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继续前行,束行云依然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身后传来脚步踩在厚厚的落叶上的声音,还有一缕好闻至极的女子幽香。
在充满腐烂气味的山林中,这缕幽香是那般地让人心旷神怡。
束行云转过头,却见那名白袍女子悄然来到了他的身后。
“你刚才为什么要特意把那朵花埋掉吗?”
“那朵魔花已经死了,应无法再伤人。”
垂着面纱的笠帽下传出来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沙哑难听。
束行云微微一怔,没想到这白袍女子特意走过来问的是这样一个问题。
他本来以为没人会在意他刚才的那个举动。
事实上,除了这位白袍女子之外,其他人也确实没有在意他的葬花之举。
“因为花有重开日。”
束行云想了想,很坦然地告诉了那女子原因。
笠帽面纱之下,微微沉默。
很明显束行云的这解释太过简单,让人更生疑惑之意。
不过束行云接着又说了一句话。
“花入泥中,就是一个轮回,总有一天它会重新长出来,那时候它就是新的一朵花了。”
这句话,其实依然很难懂。
但是白袍女子却几乎只是在几息时间之后,就明白了束行云此话中的深意,所以她口中发出了一声惊诧的轻咦声。
“你的意思是……重新长出来的花,就不再是魔花了?”
白袍女子极度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
束行云颇为欣赏地看了她一眼。
他也没想到这白袍女子的思维这么敏捷,先不说垂纱之下的那张脸容到底是美是丑,至少这白袍女子绝对是一个非常聪慧的人。
“不错。”
束行云笑着点了点头,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如春光般温熏。
跟吴道人生活地久了,他的笑容也越来越像吴道人了。
吴道人就是那么一个永远会让人感觉到温暖的人。
“你说的是真的吗?”
白袍女子的语气似乎变的很认真。
“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一个轮回,就算只是一朵花的轮回,也是需要很久很久时间的,只不过这是我一个很信任的人告诉我的,我相信他的话。”
“所以我会埋葬每一朵花。”
于是束行云想了想道。
花有轮回,轮回后就会有新生,这是吴道人告诉他的。
因此这几年束行云确实埋了不少花,又或者是其他的魔植,只不过也确实没有见过那一朵花重新长出来。
但既然是吴道人说的话,束行云就从不会怀疑真实性。
有些事情没有发生,不代表不会发生。
于是束行云会埋掉他每一朵亲手杀死的魔花,或者是魔兽,。
不是为了效仿小女子的伤春悲秋,而是他希望轮回之后,这些被魔气侵染的生命能够有新生。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自己也是一个轮回的生命。
当然,活着的魔物,他见到了,必杀。
不会有丝毫怜悯之意。
白袍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在透过垂纱仔细地看着束行云。
一个猎魔人,却似乎对那些魔物有着某种同情,这让她有些错愕难言的情绪。
至于这少年猎魔人讲的什么轮回什么重生,她并不是很相信。
就算真的如此,如果必须要以结束生命为代价才能摆脱的话,那对于解决困扰了人族千年的魔气侵染难题,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束行云朝白袍女子微微点了下头,转身继续朝前方走去,突然又伸脚在身边的山崖上踩了一脚,一根圆滚滚的春笋从泥土中射了出来,束行云一把接住了那春笋,扬手扔进了边上阿宝背上的竹篓中。
……
当白袍女子和束观说话之时,在他们后方十来米处,周一舟从怀中拿出了一对像是铁皮打造的耳夹式的物事,递给了杨明。
“这就是密音耳?”
张扬青年的眼睛微微一亮,伸手接了过去。
“不错。”
周一舟又取出了同样的一对铁皮耳夹,戴在了自己的双耳之上。
“这是天工司打造的精妙品级的密音耳,传音范围可以覆盖方圆二十里,只有同样配带密音耳的人才能听见,就算在军中,本来也只有校尉以上的人物才有资格配备。”
周一舟淡然说了一句。
杨明将那对密音耳放在手掌中端详了一下,看上去只是两片很简单的指甲盖大小薄铁片,各装了一枚牛皮缝制的耳挂,方便挂戴在耳朵上,但是那小小的铁片上,却不知道雕刻着多少繁奥的线条,和云中辇车上的那些线条数量比起来,完全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和一个油腻落发的中年男子发量之间的区别。
杨明看的很仔细。
虽然他们清河剑派,在云水城的修行宗门中,实力足以排进前三甲,即使放眼如今的整个人族世界,清河剑派也算一个实力颇强的宗门,但是这密音耳对他们来说,依然是稀罕之物。
因为如今人间只余三千里地,资源匮乏,而仅有的那些资源,要优先供给在抵御入侵结界的域外天魔的九大神军,所以军中之物,是严禁随意流出的。
何况像密音耳这样只有军队里中高阶的将领和一些负责特殊任务的营队才能配备的密音耳,杨明以前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物。
“只要运使元力,束音成线,使其落于铁片之上就行了。”
接着周一舟又给杨明讲解了一下这密音耳的使用之法。
然后杨明将密音耳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中,两片指甲盖大小的刚好嵌入了耳窝中。
现在开始,他和周一舟之间的交谈,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就再没人能听见了,包括就跟在他们身边的那位此时在惊吓之后就变得无比温柔的大家闺秀。
“周兄,不知有何见教?”
然后杨明如此问道。
周一舟自然不可能突然无欲无故特意拿出密音耳让他戴上,只是为了让他开开眼,必然是有些不方便让人听见的事情要跟他说。
“你跟她是只想来段露水情缘,还是真的动心?”
周一舟扫了一眼杨明侧方的那名大家闺秀,先是随口这么问了一句。
“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过,我现在可还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
杨明微微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
“她的父亲可是我们小凉城最有钱的富商。”
周一舟又是这么说了一句。
“终究是个普通人女子罢了。”
杨明不置可否地道,眼中再无刚才看着那大家闺秀时的款款深情,只有一些男人的纯粹的欲望。
周一舟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虽然那大家闺秀是他们小凉城人,如今杨明这来自云水城清河剑派的弟子却表示只想玩玩而已,但周一舟却也并没什么生气不满之意。
不仅是因为他们铁藤军和清河剑派正在共同筹划的事情很是重要,他并不想和这名清河剑派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闹得太不愉快。
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周一舟本身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在这个时代,不管你承不承认,元力者和普通人之间,是有一条巨大的身份鸿沟的。
甚至有一些元力者觉得如今七城三千里地中的普通人数量太多了一些,占据浪费了太多的资源,如果能够清楚掉一大部分,只留下一些工匠农夫之类,应该更有助于跟域外天魔之间的战争。
周一舟当然没有这么激进的想法,不过也不认为杨明玩弄一个普通的有钱人家小姐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刚才随口一问不过是开场白而已。
周一舟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望向前方那个正与少年猎魔人交谈的白袍女子。
山道曲折,林木掩映,那道白袍身影在枝叶间看去有些模糊,隐有虚幻之感。
然后周一舟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那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