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黄昏时分,徐记火锅铺来了很多客人。
这本来并没什么奇怪的,如今的徐记火锅铺,每天都会来很多客人,碰到高峰时段,迟来一步的客人还要在店外排队等候。
但是今天来的客人,却有些不一样。
那是一大群穿着花衣花裤的大汉,用黑布带紧紧绑在腰间,露出自己彪悍的身型。
大汉们呼啦啦地涌进了徐记火锅铺中,原先已经在店内的几桌客人,意识到事情不对,全都一声不吭地埋头起身离开了。
然后那些大汉就在店中坐了下来。
“老板,给我们每人来一杯茶,每张桌子上来一碟瓜子。”
一名像是为首模样,长得凶神恶煞,前面衣襟敞开,露出胸膛处一头飞虎刺青的大汉,高声喊了这么一句。
当这些大汉涌进店内的时候,坐在柜台里面的王佳芝,同样马上意识到今天恐怕要出事了。
她立刻然让徐媱徐平姐弟先躲进了厨房中,然后对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徐永泉交待了一句道:
“你从后门出去,赶紧去找黄老大。”
此时此刻,虽然王佳芝虽然双手微微颤抖着,但脸上依然能强撑着镇定,比那徐永泉倒是更有担当一些。
听到那壮汉的大喊之后,王佳芝将一个茶壶递到了曾阿牛的手中。
“阿牛,你去给他们倒茶。”
平时自诩胆大的曾阿牛,此刻同样已经吓得双腿发抖,接过了茶壶,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快要哭出来般看着王佳芝。
王佳芝瞪了他一眼。
“怕什么怕,就算真要出事,也是我先顶上去,不会连累了你这伙计,而只要能过了今天没事,我给你工钱加倍。”
曾阿牛这才战战兢兢地地提着茶壶从厨房出去了。
而王佳芝则自己端着几盘瓜子,给那些大汉一桌桌地摆过去。
无数道充满野兽般色欲的目光,在她那曲线贲张的身躯来回逡巡探视。
换了一般的女子,光是被这些大汉如此注视,就可能被吓得精神崩溃了。
但王佳芝却是一脸平静地摆完了果碟,然后平静地走回了厨房,然后一下子靠在了墙壁上,雄伟的胸膛不断起伏,似是一下瘫软了一般。
大汉们坐在店中,磕着瓜子喝着水,大声聊天,污言秽语充塞在店铺中,此时本来正是食客来店里就餐的高峰期,只是来的客人在外面见到店内的景象,都是脸色一变,扭头就走。
厨房内,王佳芝深深地地吸了口气,然后咬咬牙,转身又走了出去。
她直接走到了那名胸口处刺着飞虎刺青的大汉面前,压抑剧烈的心跳道:
“这位爷,不知你们想吃点什么?”
“老子们不饿,就喝水吃瓜子就行了。”
大汉色眯眯地看着她怪笑道。
“大爷,小店每个月都给黄老大交足了头钱的。”
王佳芝鼓足勇气再说了一句。
她口中的黄老大,是长景大街这一带的市井江湖的地头蛇,长景大街上的店铺,每个月都要给黄老大缴纳一定的地头钱,才能在长景大街上安稳做生意,否则黄老大就会带着手下隔山岔五来你店里闹事,你的生意也就别想做了。
就像徐记火锅铺此时店内的情景一摸一样。
“黄老大?黄老大是什么阿猫阿狗,你们知道吗?”
刺青大汉戏谑地回头问了一句,其他大汉顿时发出哄堂大笑,纷纷叫唤着什么黄老大,他们听都没听说过。
王佳芝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没想到这些大汉居然不是黄老大手下的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店铺外响起一声暴雷般的大喝。
“是哪条道上的兄弟,来我黄某人的地头找食吃,是不是有些跨过界了。”
然后又是一群花衣大汉冲了进来。
明城的市井江湖中人,喜着花衣花裤。
后面进来的一群人,为首的的一名矮胖光头,目光炯炯的老者。
只是这老者走进来的时候无比嚣张,但是在看到坐在店内中央桌子旁的那个刺青大汉时,登时脸色大变。
“原来是山哥。”
光头矮胖老者脸上挤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
刺青大汉眼睛斜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
“怎么,黄光头,我来你的街上转转不行吗?”
“行行行,山哥您来这里是给我黄光头的面子,我欢迎都来不及。”
光头矮胖老者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下四周,轻声问道:
“山哥您今天这是……”
“杜爷听说这里有家火锅铺味道不错,特意叫我们来照顾照顾生意。”
刺青大汉的话,让光头矮胖老者的神情再次猛然一变。
“原来是杜爷的意思……那山哥您慢慢做,小弟突然想起有点事情,就先告辞了。”
说完之后,光头矮胖老者带着自己手下,逃命命离开了徐记火锅铺。
王佳芝连唤了两声“黄老大”,可这平常总是喜欢拉着她的小手,拍胸脯保证在这长景大街上只要有他在,就没人能来徐记火锅铺闹事的色老头,却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于是王佳芝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一些。
然后,这位来自小凉城的女子,内心深处的彪悍终于彻底爆发了。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再赖在我们店里不走,我就要去告巡城司了,你们知不知道对面那条巷子中住的都是什么人,居然敢在这里闹事!”
王佳芝狐假虎威般扯起了四南巷中那些权贵的大旗。
刺青大汉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道:
“你们店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我们是上门的客人,等会这些瓜子茶水我们也会付钱,怎么能说是闹事呢,任怎么说我们都占了理。”
接着他又讥诮地笑了一下道:
“要不你先去告巡城司试试?”
“对了,以后我和我的兄弟们会天天来照顾你们这家店的生意的。”
“我们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说出来,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王佳芝崩溃般朝那刺青大汉大吼了一声,这一刻,这位内心向来强悍坚韧的小凉城女子,只觉悲从心来,店里的生意刚刚才好没几天,就又碰到了这样的事情,这世事怎么就这么艰难。
“没什么,就是有人想要你们这家店关门而已。”
刺青大汉得意地大笑起来。
……
厨房之内,徐媱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默默地在流泪。
她的心中同样很害怕,同时看着厨房外濒临崩溃的母亲,又是无比地心痛。
不过她的另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拉着弟弟徐平的胳膊,将他护在身后。
虽然如果那些大汉真的要对她们不利的话,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抵抗不了。
只不过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她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幼性子柔弱的徐平。
“姐姐,不要怕。”
这个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弟弟徐平的安慰声。
徐媱不禁看了弟弟一眼,却发现徐平的脸上,没有半丝惊慌之意。
从小胆子小的徐平,此刻有这样的表现,不禁让徐媱极为意外,所以虽然心中充塞着恐惧悲伤,徐媱还是奇怪地问了一句。
“弟弟,你一点都不怕么?”
“姐姐,我不怕,你也不要怕,只要有束哥哥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徐平对徐媱坚定地说道,脸上还露出了一个笑容。
徐媱猛然呆了一下,然后转眼望向了此时站在厨房门口的另外一个少年。
自从那些大汉们冲进店内之后,这这位他们家请来的厨子,就停下了工作,走到厨房门口口,双手抱臂地靠在门框边,看着店内发生的一切。
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刚才没有,现在也依然没有。
徐媱的心中涌起一股荒谬之感,根本不明白弟弟为什么会说只要有这束行云在,他们就不会有事。
就这样一个除了能做火锅,哦,对了,最多还能叫教一下自己弟弟算学外,没其他本事的人,又怎么可能保得了大家没事。
同时心中也生起了一些气恼之意。
为什么家里就没有一个能担起事来的男人,爹爹就不用说了,一辈子胆小怕事,外面的事情全靠母亲撑着。
那个看去壮壮实实的曾阿牛,现在缩在墙角墙角一声都不敢吭。
还有这个厨子,出事后一直躲在厨房里,一步都没走出去过。
但徐媱更气的是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要嫁人的话,只会嫁给那些强大的元力者。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却是对那个名叫束行云的少年,越来越有好感了,平常看着他的在厨房中忙碌的背影,又或者看着他在教弟弟算学课时,烛光下那张俊俏脸庞的侧影,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神,然后心神不宁。
徐媱知道自己应该是喜欢上了这个束行云。
所以她才更恨自己不争气。
这一瞬间,徐媱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个少年,从自己的脑中永远抛弃掉。
如果自己家里有一个元力者,这些地痞流氓又怎么敢欺负到头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徐媱却看见那一直双臂环抱胸前靠在门框上的少年,突然放下了手臂,走出了厨房。
……
当那些花衣花裤的大汉,冲进徐记火锅铺的时候,束行云就知道,是曹家的报复来了。
然后他有些讶然。
因为这局面,比他昨夜预想的要好上许多。
因为听徐平说过,那曹文蔚的父亲是在巡城司中任职,虽然不知道是当什么官,但那曹文蔚敢在监学中如此跋扈,又是住在四南巷中,想来官不会小。
所以束行云昨夜最担心的,就是直接一群穿着深红飞鱼袍的巡城司巡卫来到店中,宣称要拘捕自己。
那样的话,束行云就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拿着那块飞凤铜牌,去白袍女子凤小柔给他的那个地址处求助了。
想来宣素辰的事情那凤小柔不一定会帮忙,但帮着化解一下跟曹家的矛盾,对那凤小柔来说应该只是小事而已。
当然,能不去求别人,束行云还是不喜欢去求人。
但今天来的,却不是巡城司的巡卫,甚至都不是曹家自己人,而是一群市井江湖地痞。
束行云顿时明白了很多事情。
首先,在明城这个地方,是有“王法”的。
所以虽然如今大华神朝已经覆灭,但明城还是讲规矩的地方,这一点从曹家没有直接动用巡城司的力量来对付自己,就可以看出来了。
另外,束行云还明白了,那个曹家并不算是太强大的权势之家,否则也不必借助他人的力量。
这也跟他当初预料的差不多,如果真是显赫至极的家族,身边的护卫可就不是忙星境的元力者了,就像来蜀山的白袍女子,身边跟着的可是一位日境宗师。
而在想明白了这两点之后,束行云的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
然后他开始安心看起那些花衣汉子演戏。
这些都只是探路的小卒,曹家指使来的人绝不可能只是这些普通的地痞,真正来对付自己的人还没现身。
而且这些地痞既没打人,也没砸东西,自己倒是也不急出手。
直到看到老板娘王佳芝急得快哭出来了,束行云这才有些歉意地从厨房里走了出去。
周围的天地元力随着他的脚步悄然涌动了起来。
而火锅铺内,却蓦然变得无比安静。
所有的花衣大汉,瞬间像是都变成了一个个凝固的冰人。
这诡异的场景让本来快要崩溃的王佳芝一下子呆住了。
就坐在她身前的刺青大汉,抬着手指着她,本来似乎正要说什么,然后突然一动不动,脸上却是露出了惊慌恐惧的神情。
王佳芝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厨房内的徐平却是捏起拳头,兴奋地跳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
束行云从王佳芝的身边走过去,抓住那个刺青汉子的脖颈,像扔一只小鸡般把他扔出了店门外。
像这种小喽啰,他根本懒得废话。
身后的王佳芝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厨子。
而束行云已经又抓起了边上的另一名花衣大汉,再一挥手扔了出去,同时扭头朝躲在墙角的曾阿牛招呼了一声。
“快过来帮忙。”
曾阿牛没有动,仿佛和那些花衣大汉一样失去了行动能力,只是茫然地看着束行云。
“束哥,我来帮你!”
厨房内的徐平欢呼一声就准备冲出去,可惜被他接先一把拉住了胳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媱盯着徐平问道,神情无比地怪异。
“束哥他是元力者,还是很厉害的元力者。”
徐平得意地喊了一声,得意于在此刻之前,这是只有他知道的秘密,然后他挣脱了姐姐的手掌,从厨房内冲了出去。
徐媱的手停顿在空中,然后慢慢地靠在了墙壁上,看着厨房外那个将一名名花衣大汉扔出店铺的少年,眼神复杂。
……原来,他是元力者,自己一直想嫁的元力者……
……现在自家终于有一个元力者了,至少是徐记火锅铺有一个元力者了……
但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徐媱的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意,只有许多酸涩黯然。
就像曾经有某样珍贵至极的东西放在她的眼前,但是当她终于意识到那样东西的珍贵时,却已经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
当束行云抓起不知第几名刚才忘了数的花衣大汉的脖颈时,他的手腕突然顿了顿。
门外突然出现了几团元灵之力波动。
在心湖间的感应,就像是几颗斗大的星辰突然落在了徐记火锅铺的门外,照亮了门外的夜色。
而手腕微微一顿之后,束行云依然甩手将手掌下的花衣大汉扔了出去。
不过和刚才被扔出去的那些花衣大汉不同,这次这个花衣大汉并没有直接滚落在外面的街道上,而是像一片落叶般在空中飘荡了一会,然后稳稳落下站在了地上。
只是这名花衣大汉自己的脸上,却是一片茫然失措之色。
束行云直起身子,然后笑了一下。
还真是看的起自己呢,居然来了三名斗星境。
他摸了摸今日晨间就一直别在腰间的束心斧的斧柄,然后朝徐记火锅铺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