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的事毕竟关乎名节,徐慕欢不好张扬出去,于是便只悄悄托了贺孟瑛。
一来,两家是姻亲,较比同宗里几服的兄弟更亲近。
二来,贺娘子也是有女儿的人,多多少少能体谅为人母的心境。
“本来他爹娘也想算了,亲事难成无非是没缘分,两家都是有脸面、有身份的,闹僵了反倒不好。”
贺孟瑛深深地叹了口气,讲道:“可十郎这孩子心思太重,自尊太强。”
“非要治李家姑娘一个通奸的罪过。”
“甚至还绝食明决心。”
贺氏一脸为难,摊手说:“这事儿本来就是十郎吃亏,他父母见儿子心结如此,还差点闹出好歹,岂不心疼,这才顺从十郎,去告李姑娘。”
徐慕欢听罢心里又有疑惑,嘀咕了两句‘真奇怪’。
贺氏问道:“有何奇怪?十郎虽少,也是个男人,最受不了这些。”
再孬,在窝囊的男人,也受不了绿帽子的气。
“我的意思是,两家悄悄地把婚退了,反倒神不知鬼不觉,若真上了公堂,非宣扬个人尽皆知不可。”
“十郎在意的不就是别人笑话他。”
“如此一来,人尽皆知李姑娘看不上他另觅新欢?”
贺孟瑛觉得徐氏的话有几分道理。
但她又不是当事人,怎能体会其中心酸,只唏嘘一句,“可能就想出口气吧。”
徐慕欢刚送走贺娘子,王家就来人请她过府去。
见宝镜急忙忙的样子,慕欢便猜到是李家内边打听到了什么,正好她想把关于崔家的消息告诉给桂英。
虽明鸾也想跟着一同过去,但因她上次同韦氏拌嘴,徐慕欢便没同意。
……
慕欢一落座,王桂英便说了句,“我打听到的你肯定想不到。”
慕欢正接韦氏递来的茶,神色一滞,其实她刚刚也想说“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桂英肯定想不到。”
“内个唤作薛二郎的侍卫弱冠之年,美姿容、善言笑。”
慕欢掩笑,说:“这不是很正常么,少女肯定都是喜欢美貌的少年郎,若长得丑又不爱说话,香雪也不能看上他吧”。
“他在外有余桃断袖的名声。”
慕欢脸上霎时浮现的惊色在王桂英的预料之中。
“此话当真?”
慕欢又追问了一句,“消息可靠么?”
“可靠得很”,韦氏语气里带着气恨,“他还不止一个旧相好。”
“还有人愿意作证?”
徐慕欢也算是长见识了。
“若非找到一个人证也不能请你来,这个老相好原是个富家子弟,供养他时挥霍了许多钱,后来此人家中遭变故,薛二郎就抛弃了他,另择高枝去了。”
“此人遭了抛弃,心生怨恨,这才拿出当年二人交换的情诗书信,包括信物。”
“同他一起当差的同僚都说薛二郎挥金如土。”
“可薛家家资贫乏,老小全靠他当差养活,薛二郎月俸不过三五两银,钱都是这些个相好们贴的。”
韦氏冷哼一声,“他有断袖之癖,怎会真心喜欢香雪。”
“八成是既碍于传宗接代,又想找个冤大头的富户千金倒贴。”
“谁想生米没能做成熟饭,被拒绝了,他便起了杀心,把香雪的事儿捅给了崔家。”
韦氏的话咋一听有理,可架不住细琢磨。
所谓赌生盗,奸生杀。
自古以来栽在情字上的人命有多少,这样的风月官司可不能马虎定案。
“他有龙阳之好,接近香雪是为了钱财,倒也不必捅给崔家。”
“就算是娶不到香雪,以此讹一笔钱也好,至少捞着了,宣扬出去对他半分好处也没有。”
“而且据我所知,崔家不依不饶的人是十郎,是他非要告香雪通奸罪,甚至不惜绝食。”
王桂英听完分析也觉得这两个人怪怪的。
不管是崔十郎还是薛二郎,他们的举动都不太符合正常逻辑,与该有的反应相悖。
王桂英拍板道:“此事还需往深了查。”
“香雪是有过错,这我不推脱,可若是有什么人故意算计,诡计陷害,我这个做母亲的,哪怕是抵上性命,不仅不让他得逞,还要让他受应有的惩罚。”
韦氏提醒道:“崔家内边不宜再惊动,毕竟打进深宅大院的内部去打探也不太可能。”
“倒是这个薛二郎,平日跑解马似的,盯他倒容易。”
……
自那日从国公府回家后,徐慕欢再没听到什么消息。
王家既没再叫人来请,也没听说崔家真去告。
她心里装了事儿,免得不得天天惦记,但又不好自己上门去问。
毕竟是家丑,总盯着打听,像是要看人笑话一样。
每日少不了问一句‘王家来没来人’,女使说没来,她又怏怏的。
连俞珩都注意到了,问她:“这几天你怎么老问王家,他家出什么事情了?”
“平时你也不爱去国公府。”
事情还没个结果,慕欢也不知怎么跟俞珩学,只推脱道:“没什么,内帷的一点子小事而已,告诉你,你也管不着。”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两口子话音还没落干净,濮阳家的便进来回,王家下帖子请王妃过府去。
“我被气得上了一场大火。”
王桂英头戴着抹额,跟坐月子似的窝在床上喝药,韦氏则坐在床边。
她见徐慕欢进来,赶忙起来给她见礼,请她坐,倒茶端点心的。
“若不是你发现不对劲儿,我们非吃一个大亏不可。”
“你是想不到有多恨人,要多恨人有多恨人。”
连韦氏都一改前几日眉头紧锁的神情,徐慕欢就知道王家肯定是占理了,指不定查出什么猫腻来。
“那日你走了之后,我便让兄长找了两个办事得力的家丁去跟踪薛二郎。”
“据他内个破落户旧相好说,他当初给薛二郎在城外买了个小房子,专门拿来幽会的,没准儿他还能往那去住。”
“我派人去蹲守了几天,你猜堵到了他跟谁幽会?”
慕欢哪猜得到,怔愣愣地摇了下头。
韦氏哂笑着,语气哭笑不得地插话说:“崔十郎”。
徐慕欢大吃一惊,好一会子都说不出话来,“难不成是他俩作计害香雪?”
王桂英拿鼻子一哼,“说出来都可笑。”
“这个薛二郎颇有手段,抛弃旧爱后立马给自己找了个新欢,就是崔十郎。”
“吃穿用度、家里嚼裹全靠十郎资助,二人在他这处房子里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也有两三载了,倒也算密不透风。”
“可这薛二郎贪得无厌啊。”
“他听说跟十郎定亲的姑娘娘家势大,将来恐妨碍到他二人,便劝说崔十郎退婚另娶。”
“最好娶个没有背景,好拿捏的女人放在家里。”
“崔十郎难道还不知自己的父母么,怎么可能选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过门呢。”
说到此处,王桂英咬牙切齿地,“于是他二人合谋,让薛二郎去勾引香雪,就是要搞臭香雪的名声,让两家结亲不成。”
“那怎么又要去告呢?”
慕欢不明白,明明都同意退婚了,怎么又横生枝节。
王桂英气得使劲儿拍凭几,甚至将她腕上一枚镯子都硌得裂开来。
韦氏忙起身看她割伤没有,叫女使将裂开的镯子拿走。
“那薛二郎太贪得无厌,崔十郎更是色令智昏。”
“薛二郎背地打起小算盘来,他觉得香雪被退婚后肯定没人要,国公府指不定怎么求着他娶,趁机会赚上一大笔嫁妆。”
“家里放个娘子,既能当摇钱树,又能掩人耳目,一箭双雕的大好事。”
“可他那情郎吃醋了。”
“崔十郎以为薛二郎跟香雪假戏真做,哄骗了自己,嫉妒得绝食,还逼自己父母去告香雪通奸。”
按九翎律例,男女有私者,已成婚一方以通奸罪论,未婚同姓者,以通奸罪论,余者以私通罪论。
私通罪也不过是徒二年,若肯缴高额的罚银,还可以免除牢狱。
慕欢心觉可笑,怪不得这个崔十郎不怕告香雪通奸罪呢,就算是上公堂,他那情郎薛二也没什么损失,只是香雪要毙命。
一个诡计多端,一个心狠手辣。
竟将一个姑娘玩弄于股掌之上。
“我已经令人将薛二下所里那两个娈童侍从拿下,他俩已将薛、崔二人合谋一事交待了,画押后的口供也交了官府。”
“府尹连夜派人去房子里搜查,拿到了不少他二人平日里的私通的物证。”
“这不好几天了,崔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少,都悄悄地登门求情呢。”
王桂英后怕地捂着自己的心口说:“我本意是好的,想给香雪找一门好亲事,门当户对些,不叫她再走我的老路。”
“可崔十郎太歹毒了。”
“他断他的袖,他是有什么龙阳、凤阳之好,都不干我的事,可他不该为一己私欲去害香雪。”
“这一对狼狈奸人,差点坑香雪赔上性命。”
韦氏也叹气说:“是香雪福大命大,叫咱们找到了内个破落户,不然想也想不到那上头去,更别提找到城外的房子了。”
“找姑爷可得擦亮眼睛,不然就是引狼入室。”
虽然是个坏结局,可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慕欢只劝道:“你别大动肝火,伤身就不好了。”
“香雪呢?”
“芳菲不是怀孕了么,皇后心疼她,将香雪召进宫去陪芳菲了。”
“她俩是亲姐妹,到底比旁人强。”
“我也想让她换个环境,把这阵子的事儿都忘掉。”
韦氏想起近日宫里正给慈航公主选伴读的事儿,她有个内侄女想举荐入宫。
虽当不成伴读女史,但做个陪侍也好。
“听说皇后已经钦点了郡主做伴读女史,可入宫了?”
慕欢答:“快了,也就下个月吧。”
“这可是大好事儿”,韦氏话密了起来。
“郡主早年在宫里待年,是在皇后娘娘眼前看着长大的,跟公主也亲近,这不钦点了她去。”
“我有个内侄女,人品是最好的,性格也好,开朗着呢,也想送进宫去,可是哪轮得到她呀。”
在香雪的事上,韦氏出了不少力,王桂英也想还这个人情。
故帮她说话道:“若是郡主能给引荐引荐,或许真能去呢。”
“芳菲为了香雪已经开过一次口了,若总求情,像是仗着身孕邀宠似的。”
“可在内侍省的名单上?”
韦氏忙答:“在呢,不在的话,我们也不好张口。”
“姑娘已经在备选的名单上了,离进宫就差一步。”
韦家确实没什么企图,不过是想将姑娘送进宫去受些教导,增加些好名声,将来议亲时都是本钱。
“过几日,我送郡主入宫时,会在娘娘面前提起此事,若姑娘确实好,皇后和公主都喜欢,也许能。”
这话说得既给了韦氏面子,又没有应允。
韦氏也只能勉强笑笑,却也没敢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