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我这腿不影响日后走路吧?”
这个问题张百龄的夫人张娘子问了好几回了,王太医第一次来看诊时她就问过,好像不放心似的再问几遍。
如今她最关心的不是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也不是用什么药,吃什么膳,她最担忧的是万一摔断了,日后不良于行。
身为官眷腿有残疾,不仅有碍形容且无法出门交际,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儿。
若她真的残了,这府里的妖精们八成要看笑话,把嘴都笑歪。
“娘子放心,骨头没断,虽肿的厉害但养养就好了。”
王太医留了不少膏药,走前叮嘱道:“食补和休养比吃药更重要,这膏药每日两贴不能停。”
送走了太医,屋子里就剩张娘子和女儿惠通。
“你爹爹呢?”
张惠通正接过婢女送来的药,拿着小汤匙轻轻地搅动吹温,听母亲一问手上稍顿了下。
“父亲下了早朝后就没回来。”
“这几日父亲忙于公务,疏于关怀,母亲多担待。”
张娘子听罢反倒没那么生气了。
只要张百龄不是团在后宅那几个妖精屋子里就行。
“母亲,午饭我备了红枣猪脚汤,嫩笋炒的野鸡崽子腿肉,蒸了嫩嫩的蛋糕儿,还让厨房用高汤炖了云腿馅儿的馄饨,听起来虽腻,但对身体有益处,您也多吃点。”
张惠通知道母亲心气儿不顺,想借着午饭让她换换心情。
张娘子喝完药长叹了口气。
成婚后三五年她都未能生育,故张百龄以传宗接代为由接连纳了四个妾室,还有三个暂无名分的通房。
她生不出来,那些个妾室肚子倒是正气,一连生了两个庶子,两个庶女。
张娘子与妾室争口袋,又是请名医又是吃药,总算是能生了,但却接连生了三个丫头。
除了只活了十几天便夭折的二丫头,张娘子膝下只张惠通和张雅训两个女儿。
后宅里那些个妾室仍是得意,背地里的风凉话从她生不出来变成她生不出儿子来。
张娘子还是忍不下这口气,这不前几天去福禄庵就是为了拜佛求子的。
她也是倒霉,去拜佛烧香,儿子有没有影儿不说,竟先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宋姨娘没再提要管家的事儿?”
张惠通摇了下头。
“没有,那日被母亲驳回后她没再提,而且这几日父亲心绪不宁的,也没去她那里歇着,她也没机会提。”
张娘子刚摔了腿,宋姨娘便活心眼儿想取而代之。
竟给张百龄吹耳边风,说什么大娘子休养身体,但家里不能乱,她想分忧之类的。
好在张惠通也大了,张娘子直接说让女儿代管家,趁机历练历练她,这才浇灭了宋姨娘野心的小火苗。
但张娘子是知道宋姨娘的,仗着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就了不得了。
恐浇灭一遭儿她企图死灰复燃,这才担忧的跟女儿打听,也让惠通留神被宋姨娘趁机夺权。
“惠姐儿,您要的礼备好了,可还点检一遍?”
婢女双儿进来回话时张娘子一愣,忙问道:“什么礼?”
“哦,给恣意园送的谢礼。”
她起身,看着丫鬟们摆小炕桌,又亲自给张娘子布菜,端饭。
“我看父亲也没工夫去登门道谢,便备些厚礼送去恣意园,谢谢那位搭救的郎君。”
“你都准备了些什么?”
张娘子脸色不大好看的问。
“茶叶、香料还有一方我挑的砚台。”
“那方砚是我在库房选的,看着挺贵气的,应该拿得出手。”
“不必了”,张娘子听罢吩咐双儿说:“茶叶和香料差人送去,砚台就不必了。”
双儿不敢忤逆张娘子,只犹疑的看了眼张惠通,便退下去了。
“母亲,谢礼是不是太薄了?”
当晚的出诊费还是人家拿的,张惠通料定送银子人家肯定嫌俗不肯要,故特地选了个值钱些的砚台。
“你懂什么。”
张娘子见屋里再没别人,说:“母亲可不是小气,心疼那砚台,你可知道恣意园里住的是谁?”
张惠通怎么会知道,她只跟那位郎君见过两次面而已,正经话都没说上几句。
“长宁王的小舅子,徐王妃的娘家弟弟,叫徐文嗣的。”
张娘子眉头微蹙,喝着碗里的猪脚汤。
“你爹说,内个长宁王将火耗的事情搅的天翻地覆,如今我们再给他小舅子送东西,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是巴结王府呢。”
“而且你爹是卓计相的下属,长宁王就是在官场上的死对头,咱们跟他们是能离多远离多远。”
“若是当天我就知道那园子里住的是他,疼死我,我都不进去。”
被母亲教训了的张惠通,默不作声的点了下头。
“还有,你也给我离他远点儿。”
张娘子用筷子敲了下张惠通面前的小碟子,满嘴警告。
“我听黄嬷嬷说,元宵灯会你也遇着他了,他还给你投了个纸鸢。”
张娘子用眉眼敲打女儿,有些阴阳怪气的。
“你可是订了亲的人,让夫家知道你跟别的男人往来,那是要退婚的。”
“到时候别说你娘我,连你妹妹一起吊死算了。”
张娘子哼了一声,十分看不上地说:“而且那徐郎君不过是个小娘养的庶子,跟徐王妃同父异母,他怎么配得上你这样的官家嫡女。”
张娘子因厌恶府里的小娘,故十分瞧不上庶出的孩子。
在她眼中,这些孩子仿佛生来就带着罪过,天生胎里就有恶心一般,实属偏见罢了。
午饭后张娘子歇下了,张惠通心事重重的往自己院子去。
“姑娘,您怎么不进去?坐在这风口里也不穿件披风。”
贴身丫鬟丫丫见张惠通坐在抄手回廊下上发呆,便过去问。
“姑娘,管家将谢礼送去恣意园了。”
丫丫见张惠通没反应,又说了一句,可她仍是没反应。
“姑娘,您怎么不高兴呀。”
“我不是不高兴”,张惠通懒懒的起身回房去。
“我只是觉得对徐郎君有些失礼,本来该父亲亲自登门去谢的,如今连稍体面的谢礼都不能送。”
“虽说两家不宜往来,可是既有恩情岂有不谢的道理。”
“姑娘何不亲自谢他?”
“你浑说什么”,张惠通脸颊倏尔绯红。
“我一个女子,父母在世,外有兄长,如何能亲自去谢他,岂不招惹流言蜚语。”
“姑娘何不书信一封?”
“越说越糊涂了。”
张惠通教训丫丫说:“若是被人看见是我给他传递书信,那我岂不是毁了名节,这比亲自去谢他还不得了。”
“姑娘,您何必用真名写呢。”
丫丫笑着说:“文人雅士不是都流行取个笔名代号的,您也取一个。”
“书信若被不知详情的人看了去,也自是不知道谁写的,若被知详情的人看了去,内容也不过是道谢的话。”
“难道谁还能耻笑女儿感谢救母亲的恩人不成?那他算什么仁孝忠义之辈呢。”
别看丫丫是个小丫鬟,说的倒有些道理。
张惠通活了心思,她让丫丫研磨,执笔写了一封感谢的短信。
“那方帕子还在吗?”
那天她手绢落地脏了,又哭得厉害,徐文嗣便把自己的拿给张惠通用。
“我已经洗好了。”
丫丫从柜子里取了出来,交给张惠通。
张惠通将信折进了那方素帕里,交给丫丫说:“明日你借口出门去,到恣意园亲手交给徐郎君,就说是还帕子的。”
……
前朝因辩斗火耗,闹的张家甚至不敢与长宁王府沾一点边儿,后宫却仍有闲情忙着册封郡主。
“这是礼部拟的几个封号,你看看哪个好。”
俞铮将折子拿给舒绾看。
今日难得家宴,俞成靖和俞成端也在未央宫一起用晚膳。
“恒金郡主、瑶光郡主。”
舒绾看罢,心里对这些封号不中意,好听倒是好听但似乎差点意思。
看出来母亲对这几个封号都不满意,俞成靖进言道:“金乃流动之物,光是闪烁之气,听着都不吉利。”
“那依你的想法,什么封号合适?”
俞成靖想了想,答道:“何不叫青鸾?”
舒绾将青鸾二字在口中念了两遍,觉得十分顺意还上口,又贴合明鸾这个名字。
“青鸾不错,不如就这个封号吧。”
俞铮故意问成靖道:“为何选青鸾二字呢?可有解?”
“青鸾是神话里西王母钟爱的神鸟,母后的未央宫就是西宫,还是皇后,她又素来偏爱阿元,且青鸾意兆祥瑞,啼叫似凤却又不是凤凰,岂不正是册封郡主的合适封号。”
俞成端十分赞同兄长的解释,点了点头附和说:“这比什么瑶光、金恒那些个俗号好多了。”
既是一家子四个人,三个都喜欢,俞铮哪还有反对的道理。
“靖儿,既是你给阿元选的封号,她的册封礼就由你来主持吧。”
俞铮有私心,他想从各个方面锻炼俞成靖。
储君的课程可不是整日在御书房里读死书,也不是光会忧国忧民,他还要知道六部都做什么,如何做,这样将来治国时遇万事心中都有数。
“小丫头真有福气。”
俞成端说着笑了下。
“十一岁就封郡主,还是太子殿下亲自主持册封典礼。”
俞成端又想起来一件要事,求舒绾说:“母后,过些日子芳菲入宫,让她跟阿元一起住璃波殿吧。”
“她俩从小要好,乍来宫里难免寂寞,一处倒也能互相照应。”
“本来想让芳菲住长春宫的。”
舒绾与俞铮对了下眼色,笑着说:“长春宫离你的住处近,既是芳菲的意思,跟阿元住一起,我也遂了她的心意吧。”
“感情提前培养的再好有什么用。”
俞成端仗着家宴,说话丝毫不顾及,看着成靖说:“兄长不着急成亲,我这个弟弟干着急不也没用,入洞房又赶不到哥哥前头去。”
这话让俞铮又气又笑,用筷子打了俞成端脑瓢一下。
“都当了亲王了还这样口无遮拦。”
气氛一霎又回到了从前,好像他们还在安王府,父子、兄弟间亲密无隙,也无生硬的君臣之礼。
俞成靖虽跟着笑,但心里蛮不是滋味的。
成靖与芳菲两情相悦,佳偶眷侣,而他大婚却是出于诸番利益考量,三个人里没有一个是他喜欢的。
好像当了皇帝意味着拥有天下,也意味着要对等放弃许多。
放弃儿女情长,放弃私欲,要宽容也要忍耐,需博爱也需独尊,没有小家却有国一般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