一声向一旁闪躲。
来这的哪个不是好手?
一般人可没资格拿这份钱!
鬼脸还是没能咬到他,但喉咙却在闪躲之后,被一把尖刀刺穿......
他到死也没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点察觉都没有。
旁边小憩的短衫汉子猛地睁开眼睛,赫然看到了树上的王新海,刺穿老头的喉咙之后正对着他咧嘴笑。
他心中一惊,在这城里的所有人,没有人敢说不认识这一张脸!
“敌......”他想要开口大喊,可是话还没出口就失了声。
再低头,看到一枚血淋淋的黄钱刚刚从他喉咙上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