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月近黄昏。
三五只寒鸦在梢头蹦跶。
几缕炊烟袅袅,随风飘扬,宛如轻纱,在摇曳中,伴风而去。
落日余晖倾洒在房前、屋后、石巷里、瓦檐上,金灿灿一片。
青石与金光辉映,人流与屋舍交织。
石桥上,青衫行人牵着瘦马,马蹄声嘀嗒嘀嗒,清脆如清泉流响。
乌篷船划过水面,穿梭于鲜嫩藕芽间,偶然惊起一条银匕般的白条鱼,跃出水面,漾出一圈圈涟漪,又很快被船桨拍散。
“眼熟!”劳黔打量四周。
“依稀,似乎,或许……曾经来过。”
一旁的阁楼上。
有姑娘倚在窗框,云发如瀑,眉眼如画,丹唇微启,哼唱着熟悉的歌谣。
劳黔眉头轻皱!
……
“怎么会如此熟悉?!”
这首歌在哪里听过?
他思绪万千,沿着石板铺就的道路行走,漫无目的。
突然!
扑!
劳黔眼前一黑,无意中撞上了一个人。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劳黔慌忙道歉。
定睛看去,自己撞上的是一名小胖子。
比他略矮半头,一米七左右的样子。
圆头圆脑圆肚皮,滴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活脱脱一副地主家的傻儿子样。
如果,这胖子带上一顶员外帽,手中再抱着一根油条啃食,那样貌,一定是绝了。
“这位兄台,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忧虑?”钱义德早就发现劳黔在东张西望,时而沉思,时而发呆。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着实有些憨蠢,于是故意走到他身前撞了一下。
可没想到,看起来不算壮实的男子,居然力气这么大,撞得他肩头隐隐作痛。
钱义德话罢,上下打量劳黔一圈,暗自揣测可能是骨头多!
想着,他伸手揉了揉肩头。
劳黔见状,有些过意不去,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意“倒是没什么忧虑,我只是觉得此处似曾相识,好像什么时候来过。”
闻言,钱义德哈哈大笑“啊哈哈哈,兄台莫非是刚刚苏醒?这梦境地本就是吾等沉沦前的集会之所。修行之余大部分时间都在这论道交流,自然应当是非常熟悉。”
“梦境地?”劳黔疑惑,“这里是梦境?”
“相逢即是有缘,走走走。”钱义德一把抓住劳黔的袖口,“去那边小茶楼喝杯茶,吾跟你说道说道。”
劳黔稍微衡量,便随着他拉走。看这小胖子面相蠢憨,应当不是坏人,再加上心中实在好奇,去聊聊也无妨。
沿着河岸,两旁小筑里都是做着营生的活计。
二人走在河道右岸。
左边淡青色河水潺潺,水草参差,顺着水流低俯下,恍若碧色的丝绦,无比顺滑。
另一旁则是门面,除了几座春楼有人在门前吆喝喊客外,其余的店铺倒是显得有些沉寂。
劳黔望着这一幕,心头有股莫名的情绪在躁动。
也太多了,短短数百米,居然就看到四五家……
剩下的店面多数是做书本生意,反而饭馆很少见,不似现在的九域,到处都是饭馆。
“为什么这里买书的特别多?”劳黔难捱心头疑惑。
伸手触摸长满苔藓的斑驳墙壁,麻癞冰凉的触感让他内心没由来的变得宁静。
钱义德笑道“梦境地说是现实,可又不是现实,若没有特殊手段,这里与现实难以互通物质,只有知识,存在脑子里,到哪都实用。可惜……”
看到钱义德轻叹一声可惜,就没了下文,劳黔吐槽道“可惜什么,倒是说啊!”
“能让梦境地与现实互通的天河水,已经消失了三万年。”
钱义德伸手虚引,“请!”
劳黔扶住他的肩膀,“客气什么,走!”
两人一同踏上茶楼门前的双层石阶。
茶楼周围稀稀朗朗的种着几根紫竹,通体泛着荧光,叶片翠绿如同翡翠雕琢,叶脉纹络清晰可见。
钱义德引着劳黔坐到二楼靠窗的一处位置,看店员的态度,他应该是这里的常客。
两根竹梢越过窗户,进到屋内,正好掩映在桌面上空。
油光发亮的木桌子散逸出淡淡的清香,混杂满屋茶香,沁人心脾。
当劳黔得知钱义德的身份时,忍不住笑问道“你不会是要给我推销商品吧!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
钱义德闻言,呷了一口青茶,笑着摇头,“劳兄你这就小人心态了,钱某虽是商人,见钱眼开,但也不至于赚刚复苏的道友灵晶,况且,吾与你交好,还怕你以后不光顾不成。”
“我的锅我的锅。”劳黔举杯,示意了一下后,一饮而尽。
这茶水味道很绝,放桌上能闻到清幽的馨香,到唇边却又闻不到任何味道,喝到嘴里也同白开水没多大区别,可咽下去之后,满嘴回甘,唇齿间生津,还品出一丝清凉意蕴。
实在,奇异。
“这是玄元吐纳法,在梦境地是大众货,可同样是进出梦境地的钥匙,而且,是公认可以修行到至高境界的吐纳法之一,就是没人能修到高深罢了。”
钱义德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布帛,摊开在桌面上。
劳黔望去……
上面写满了指甲大小的字符。
大约一千多个。
这字?也不认识啊,可他却能理解写的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呼吸呼吸呼呼吸……
挺复杂的呼吸法,乍练能给人弄岔气。
劳黔粗略的看了一遍,这不是呼,就是吸的吐纳法。
抬起头看向钱义德,问道“没人能修炼到高深,那怎么证明它可以修行到至高境界?”
“这是梦境地创作者传下的吐纳法,牠们那批人一指头就能碾死我们全部,那种存在联合承认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假。”钱义德理所当然道。
劳黔惊讶,“这么厉害?”
“很多人说牠们就是创世者,但是久远的过去有位至高说过,牠们并不是创世者,而是纯粹的后天人族。”
“不是。”劳黔诧异道“这就接触到至高存在了?要知道,我可是刚来梦境地。”
劳黔指下摩挲着布帛……
突然反应过来。
这是在做梦!那一切皆有可能。
钱义德吸了一口茶水,吧唧嘴道“道友是刚复苏,不过自身底蕴仍在,自那些至高沉沦在轮回里之后,只有神魔才能进入梦境地,神凝境以下的,根本就进不来。只待道友恢复记忆,就能平常心对待了。”
“嗯?”劳黔一挑眉,“细说。”
“那就跟你说说,都是些众所周知的事情。
至高们为了突破境界,进入无尽的轮回中修行。
而牠们修行所吸收的物质和吾等不同,是‘情绪’。
有着无中生有的特征。
毕竟牠们都是至高了,上面没有境界。
那只能强行创造个境界。
在很多很多个轮回纪之前就已经实施,而这个条路,还真能走得通。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
无数轮回纪过去,有部分至高泯灭在轮回当中,而牠们的秘密,也大多数都流传出来。
至高泯灭了,但是位格还在,一旦有谁能获得天地承认的位格,就能成为至高。
所以很多人也都学着至高进入轮回转世,希望哪天机缘巧合能获得位格。
这些年复苏的至高越来越少了,倒是主宰们,有几位天赋卓绝的已经触摸到了至高门槛,说不定有机会能获得位格。”
劳黔听着,大概是理解了。
就跟现世洪荒小说差不多。
有元神寄托天地的“圣人”,突破无望,进入轮回转世。
然后吸收“情绪”,从而强行突破境界,有一种“邪剑仙”既视感。
但是呢,就如西方和三清相互算计一样,这些至高们关系也不咋地。
然后就流传出一种抢到位格,就能“成圣”的说法。
于是很多神魔级及以上强者,都开始转世,希望运气爆棚能抢到“位格”。
小说没白看!
“就是……”钱义德皱着眉,“最近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吾也跟你说一下,防止你遇到了没法应对。
吾听人说梦境地深处有什么情绪化形,把人吞噬了,不知道真假。”
“情绪?化形?成了人还是怪物?”劳黔听这描述,好像在哪听过类似的东西。
钱义德摇头,“具体吾也不知道,有人说看到了,有人说是假的,反正没人亲身经历过。”
劳黔突然想到几个词语,于是问道“你听说过谲异、诡怪,或者怪谈吗?”
“这怎么没听过。”钱义德轻笑道“民间普通人讲的恐怖故事嘛,还有鬼魂,冥间吾也不是没去过,轮回就在那里。”
“不对不对。”劳黔直摆手,“在我们那民间故事讲述,谲异是一种悖论规则,只有借助谲异的力量,才能打败谲异。
这就像你刚才说的,无中生有,那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怎么能用存在来对付呢。”
“无中生有?就是说,随便说一句话,就能生成一个……谲异!一般手段,还难以应对,嘶!”钱义德转着茶杯,眉头紧锁,“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
“那些至高又创作了什么新玩意?”
“净折腾!”
劳黔低声道“你这么编排至高,不怕被针对吗?”
钱义德撇撇嘴,浑不在意“吾都主宰了,死了都能从轮回转生复活,牠们能杀死吾,但是无法抹除吾,吾怕什么。”
“你这么厉害?”劳黔这下真的是震惊了。
虽说是做梦吧,但也太离谱了,不愧是我,两辈子的老书虫,思维够开阔!
之前钱义德跟他说过境界划分。
至高是浑成境。
低一批次就是主宰,浑沦境。
再下一级神凝境,被称作神魔,勉强算上不死不灭……
这个世界观里的修行法,主打就是长生。
境界需要用时间来熬。
据说刚入门就有数百年的寿命,稍微提高一两个境界,就直接能活上万年,嗯……只要不出意外。
所以,直接梦到一位顶级大佬主动搭讪自己,这是想贵人扶持想疯了……?
劳黔赶紧喝口茶压压惊。
就听钱义德催促“赶紧,有话等会说,照着吐纳法先练一遍,勾连梦境地规则,找到你的住所。”
“我还有住所?”劳黔下意识的开口。
钱义德作不耐状道“咦,不是跟你说了嘛,你只是复苏,不是新来。搞快点、搞快点!”
劳黔轻轻颔首,便不再多言,照着布帛上的规律,开始调整呼吸。
说也奇怪,预想中的岔气并没有发生,很顺畅的就照着《玄元吐纳法》的呼吸节奏,完成了一次吐纳循环。
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劳黔眼前有景象重叠。
画面最暗的是一个很像他的人躺在宾馆床上,双手抱在脑后,微张着嘴,正在呼呼大睡。
稍暗的则是一间院落,隐约还有某种牵引,告诉自己该往哪走就能到达。
最后就是眼下身处的地方,钱义德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的脸,仿佛想要看出花来。
劳黔甩了一下脑袋,讲真有点恍惚。
“怎么样?”钱义德问。
声音近在咫尺,又仿若隔着无尽时空,非常奇怪的感觉。
“很奇怪,有画面在眼前重叠。”
劳黔开口后,那种奇怪的感觉更甚,虽是自己说话,但又好像不是自己在说话……
不对!
除了三幅清晰的画面以外,似乎还有几幅异常模糊、淡薄的画面,几乎看不见。
可劳黔能确定,确实有那么几幅画面存在。
或许是境界不够吧!劳黔猜测,也没有多想。
“找到住所了吗?”钱义德问道。
语气有些激动。
劳黔见状,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警惕起来。
这蠢憨蠢憨的胖子,不会是想抢我房子?
劳某人前世今生都改不了喜欢买房子的好习惯,有人想打他房子主意,可是万万不行的。
而钱义德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妥。
把茶水一饮而尽。
“在哪个方向?”说着手指一个处,“那边是东区,顶级大能的住所,吾也在那。
那边是西区,平民窟,都是之前一些小辈,现在进不来了。
那边北区,曾经的妖族、魔族等诸天万族,被人族打残了之后,都是奴隶,想要追随者你就去找两个愿意跟着你的,就是现实中会面有点难度。
南区就是一些神凝境的神魔,数量最多,实力也高低不齐。”
劳黔稍作感应,指着东边,“应该跟你一个区。”
“吾就说嘛!”钱义德一拍桌面,十分激动,“第一眼看劳兄就是人中龙凤,头角峥嵘,直接就吸引了吾的注意力。
走走走,先到吾住所小坐一番。
然后再去你住所看看有什么暂时用不到的物资,换成梦灵晶,尽快把境界提升起来。”
劳黔闻言,并未应答,而是端起茶杯,缓缓喝上一口。
钱义德作为多宝阁阁主,在梦境地,乃至他所在的现实,多宝阁都是最大的商号。
商人重利,是必然的,对于他惦记自己住所的东西,这一点无可厚非。
自己身为“刚苏醒的道友”,住所里大概率还存有一些暂时用不上的史前物件。
他想倒卖一笔属实正常,就怕是打劫。
这人生地不熟的,就被强买强卖坑蒙拐骗了,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
思虑的时间有点长了。
钱义德见劳黔并未答应,也是恍然,赶紧笑道“是吾考虑不周了,劳兄有所顾忌属实正常,那这样,你先适应一阵,等放下心了,再联系我不迟,我多宝阁很好找。”
闻言,劳黔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心头提了一口气,这口气吐出后,心情放松不少。
当即笑道“可以可以,我现实中还有事情要处理,那今天就先这样?”
义德含笑点头。
劳黔意念一动,选择宾馆所在的场景。
刹那间,他就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漆黑的房间。
耳边传来胡伟建的鼾声。
下一刻,劳黔就伸手在床上一阵乱摸。
临离开前,他捏住了钱义德那张记载《玄元吐纳法》的布帛。
看情况是没能带过来。
好家伙!做梦还能幻想起来!
劳黔撇开思绪,搓了搓眼角,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还能再睡会,等顺风车车主打电话再起床也不迟。
趁着睡意。
劳黔很快再次陷入梦中。
“妈耶!还续上了!”
看着面前不知通往何处的巷弄,劳黔啧啧不已,旁边这座院落,不正是刚才修行《玄元吐纳法》之后看到的那座嘛。
“难不成真的是奇遇?”劳黔不由怀疑。
三年前他从地球上某个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穿越过来,差点以为是重生了,毕竟除了年代,以及政治有关的名称不一样之外,连阿斯顿马丁和宾利都有。
就连他现在开的捷豹轿跑,都和地球上前些年就算价格跳水他都买不起的那款,一模一样。
所以,修仙……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劳黔顿时来了精神。
推开院门。
一股历史沉淀下来的气息当即扑面而来。
就在此时,劳黔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
“他们用工整字迹书写着情义,黄金时代成就浪漫主义……”
电话铃声响起。
劳黔猛然惊醒,下意识接通后,听筒里男人沙哑的声音传来“起来没有啊,还有十分钟到你那边。”
“好的,起了。”劳黔话音刚落。
就听到“叮”的一声提示音,电话已经被挂断。
放下手机,用力伸了个懒腰,半分钟后,才猛然坐起,迅速穿好衣服。
“走了啊?”胡伟建醒来。
劳黔这时候正在刷牙,含糊道“是啊。你还能再眯一小会。”
胡伟建举着手机,屏幕光印在脸上“不睡了,马上到车上睡。你早饭怎么弄?等会到服务区吃啊?我在这看外卖都没开门。”
“外卖是肯定赶不上的。你说不定能赶上隔壁早餐店,去年来这吃的小面还不错,就是味道偏甜。”劳黔往脸上扑水,头发湿了一大片。
随后连头带脸的用毛巾擦拭一遍。
“好家伙,终于有点清醒了。”
“好了没,你好了我就上厕所了。”胡伟建坐了起来。
“好了,你慢慢上,我走了。”劳黔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又掀开被子,确定没有东西落下。
胡伟建道“明年见。”
劳黔点点头“明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