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刘公嗣,你睁开眼看看这八百里蜀川吧!
    谯周恨得咬牙切齿,面色铁青,杜祯可是他的得意门生,于是他立刻转向皇帝气愤道:“陛下!北地王御前行凶,干犯国法,无故杀害朝廷忠良,若不依《蜀科》严惩,岂能服众?!”

    一众蜀士也在短暂的惊惧之后,怒而附议,殿内顿时群情激奋,矛头直指刘谌。

    皇帝刘禅牙关微颤,望着眼前的儿子刘谌,不禁感到了一阵陌生。

    面对文臣的逼迫,他痛惜道:“皇儿,何至于此?!”

    刘谌忿而大笑起来,提剑指着谯周与群臣道:“殿陛之间,岂容背主之犬狺狺狂吠?本王乃昭烈之后,自当一力斩之!”

    “哼,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偿命,岂容巧言狡辩?请陛下明鉴!”谯周声色俱厉道。

    刘谌杀了杜祯,头脑逐渐冷静下来,环视左右,羽林郎警惕相对。

    谯周名动蜀中,不能轻动,姑且先放他一马。

    只是皇帝会如何处置自己呢?

    也罢,亡国在即,早晚都是一死,杀个软骨头陪自己下地狱,不亏!

    刘谌扔掉手中的长剑,转身跪在了皇帝面前,郑重叩首,语气悲愤道:“孩儿刘谌,宁死......不降。”

    刘禅心中苦涩不已,谯周等人连声催逼。

    杀人为实,难以徇私,犹豫许久的刘禅只好叹息道:“北地王擅杀重臣,惊扰朝堂,着郎卫逮拿下狱,容后议处!”

    谯周一听,当即率群臣叩首高呼道:“陛下圣明。”

    这时,尚书令樊建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上奏为刘谌开脱道:“陛下,杜祯悖逆,心在曹魏,北地王杀之,何错之有?!”

    大尚书卫继、御史中丞向条也先后出言,为北地王辩解。

    谯周心中盛怒,今日敢杀杜祯,明日就敢杀他!

    这八百里蜀川,本是蜀人故土。刘氏外来之人,统治蜀川四十三载,穷兵黩武,兵祸连结,今日又无故杀我蜀士,是可忍孰不可忍!

    见皇帝因樊建之言动摇,谯周愤而摘冠,众蜀士纷纷效仿,以向皇帝施压。

    刘谌见朝堂之上,尽是谯周朋党当政,又见樊建几人孤立无援,心中五味杂陈。

    遥想先帝当年,季汉群星闪烁,关张赵黄马,诸葛英姿发,何其盛哉!

    而今满朝卖国鼠辈,这汉祚,教我如何去救?

    殿外阴风怒号,殿内灯火昏黄。

    刘禅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向谯周妥协。

    “将北地王带下去吧。”

    谯周睁眼,殿内的羽林郎上前,一左一右来到了刘谌身边,不待其动手,刘谌便自顾向前走去。

    樊建等人的视线定格在了刘谌身上,眼中满是钦佩地齐齐向他躬身长拜。

    刘谌心头一热,胸中浊气轻吐,情不自禁吟道:“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殿中众人见北地王吟诵《出师表》,皆是面色突变,神态各异。

    大尚书卫继、尚书令樊建面生愧色,勋戚武臣尽眉眼黯然。

    谯周闻声,转身走至刘谌面前,冷笑讽刺道:“大王这身锦衣之上,尽是蜀人血泪啊。”

    “将军被刺方豪日,丞相身寒未暮年。唯有谯周老难死,白头抽笔写降笺!”

    刘谌说罢,便自顾大笑,拂袖从谯周面前走过,在群臣注目之下,向殿外龙行虎步的走去。

    正这时,殿外霹雳乍响,俄而山雨忽来。

    雨落成都,灯火明灭。

    谯周被刘谌反怼,一时肝气郁结,脸色阴沉。

    刘谌在门前驻足,徐徐回望,皇帝刘禅眼神躲闪,神情复杂,不敢与刘谌对视。

    太子刘睿也偏头看往别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失望一叹,刘谌跨出门槛,凄风冷雨扑面而来,洗刷着脸上的血污。

    殿内,在谯周的领衔之下,一片言降之声,再无异议。

    “老夫主降,何人赞成?何人反对?”

    “既无人反对,那便是诸公共识,令史当从实记载。陛下,这出降诸事,便交由臣来操办,陛下只管静候佳音便是。”

    ......

    刘谌摇摇头,正要下阶投狱,忽然,有郎官登长阶急奔而来,直入殿内,在群臣惊疑之下,朗声禀报道:“启奏陛下,甘陵王无诏闯宫,正跪在御道之上。”

    恰此时,一道闪电,耀如白昼,刘谌正巧看见了长阶之下,御道当中,跪着一人。

    大雨倾盆,那人以头抢地,对大殿长拜不起。

    正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名宦官出殿,仆从为其撑着油纸伞,来到了长阶之前。

    “陛下有旨,令甘陵王速速离宫,今夜闯禁之罪,可不予追究。”

    宦官大声宣了皇帝旨意,扭头冲着刘谌阴恻恻一笑,微微颔首躬身,向殿内退去。

    可御道之上的那人却是无动于衷。

    刘谌心中好奇,于是栉风沐雨,快步走下长阶。

    行经甘陵王身边之时,刘谌顿足,微微一礼,正要起身离去,却发现甘陵王冲着他欣慰一笑,令刘谌心头一颤。

    刘谌眉头微皱,转身继续前行,心中却是疑惑不已,今夜皇宫钟鸣,群臣皆闻讯入宫,为何甘陵王独不得入?

    既然不得入宫,为何他又能闯进这戒备森严的皇宫?

    沉思间,复行十几步,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惊得刘谌顿时止步回首,愕然望去。

    “先祖经营良不易,一旦投降尽成灰!刘公嗣,你睁开眼看看这八百里蜀川吧!”

    其声如泣如诉,回荡在宫城之中,听来如阵阵风雷。

    顷刻天地失色,殿堂无光,风雨竟为之稍弱。

    殿内,皇帝刘禅正坐在龙椅上闭目愁苦,闻声,惊开双眼,脸色煞白,心思大乱。

    原本正商议出降条陈的群臣话音戛然而止,与谯周一同,俱惊望殿外。

    浑身湿透的刘谌呆呆望着跪在地上又哭又笑的甘陵王,似乎心底那撮即将熄灭的火苗重又燃起。

    一炷香后,刘谌便站在了守卫森严的牢城门前。

    正要入内,忽然身后,有宦官冒雨飞奔而来。

    “陛下口谕,北地王御前失仪,改令郎卫逐出宫去,无诏不得入宫觐见!”

    刘谌眉头一动,望着大殿方向愣神片刻,旋即领旨谢恩,心情难以名状。

    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火速出了宫门,来到了龙堤池东畔废弃的丞相府门前。

    檐下的灯笼已经被风雨打灭,刘谌轻轻抚摸着斑驳的门扇,喃喃道:“丞相,大汉还有得救。”

    局势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姜维列营守险,在剑阁挡住了钟会十几万大军,在邓艾偷渡阴平之前,钟会便已有了退兵之意。

    南中六郡,有安南将军霍弋之兵可以来援,巴东永安,有右将军阎宇之兵可以入卫。

    只要自己能内定朝堂,铲除国贼,然后坚守成都,内调霍、阎之兵,外请东吴之援,北拒剑阁,南抚夷越,休兵养民,积蓄实力,待曹魏生变,届时风起云涌,相机重取汉中,后事仍有转圜之机。

    丞相的三分天下隆中计,今日犹未过时也!

    行至咸阳门下,回望皇宫,刘谌不禁恍惚,丞相是不是也曾几度在这里流连回望,然后毅然率军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