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井泽,此时呈现出一片繁忙的景象,仿佛时间被加快了一般。
而众多部民的内心深处,都在想着,终于开始迁徙了,若是不能及时赶到夏牧场,牲畜们恐怕就要饿死。
各个百户的男人们正在组装马车、捆扎行李。
有的人骑着马,沉稳地在各个羊群、牛群之间穿梭,大声呼喊着,将牲畜们聚拢起来。
他们熟练地给马套上缰绳,仔细检查着马鞍是否牢固,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也无暇顾及。
有的人则专注地修补损坏的皮具,手中的针线缓慢而精准地穿梭。
他们时而稳步奔走拿工具,时而又俯身仔细检查每一个细节,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妇女们也同样忙碌,她们在帐篷里有条不紊地穿梭,一会儿抱着一堆衣物出来,一会儿又钻进帐篷去拿别的东西。
她们的手不停地整理着各种物品,把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齐齐,嘴里还轻声念叨着要带的东西,生怕有任何遗漏。
孩子们亦未得闲,小小身影于人群与牲畜间奔来跑去,或帮大人递物,或驱赶调皮乱跑的小羊羔,跑得气喘吁吁,小脸通红。
整个营地嘈杂声与忙碌身影交织。
巡逻的骑兵,不断从营地疾驰而出。
张晟的大帐,此刻亦在他的三个女人及奴隶协助下拆卸一空,准备装上马车。
此时,一负责侦查的近卫,匆匆跑入,即刻跪地,对着张晟喘息着禀报。
“殿下,来了,他们来了。”
张晟身侧的近卫们,即刻紧握腰间横刀。
“燕只,来喝口水,慢点说,是谁来了……?”张晟令人递水,问道。
名为燕只的近卫,原是漠北鞑靼部的一个牧民,因契丹崛起,鞑靼人难以抗衡,大量向西逃窜。
后为张晟所收留,因其精于骑射等马背技艺,成为张晟的亲卫,如今近卫军组建,他便成了近卫。
燕只饮下牛皮水后,即刻说道:“是……是曹议金,曹议金来了,有两千余兵丁护卫。
还带来了大量的物资、人口、牛羊、马匹和骆驼等等。
张统领已阻止他们靠近,命我回来向殿下禀报,曹议金带来了另一半要支付给金汉部的物资。”
张晟跃上他的战马,而后对阴善雄说道:“吹号,召集近卫集合,我们前去查看曹议金是否真的来送物资。”
“遵命,殿下!”
紧接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各处巡逻的近卫迅速集结在张晟面前,随后随张晟策马疾驰而去。
张晟边行边言:“本欲率军自取,不料此贼如此识趣,竟主动送来物资,倒是省了我不少时间。”
未几,便见近卫统领张西豹,以及四百余金汉近卫,他们面前是两千余,一半骑兵一半步兵的归义军。
此时,对方也看到了张晟等上千铁骑疾驰而来。
这时,曹议金骑马走出对面人群,朝中间行来,然后跳下马来,他是个红胡子的壮汉,张晟一眼便看到了他。
此时。
“二郎,过来。让我姑父看看,太保公的曾孙是如何英勇,竟然将整个龟兹回鹘都吞并了!”
张晟策马上前,行至双方中间,却并未下马,而是看着眼前的两千归义军,其中许多人,他脑中尚有印象,这些人见张晟到来,有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晟,有的则低下头去。
凝视片刻,张晟利落地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递给身后的燕只。
“姑父,为何你总喜欢以身犯险,是瞧不起侄儿,还是不惧我一声令下,麾下铁骑冲锋陷阵?
须知我麾下骑兵众多!我并非打不过姑父。”张晟握着马鞭,凝视着眼前同样高大的汉子—曹议金说道。
“二郎,我知你志向并不在此,所以放心来与你道别!”曹议金闻此微笑着说道。
张晟听闻也是摇摇头感慨道,“是啊,我志向并不在此,天下之大,我不甘于在敦煌这弹丸之地苟活!
罢了,闲话休提,我已助你解决了龟兹回鹘的问题!另一半物资可准备好了?”
曹议金怔住了,是啊,如今的归义军不就是如此苟存于敦煌吗!
也就是说张二郎是如此的看不起我归义军!哎,罢了不要在乎这些旁枝末节了。
“二郎,你尽可放心,姑父所欠你的500匹马、300头骆驼、2500只羊、150套铁甲、1500石粮食、150柄横刀,而今皆已齐备。
此外,得知你的金汉部欲迁往漠北,姑父特意为你筹备了200套皮甲,1000根长矛、500套弓箭。
再将瓜州一个有着200余户、千余人的鞑靼部民交予你,另有100名铁匠、20名兽医,500人左右的肃州龙家奴隶一并给你。
若二郎有意以羊换粮或者换取其他物品,我定当竭力为你达成。”
“张晟谢过姑父,今日我便要率部离开此地,进入莫贺延碛向漠北迁徙,现今粮食稀缺。还需要大量的书籍,尤其是圣人学说、那些圣贤所著的典籍。
三只羊换一石谷粉,十只羊换一本书籍,可否?”张晟对曹议金拱手道。
“是该带点我记录我汉家文华的典籍,不要忘记你也是汉人、唐人。放心吧,我这就派人返回为你取来,半个时辰就能送到,”曹议金点点头感慨说道。
张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充满了感慨:“叔父啊,我即将离去,从此不再干扰你对归义军的管理。
但愿未来的日子里,中原能够实现大一统,河西之地也能重新回归中原的怀抱;更希望我汉家子民能够停止自相残杀,不再经历战争的苦难!
自从曾祖父离世以后,每一任归义军的节度使都受到朝廷的教唆挑拨,彼此之间相互残杀。
每次权力更迭,都会引发一场残酷血腥的杀戮。
我们归义军就是因此而不断衰弱的,漠北草原东边的契丹,不断对游牧部落大肆掠夺,雪域越来越寒冷。
将会有更多的牧民,逃亡到河西各地,如果不做出改变,这里将真正的遍地腥膻。”他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和决心。
曹议金微微颔首,心中忽地涌起几丝悲凉之意。他深知自己所接管的归义军,如今是一副破败不堪的烂摊子。
须臾间,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紧接着,张晟向曹议金深施一礼,表示道:“姑父,承蒙上天垂青,赐予我神谕——在遥远的西方,存在着一片辽阔且肥沃的土地。
因此,我决定率领部下前往西方,探寻那片富饶的乐土,并以此建立起属于昊天上帝的神圣国度,重塑我们张氏家族昔日的辉煌,重新构筑起伟大的邦国。
如此一来,方可慰藉至高的上帝、我的列祖列宗以及先父。倘若上苍庇佑,让我能安然无恙地穿越西方险地,那么我必定会为祖先们开拓出一个幅员辽阔的强大国家!”
曹议金满脸震惊地凝视着张晟,这位刚刚上任的归义军节度使感慨道:“二郎真是年轻有为,还未加冠,就有如此抱负!
我曹议金,一直想着要是能恢复太保公时期的河西节度使,就再好不过了!然而我没想到,二郎竟然怀有作开国之君的壮志雄心!”
言罢,曹议金又问道。
“二郎此去西行,缘何不走高昌,而要走伊州这条路?”
张晟闻此,言道:“现今安西、高昌、北庭三地尽被回鹘人所占,几十万的回鹘人与塞人合流,势力颇为强大。
而我金汉部所治下,有上万的龟兹回鹘人,我担心部众会被仆固俊之孙毗伽亦都护所阻挡,不许西行,反被其吞并我部回鹘子民。
故我欲走伊州此路,经回纥路可直达漠北与金山。
我劝姑父控伊州,此地乃通漠北及天山北部之要冲,届时侄儿我亦可驱牛羊至伊州与姑父贸易!”
曹议金闻此,苦笑连连:“二郎啊,今归义军已禁不起折腾,实不可再四处树敌了。
但是,你肯定需要众多的唐人汉民方可行,否则金汉部身处于胡人之地,须臾便胡化矣。
姑父告诉你,百余年前吐蕃攻占天山南北诸军镇,唐人军民四散逃窜,后便杳无音讯矣。
昔日军镇之下,军民数十万,岂会尽为吐蕃、回鹘所杀?其极有可能已融入胡人矣。”
你若能找到他们,使其归附,在迁徙西去部众不至于被胡化。
现今归义军陷入困境,我无法给予你其他帮助,羊你便留下吧,我会多给你一些粮食和圣人的训言和语录、著作,权当是我赎清当年对父亲犯下的罪孽了!”
说着,曹议金一把扯掉桌子旁边被锦被遮起来的物件,原来是一箱装满银铤的红木箱子。
张晟迟疑了一下,然后弯腰对着曹议金行礼道:“
“感谢您的慷慨!愿在上的昊天上帝庇佑与您,愿您的事业得以完成。
有朝一日,我金汉部若真能建立邦国,必会向您传来消息。
若归义军后裔,面临困难无从可去,就北上多逻斯水畔,沿着多逻斯水一路向西边的草原行走,那里将也会有说汉语雅言的人居住,那里的人叫做金汉人。
随着一辆辆载满粮食,装着书籍的马车到来,交给金汉部的近卫后,是时候告别了!
曹议金和张晟相对无言。
张晟转身拉过自己的战马,准备上马时,他回头说道:
“姑父,侄儿要走了,要去打下自己的国土,建邦立国,这一别将永不返回!
金汉人将不再是唐人,也不再是汉人,但我们同样是汉人唐人以及诸夏列国的后裔、是昊天上帝的子民、圣人的学生。”
言罢,果断上马离开!
曹议金看着张晟离开的方向,挥舞的手臂,停了下来,“愿你的神灵庇佑与你,太保公的子孙!”
他嘴里念叨着:“一个新的族群,华夏的分支诞生了…………
炽热的阳光下,轻风吹得甘泉水河畔的柳树。
原本互相敌视的两人,如今心心相惜又背道而驰,柳枝在风中摇曳着,三辰旗往东而去。
而象征昊天上帝的蓝底T形圣旗则坚定又步履盘缠地向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