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今夜无人入眠
    阳安关口,汉中盆地的西门户。

    雄关横亘,重兵列屯,关内关外,戒备森严。

    道路之上,拒马连设,山垣腰坡,弓弩暗藏。

    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远处驶来一队人马,引起了魏军注意。

    拒马之后,矛戟顿竖,魏军什长喝阻道:“来者止步!”

    那什长仔细一看,却是自己人,正护着一辆囚车,戒备稍松。

    牙将杨九策马上前,回话道:“在下钟参军帐下牙将杨九,奉参军之命,押送败军之将往南郑问罪!”

    守军张目一望,囚车之中竟是将军庞会,皆暗暗心惊。

    那什长自是不敢相疑,呼哨一声,令麾下兵卒撤开拒马,放杨九率队通行。

    有伍长附耳低声提醒道:“不查验文牒?”

    “这可是钟参军的人,你要拦,我这个什长你来当。”

    什长两眼一瞪,狠狠扇了这愣头一巴掌。

    钟参军那可是都督钟会子侄,其人虽有干才,但为人刻薄张扬,但十分护短,凡是得罪了他的人,下回攻城之时必是先锋。

    军中因此私下戏称钟邕为“小都督”,没有人敢轻易得罪。

    那伍长幡然醒悟,囚车之中装的可是将军庞会,这可是庞德之子,钟参军连这样的人物都给拿下了,自己算个鸡毛。

    后方沿途各关卡皆闻钟参军人马过关,皆不敢多加盘问,通通放行。

    杨九率队进入了阳安关城,见天色不早,便决定在关城内歇息一晚再向南郑。

    在关城内寻了一处断墙破院,杨九命人将囚车驶入院内安置看管。

    庞会盘腿坐在囚笼之中,心中焦急不已。

    这狗日的牙将,一路上对他看管甚严,竟连解手都不放他出来,根本没有任何可乘之机能够逃走。

    现在已至阳安关口,马上将到南郑,再不想办法脱身,便没有机会了。

    钟会以战败之罪斩了自己,旁人根本说不出什么来。

    正沉思之时,牙将杨九走来,将一个灌满的水囊扔进了囚车之中,转身便走到了院中枯树之下,伸手拔去了插在树根上的羽箭,靠坐在了树下歇息。

    不久之前,这里曾爆发了一场激战,房屋塌毁,皆为砲石所击。

    兵卒正在院中生火,杨九坐在树下手中轻轻捻动着那根从树下拔来的箭矢。

    箭身之上,刻着细细的铭文:景耀元年中作部造。

    囚车之内,庞会观察一番,正欲解囊饮水,院外忽有脚步声纷至沓来。

    循声看去,一人越断墙而入,身穿襜褕,腰束革带,发须浓密,肤色黝黑,双目如炬,环视院内一圈。

    杨九见是上官,赶忙放下手中箭矢起身上前见礼。

    “末将杨九,参见郡守。”

    面前的官员,正是天水太守王颀,奉钟会之命坐镇阳安关口。

    方才杨九入关,被守军火速通报给了王颀,得知参军钟邕竟然将庞会锁拿问罪,大吃一惊,匆匆寻来察看。

    “这是怎么回事?”

    王颀瞥向了囚车之中的庞会,面色冷峻地问道。

    杨九自是如实答来,得知钟邕以败军丧师之罪将庞会捉拿,王颀心中波涛起伏。

    “哼!连坐镇白水关的持节监军卫伯玉都未下定论,一个小小参军,岂可擅自捉拿大将?”

    “末将只是奉命行事,需将罪将克期送至南郑。”

    “放人!本官自会向都督上书陈情。”

    杨九眼珠一转,直起身来,面无表情淡淡道:“钟参军是何人,郡守不会不知吧?”

    王颀脸色微变,钟邕为人刻薄,睚眦必报,同僚皆敬而远之,甚是忌惮。

    但钟邕这般对待勋臣之后,实在是有失人心。

    于是王颀便挥了挥手,大队兵卒涌入,将杨九及部下团团围住。

    “你自去向钟邕复命,人,本官亲自送往南郑交予都督手中。”

    “喏!”

    杨九十分乖顺地行礼奉命,令王颀一愣。

    没有多想,王颀便立刻命人将庞会从囚车之中放出,见其负伤,便邀其往关城衙署治疗。

    庞会出了囚车,捂着肩膀的伤口,来到了杨九面前,冷笑一声,抬脚便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正蹬,将杨九直接踹翻在地。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

    冲着杨九吐了一口,稍稍解气,庞会这才跟着天水太守王颀离去。

    杨九躺在地上,久久喘不上气,左右兵卒匆忙来扶,这才缓缓起身。

    他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轻吐浊气,又坐回了枯树下歇息。

    这时,远处的篝火旁,传来了兵卒忿忿不平地低语。

    “早知道便不在这阳平关歇脚了。”

    “受这鸟气,回头小都督定要这狗屁的太守好看!”

    杨九没有理会,心中十分平淡,靠在满是疮痍的树干之上,耳中似乎又响起了金铁交鸣之声。

    不久,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明月羞掩面,清风拂雄关。

    英雄格斗死,小人苟且安。

    关内的衙署之中,庞会肩上裹着纱布,面色凝重地坐在堂内。

    王颀在堂内来回踱步,眼中惊恐,如芒在背。

    “庞将军,事关重大,万不可信口胡说。”

    “胡烈兵败失踪,现在又想弄死我庞会,下一個该是何人了呢?”

    “不是还有卫监军......”

    “哼,卫瓘持节,杀之便是谋反,钟会不敢擅动,只能先收拾我等。”

    王颀的眉头皱的更深,庞会告诉他,都督钟会已有反心。

    可是他却是将信将疑,钟会可是大将军司马昭的左膀右臂心腹近臣,怎么可能反叛!

    见王颀还是不肯相信,庞会也便不再多言,眼下只有尽快从汉中脱身,将监军卫瓘的密信送回洛阳才行。

    于是庞会便说道:“不早了,该歇息了。”

    王颀点了点头,扭头冲着堂外喊道:“蒋舒!”

    闻声,堂外闪出一人,圆脸细目,腰膀浑厚,语气恭顺道:“末将在,郡守有何吩咐?”

    “引庞将军下榻休息。”

    “喏。”

    庞会起身,便跟在了蒋舒身后,眼中尽是对这降将的不屑之情。

    蒋舒本是蜀汉阳安关口的副将,魏军至,因对朝廷怀有怨恨,便欺骗主将,率兵出降,以致关城空虚,被魏军速通。

    不久,蒋舒安顿好了庞会,便回到堂前向王颀复命。

    王颀正心中疑惧难以安眠,便心不在焉的摆了摆手,令蒋舒退下。

    庞会吹灭了烛火,静坐在房中双目圆睁。

    蒋舒便像是护院黄犬一般,候在了堂外。

    关城内的主街之上,一人正独行于夜风之中,向衙署前来。

    月黑风高,今夜无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