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雫山火焰滔天,巨大的咒力如夜间骤然发怒的无垠海面,毫不留情地卷起几个奉命来斩杀她的咒术师,用力地砸在地上!
内脏猛然间碎裂,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口鼻流出。
暄面色平静地坐在原地,只是抬手掸了掸肩上的灰。
她肩上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手肘处了,细细的,比烟丝还要细,她便没怎么当回事。
几个五条家的一级咒术师痛苦地倒在原地呻吟,暄看到风铃上溅到的一滴血,眉目间倏然阴沉不悦。于是,蝴蝶化为尖刀,一下一下残忍地在他们的四肢百骸上割下密密麻麻的伤口,血液很快就把草地浸透了。
“我说过了吧,”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在和最深爱的人呢喃,却让在场除她之外的人毛骨悚然,“我的咒力多到可以完全碾压你们五条家的每一个人,只有五条悟长大了,才有可能打得过我。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吧?不然的话,我会直接把你们碾碎,不再留情哦?”
一只蝶慢慢悠悠地从她的指尖飞出来,瘫在地上的几位咒术师下意识瑟缩一下,拖着破破烂烂的身躯往后本能地挪了一点,却只见到这只冰蓝色的蝶停驻在风铃上,把那一滴血彻底地“烧”没了之后,就化成了一堆闪着荧光的齑粉。
背后之人还没有说话,大抵是要这几个咒术师战到最后一刻的意思。
暄扯了扯嘴角:“想打消耗战的话,也不可能哦。毕竟你们要前来在月雫山刺杀我呢。”
她的背后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粗嘎声终于响起:“别挣扎了,我们有针对月雫的咒具……”
“其实死了也无妨。”暄笑得眼睛都弯起来,美得惊心动魄,“那你们的六眼神子就要经受成倍的痛苦了哦,能不能活过七岁都不一定呢。束缚这种东西,是必死的哦。”
粗嘎声音惊疑不定,勉强压下了暴怒之意:“你做了什么!”
“只是立一个束缚而已啊,”她说,“强制他每个月见我一次而已,这样我就会替他分担一半的痛苦。”
“区区一半痛苦而已,悟大人不可能承受不了。”粗嘎声恢复了一点气势。
“不,你们大概不了解我,”暄不紧不慢,“我选择[储蓄]痛苦,可以把这么多天的痛苦猛地归还给他。”
背后之人瞳孔骤缩。
“他现在真的很脆弱,我这么搞一下,可是真的会夭折呐。”
她打了个响指。
漫山遍野的火被咒力强行压了下去,彻底熄灭。
暄无趣地挥了挥手:“滚吧,记得让他每个月见我一次。”
/
彻底离开月雫山之后,五条悟回望。
却发现,原本在[六眼]看来很清晰的山峦外,笼上了一层看不透摸不清的雾气。
“悟大人?”身边的侍女望向停住脚步的他。
落在肩头的蝴蝶已经消失了,他垂眸望着在两个罐子里安静地蛰伏的蝴蝶,突然来了一句:“那些照片给我吧。”
侍女错愕了一秒:“月雫大人的照片?”
五条悟瞥了她一眼,对方立时就明白这是非常坚定的意思了。
拍立得拍出来的照片有一种特殊的质感。
小朋友摆弄了一下,忽然又出声:“本宅应该有很多装着我的照片的相册吧。”
侍女提起这个,连声音里都能听出来她的满心欢喜:“是的呢!从出生开始,悟大人就有好多位御用摄影师,迄今为止拍到的照片已经装满了十大本相册了哦~”
五条悟从对方的声音里,能听出那种不带分毫作伪的,由衷真挚的喜悦。
他没由来地回想起,修行之初,他和暄的一场对话。
“——就算是因为你的眼睛,五条家对你的那些爱也都是真心实意的。”
她那时这样说。
“那就,”五条悟想了想,“送一本给她。要送老子最帅的那本。”
侍女的赞美之词一下子卡壳,脸上的各种情绪一下子混合夹杂着凝固在一起,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良久,她才艰难地道:“嗯,好的。”
……
小孩子总是一天一个样的。
分别半月以来,暄收到了无数零零碎碎的礼物。
有他心血来潮做的一罐牛轧糖、一沓满分的中文试卷、一套套漂亮的适合她的和服与各种礼服、一叠凭借印象画下她的油画纸、一封封薄薄的信……有时更是无厘头的一根苹果糖,或者是做成标本的真蝴蝶,又或者只是随心所欲写下的演算草稿纸。
当然,送来的还有小朋友自己的一本相册。
他对自己长得多可爱显然有数,所有人夸奖他的时候他都可以习以为常地照单全收,唯独暄写信提到这件事情并且认真夸赞他的时候会很害羞,在下一封来信的时候会“斥责”她夸得太浮夸了。
每个月见一次还真的只是见一次。
暄终于明白为什么定下了一年修行一月的规矩——每个月见一次的时候双方都会非常难受。也许是月雫山在非修行的其余月份,都不太欢迎另一种过分强大的力量的进入。
但他们还是见面了。
她会感慨小朋友长得快,小朋友还是照样别别扭扭地别过脑袋,别过去一会儿很快又会转回来,开始毫不客气地吐槽她。
那些因为时间带来的生疏感就会在这一句句吐槽声中消散了。
转眼之间就到了十二月。
天寒地冻,万物休憩。
上个月五条悟给她带了很多游戏卡带,她没日没夜地通宵玩,各种支线全部打通关,困得往后一靠躺在榻榻米上就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手足冰冷,她怎样睡去,就怎样醒来。
房间里黑漆漆冷冰冰的,没有人气,没有说话声,静得连窗外的风声都听不见。更不可能会有人往她身上盖一张毯子。
有一瞬间会觉得很寂寞。
十二月的第一天,暄就推开门,等待着新一个月的相逢。
她的眼睫密密垂下,坐在榻榻米上等待这一月的拜访。
十二月第一天,她的小朋友没有来。
暄想,正常正常,过去几个月里,也有三号才来的。她干脆利落地在十二月一日的日历上画上了一个鲜红的大叉,迟疑了一会儿,又在“3”下面划了一根红线。
十二月第二天,她的小朋友没有来。
烤箱里的甜点烘焙得甜蜜,她一口一口地全部自己吃掉了。吃到后来觉得有点反胃,第一次尝试着开高度数的餐酒搭配着吃。酒精让她晕眩了半天,半夜醒来抱着马桶狂吐。
十二月第三天,她的小朋友还是没有来。
暄发呆了很久,才把所有的甜点收拾好,塞到冰箱里,突然开始回想自己以前是怎样度过那六年的。似乎是没日没夜地训练,但那时她并不感到寂寞。
十二月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她的小朋友都没有来。
没有消息,没有回音,她吸完了几乎两只手那么多包的烟,酒也喝了很多瓶。冷掉的烟灰堆成小山,她笑着想这是时间的骨灰,但唇角很快就耷拉下来。酒精让人不知今朝,所有感官都钝化,“期待”二字被模糊。
暄醉意满盈地躺在榻榻米上看天花板的时候,有一刹那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母亲温暖的子宫,羊水暖融,那时候她不需要与外界交流,也不会觉得如何,母亲的子宫就是她整个的宇宙。
等到清醒一点的时候,她又张开五指,用力地拍在了额头上。
想什么呢,她哪有母亲。
她本就是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没有来路,不知归途。
连灵魂都好像在变薄,瘦削,脆弱,沉默。
肩上的纹路线逐渐蔓延,仿佛绵密黏腻的蛛网,一层层编织开来。
十二月七日的傍晚,她读完了一本书。她盯着书页插画上金黄的麦浪,有些怔然:她是不是被——驯服了?
远处灯火昏昧,只有她自己的咒力蝴蝶在闪烁着荧光。
倏然之间,暄的心口重重一跳!
她看到了。
阔别许久的小朋友一个人猫猫祟祟地上山来,身边没有跟着侍女。极远处有烟花砰砰的声音,她在一片流光溢彩之中,看到了跑到她面前,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的猫崽。
“我……呼……我本来就打算……打算今天来看你……”他气都没喘匀就开始解释,顺带着把怀里超级长一只的五条猫猫抱得更紧了一点。
还没来得及解释完,他便落入了一阵香气之中,随后而来的是对温度的感知。
“落雪了,小悟。”她对着小朋友这样说,“生日快乐。”
这个拥抱持续得有点久,猫崽抱到后来挣扎了一会儿,然后把手里的玩偶递给她:“生日快乐啊暄,这个是礼物。”
她显然怔了一下,完全没想起来自己也是同一天生日的。
“你居然连自己生日都记不得!”猫崽又要炸毛了,“我可是千辛万苦才逃了我的生日宴来和你一起过生日的诶!你居然记不得!”
回答他的是第二个密不透风的拥抱。
其实这样的拥抱很难受,因为不在修行月。
可是见到小朋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心底某一隅被嵌合了,过去那么多天的沮丧、消极,乃至埋怨都消解得无影无踪。
暄接过五条猫猫,在猫猫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超级可爱啊,我很喜欢。”
小朋友突然红了脸,通红的那种。他似乎想要抬起手,但又强迫自己放下了。
他磕巴了一下,忽然说道:“不行,暄以后不能这样对它!你见到它也要像见到老子一样恭恭敬敬!”
可恶啊,这是跟老子共感的啊!
猫崽红着耳朵忿忿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