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时候,朝廷支持之下,百家争鸣的思想格局发生改变,儒家读书人脱颖而出,甚至开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接下来这几百年时间,儒家把君君臣臣这一套思想给焊在了无数读书人的灵魂之中。
所以这大汉朝廷立足世间将近四百年,在天下而言,那是民心所向的。
特别是读书人。
儒家的读书人。
不管时局坏成了什么样子,依旧有无数儒家读书人前赴后继的为了朝廷,为了天子,冲锋陷阵,九死不悔。
种辑认为,自己是其中之一。
忠君爱国。
忠君在前。
他认为董卓是忤逆之臣,是窃取朝政的贼子,而且李桓这个西凉出身的蛮子,也是忤逆之臣,哪怕自己死了,也不会卑躬屈膝的。
可有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变着变着,自己反而成为了那个乱臣贼子了。
不是荀攸死保自己。
他已经死了。
甚至位高权重的郑泰,郑议郎,也在一夜之间被罢黜为白身,这对他的打击,非常之大。
不过,他也不是一个轻易能毁掉信仰的人。
他在给荀攸做幕僚谋臣的时候,也在为自己找一条出路,荀攸的劝谏,他倒是听进去了:“某听闻,陛下可以随意出宫了?”
“嗯!”荀攸点头:“御林军建起来,镇守宫城的就是朱儁将军,陛下现在很安全!”
“那若是能杀出长安去,是不是……”
“去哪里?”
“关东!”
“关东?”荀攸冷笑:“是河北的袁本初,还是豫州和南阳的袁公术,或者是兖州的曹孟德,又或者是跑去江东,投靠昔日忠心无比,宁可战死,也要打进雒阳城的江东猛虎孙坚……对了,还有皇族之臣,荆州牧刘表,益州牧刘焉……你觉得,谁能扶持朝廷,收拾天下残局呢?”
种辑面色略微苦涩,他只是看不起那些西凉蛮子,却并非是那种天真之人,当世已是动乱之世,汉已失了雒阳,天下群雄已起,可还有忠义之辈?
“袁氏四世三公……”种辑还是有些寄望的。
“袁本初在河北的时候就要立新君了,要不是刘虞不愿意,现在已经立了一个河北朝廷!”荀攸看了他一眼他,他知道这个好友并不死心,却也认为正常,读书人,鲜少有认可西凉权臣的,不管是太师,还是大将军,都不入他们的眼界,不认可就是不认可,可他却看明白了,乱世之中,礼义廉耻的世家之辈,比不上这些西凉蛮子,他幽幽的说道:“昔日雒阳之乱,别人不知道,你身在其中,多少也应该明白一些,太师有错,可仅仅只是太师的错吗,袁氏做了什么,你很清楚啊……”
很多事情是历史书一笔就能写过去的,可他们这些身在其中的经历者,却能明白,一件事情对错,并非是史册上写的这么简单的。
太师不是无缘无故的就想要杀人,想要弑君的。
而推波助澜的人,打了什么算盘,他们又不是傻子,自然他也明白,只是装盲,不愿意看到,因为这关乎他们的信仰,读书很多年了,尊重一些世家,也认为他们都是忠心天子,为国为民之辈。
“难道公达兄当真认为,大将军是扶朝廷之臣?”种辑眯着眼眸,问。
“我不知道!”
荀攸摇摇头:“不过我既然投诚了,我就会把事情做好,局势如此,你我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哪里算的这么长远啊,他一日忠于大汉,我一日不反,这是底线!”
“而且……”他犹豫了一下,低声的说道:“大将军和太师不一样,甚至和很多大臣都不一样,别人看的是天下,是诸侯,是兵权,他看得见百姓的苦,仅此一点,某认为,他比很多人都要好!”
他抬头,看着种辑:“你怎么想的无所谓,但是你需要睁开眼睛看看,咱们读书多年,无非就是上报朝廷,下安黎民,关中的黎民,也是大汉之民,你不应该有偏见!”
“或许吧!”
种辑站起来:“这事情我会做好的,不过,陛下但凡有令,我虽死,而不违!”
“这一点,大将军做的比太师好,也比你我好!”荀攸告诉种辑,道:“对了,郑师可能要复起了……”
“什么?”种辑瞪眼:“他被贬,如同白衣,陛下怎么会在这时候复起他呢?”
“陛下心思,某不予论之,可有人想让郑师复起,入朝廷,此人并非一个人,乃是一群人,或许,他们也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压制大将军的权势,毕竟司徒王允在朝堂之上,为大将军摇旗呐喊,让很多人生出了危机!”
“王司徒和蔡祭酒皆与大将军府来往密切,这个的确危险!”种辑说道。
“所以你尽快把事情办成,我就上表朝廷,为你请功!”荀攸说道:“不然郑师一旦复起,势单力薄的,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你既已投靠了大将军,为何还如此为吾等着想!”种辑不明白。
“你又怎么不知道,这不是大将军所想呢!”荀攸反问。
种辑更加糊涂了。
不过很多事情也不会问出一个答案的,既然荀攸愿意让自己去立功,那这事情,他愿意去做,甚至倾尽一切的去做好。
“大将军这一仗,可不好打啊!”荀攸看着桌上的奏本,微微抬头,目光看向窗外,能感受到墙壁外面的章台大街上的热闹,甚至听得见吆喝声……
……………………
大将军府的动作是瞒不住手眼通天的一些人的。
“购粮?”
杨彪听着杨修仔细的说着暗探打听的消息,面色有几分难看了。
“爹,李君临那厮已经开始运钱南下了,甚至往武关调兵,只要能从南阳购买粮草,立刻就会运送北上,那声势浩荡,甚至已经和南阳几个县都勾搭上了,这一次购买的粮草,并非小数目,一旦让他们把粮草运回关中,我们就很被动了……”
杨修是年轻人,年少气盛,总认为这关中,应该是他们杨家的关中,对于大将军也没有几分尊重。
“什么李君临,那是你能叫的吗,读书多年,礼义廉耻,都忘记了是不是,朝廷之上,职位分明,那是大将军!”杨彪眼眸一瞪,冷冷的说道:“日后再口无遮拦,自己去受家法!”
“诺!”杨修收了收脖子,念叨着:“不也是一个年轻人吗!”
李桓太年轻了,所以让他感觉一点距离感都没有,要是太师,还能遵几分,可李桓这种年轻人,总有一种感觉,我上我也行的自信感。
“此事你莫要管了,让你去太学读书,是让你去学东西的,日后这些事情,少管!”杨彪看着杨修:“这一点,你就比不上司马防的二公子,这年轻人比你沉稳多了,日后当比你更加有出息!”
“司马仲达就是会装,坏主意多着呢?”
“人家有没有坏主意,却从来不会自己出手,什么事情都是用他爹出头,出了的事情,也追究不到他头上去,这才是本事!”杨彪冷笑。
司马家的二公子,在关中,名声不菲,特别是城门刺杀的事情,他亲自打过交道的,三岁看到老,那是一个年龄虽小,但是城府很深,最重要是稳得住,忍得了的少年,日后必成大器。
他儿子杨修,也是少年神通,能力和文采不比任何人差,就是这心性,远远不足。
“我告诉你,蔡伯喈不是善茬,他要是动真格了,我们没有人能挡得住,一旦他把你从太学赶出来了,你这辈子的名声就不用要了,所以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在太学,要安分守己,朝廷的事情,天下的事情,家族的事情,都不是你现在应该考虑的!”
杨彪有些头疼,他这儿子,能力不小,就是心性太着急了,很容易出事情,特别是如今局势,一旦出了问题,那是牵一发动全身的。
“我知道了!”杨修无奈的点头,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爹,咱们的铸币权,就这么轻易的交出去吗?”
“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继续撑一撑,此事恐怕覆水难收,大将军的强势,已经超过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之中,不过,这铸币权回归朝廷,并非就是好事,他想要,那就给他,就怕他不会用!”
杨彪眼瞳幽幽,一抹冷芒划过,货币的玩法,可不是谁都能精通的,这些西凉蛮子,没有这能耐,即使把铸币权拿到手,他也能力,让这关中的五铢钱跌价,到时候大将军未必能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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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府。
李桓最近有些轻松,治大国如烹小鲜,很多事情不能着急,要慢慢来。
这铸币权的争夺,也需要慢慢来。
购粮,只是一个声势。
也是一个态度。
一个不妥协的态度。
可如果想让这些世家门阀放弃,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绝杀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二封来自河东的捷报,八百里加急,飞入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