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并非无缘故地突然逼长公主出面撮合俞明鸾与梅九郎,而是形势所迫。
自呼延圣意外身亡后,赵国公世子的位置就非呼延宙与发妻的儿子呼延令林格莫属。
根据赵国公夫人贾氏的密报,太子已派玄鼍卫保护这对母子入京,应该是皇帝要在寿宴上册封令林格为世子。
这些年,俞铮为了削弱柔然做了不少谋划,其中就包括拉拢被柔然统治的图勒诸部。
柔然动则能发兵几十万,图勒八部功不可没。
但图勒诸部却因早年战败,不得不归降于柔然,也一直被柔然的贵族所欺压,嫌隙早生。
而乌护部在图勒诸部中影响最大,令林格的母亲正是乌护部的一位公主。
让乌护公主重获尊位,册封令林格为世子,继承国公之位,这便是九翎瓦解柔然,继出使离间后的第二步。
而且太后也预料到,这个令林格将会是青鸾郡主夫君最好的人选。
所以她才要搅局,不想让这桩亲事达成。
眼看着自己布的局,给皇帝和太子做了嫁衣裳,太后怎能甘心。
太后与长公主出师不利,未能让梅九郎搏得郡主的好感,但太子却步步为营。
是夜,太子在九成宫陪同俞铮召见了刚入京的呼延令林格。
令林格的容貌十分胡气,高额隆准,棕灰色的眼珠,脸廓有着刀削般的棱角。
他年纪二十多岁,看着却要更成熟些,身材魁梧且高大。
发色虽黑,但额前毛发蜷曲,腮旁颌下留有一点小胡子。
“皇帝陛下、太子殿下。”
他单膝跪地,同时辅以乌护的礼节,单手扶肩,有力地颔首。
“不必多礼,平身。”
令林格少年时同母亲被贾氏驱逐,逃回乌护,所以他既会说乌护语,也会说九翎官话。
但因为多年未曾踏足过九翎,说话时难免会夹杂着一些语调。
“世子一路还算平安?”
“多亏陛下的亲兵卫队护送,不然出不了柔然就得死在暗箭之下。”
“这一路虽追杀连连,但蒙陛下福泽,有幸躲过去了。”
令林格从怀中取出书信,呈给俞铮,说:“这是我舅父的书信,他愿意率部归降,效忠陛下。”
“也请陛下维护乌护,不被柔然所欺压。”
俞铮满意地问:“图勒八部接连三年受雪灾,听闻马匹、牛羊都损失不少,朕的赈济,使者可都送到了?”
令林格面有戚色地说:“乌护部还好,但图勒内其余势弱的部族得而又失。”
“牧利可汗不仅不赈灾还抢夺粮食,乌护只得将自己所得分给其他部落一些。”
“所以这次,不光是乌护,图勒诸部也都愿意归降陛下。”
“牧利可汗暴虐无道,气量狭隘,不光残忍地对待图勒诸部,甚至对柔然内其他可汗也屡屡嫉妒疑心。”
“乌护部相信,陛下的仁圣慈爱才是顺应天道和人愿。”
“愿奉天意、民意为陛下驱使。”
俞铮知道发兵伐柔然的时机来了。
可惜他如今缠绵病榻,再无力像马踏凉州那样去亲征柔然。
地利、人和都有,天时倒还差那么一点点。
本以为连年的雪灾会令柔然南下袭扰九翎的边境,这样九翎就有理由发兵。
但也许是牧利的威信大不如前,竟然宁肯抢图勒诸部的粮食也没有南下寇边。
俞铮是久经沙场的人,见过尸山血海,他最不喜欢打仗、死人。
但此刻,他却无比希望牧利能兴兵,给自己一个征讨的理由。
他的日子不长了,他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到柔然被平定。
……
面圣后,太子没有将令林格送回行馆,而是将他请到了自己的行宫叙旧。
私下里,令林格显然与太子更亲密些。
“殿下之恩我无以为报。”
“这些年若不是有殿下的帮助,我也无法在乌护内立足,早死在了乌护的内斗中。”
“也多亏殿下的接济,我与母亲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俞成靖是礼贤下士的人,何况对待自己的重要盟友,忙还礼道:“世子不必如此介意。”
“你我是朋友,在中原,好朋友如手足,而且你还是我的盟友,我为你做得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令林格最喜欢太子的一点便是他擅尊重人。
尽管令林格心知自己是太子的一柄刀、一个暗桩,但从俞成靖那里,他获得了足够的尊重。
即使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俞成靖也没有像仆从、奴隶般地驱使他,而是给他一个选择,结盟的选择。
“这次除了要册封你为世子,封你母亲为左夫人外,还有一件事——”
俞成靖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他不是严肃,也不是凝重,是微垂眸光,一霎而来的落寂染满他的周身。
令林格是聪明人,他猜得到,皇帝和太子肯定想给他指一门婚事。
不管在草原,还是在中原,姻亲都是最牢靠的结盟方式。
这种方式比歃血为盟更能实在地让两方血脉融合。
它能牢牢地将两方的利益结合,一旦一方违背誓言,结果也必是自损八百,付出实实在在的代价。
“长宁王的女儿,青鸾郡主,你需要搏得她的好感,让她愿意同你成亲。”
令林格有些不解,问道:“陛下直接指婚不就行了吗?”
“不,她身份特殊,你必须让她喜欢上你,这门亲事才能行。”
“但只要你娶了她,对你,对陛下……还有我,都是最好的安排。”
不过两句话,俞成靖说得嘴里发苦。
他借着喝茶的动作来掩饰情绪。
那种失去了一切的悲伤,萦绕在心间和脑海的悲伤又出现了。
这种情绪第一次出现还是在俞成靖小时候。
那时,俞铮有一匹十分通人性的漂亮的战马,俞成靖很爱它。
他总是一次不落地陪着父亲去喂,给它最好的稻谷,遛它去吃夜草,给它刷毛,还能安心地躺在马背上看天空。
后来那匹马战死在了疆场,拖回来时身上中了数箭。
他那时才七八岁吧,第一次懂得了死亡。
他跪在地上,最后一次给那匹马刷毛,刷去尘土和血污。
他很想嘶吼着哀嚎,来倾泄内心的痛苦,但却只是默默地流着泪,面对马儿已经死去的现实。
就像此刻,他沉静地让令林格想办法去娶自己心爱的女孩子。
“殿下,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这个样子……恐怕吓到郡主。”
令林格有自知之明。
他迥乎九翎人的样貌,在外表上未必占优势。
而且他长在草原,郡主长在王府,似乎爱好也未必相同。
他没有相貌和内在,如何能让一位尊贵的女人爱上自己呢,这可比很多事情都难。
“——我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