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建兴八年春,别知己
    出了白水关,钟邕的脸比夜空还黑,心中更是窝火。

    原本是来和蜀汉签订盟约的,结果说来说去,对方狡猾的和泥鳅一般,根本不接茬。

    那劳什子北地王,更像是个无赖,竟戏耍于他!

    钟邕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气的脸色乌青,若不是叔父钟会密嘱他要放低姿态,否则话不投机他早就翻脸了。

    蜀汉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只有竖起反旗,才能获得盟好。

    钟邕狠狠抽动马鞭,飞速折返关城,他得尽快将消息报与南郑。

    白水关内,衙署堂前,夜色凉如水。

    刘谌举头望月,衣袂含露,草木染霜,只希望钟会能做足万全准备,不要操之过急。

    “大王,若钟会起事,无论如何,咱们都须助其一臂之力,以消耗司马氏。”

    “那是自然,钟会一旦起事,胜败根在粮草,蜀道艰难,我朝数次北伐皆是千里悬粮只邀一战,不能再如此继续下去了。”

    “唉,大王所言一针见血,实乃我军积弊也,只不过户口不足,徭役难征。”

    刘谌明白姜维的意思,世家大族的抵制北伐,再加上朝廷岁岁征发,跋山涉水,千里运粮,百姓自然受不了,纷纷没入大族门下成为黑户。

    可是转念一想,归根到底还是朝廷无能所致。

    “孤至白水关数日,可见这江水之上,船儿不知何处去,浪涛拍岸自闲流,却是何故?”

    刘谌发现这白水之上,不见片帆,实在是古怪。

    八百里蜀川水系发达,若航运荒废,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姜维稍稍一愣,旋即苦笑道:“船儿倒是不少,只是都不向臣驶来。”

    “哈哈哈,大将军不给船儿们吹风,船儿们岂能自来?”

    刘谌不用想便知道漕运船只定然都已被世族掌控,姜维想要调度运力,还不如研究一下如何挖穿摩天岭。

    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让成都五位先锋模范起个带头作用,想来应当能有点效果。

    “大王的意思是?”

    “想当年高祖还定三秦,丞相萧何留镇巴蜀,经嘉陵江发巴蜀米以供军食,那时江运畅通,蜀川之粟,万船而下,何其盛哉!”

    姜维陷入了沉思之中,如果真的能大兴漕运,蜀地之粮便可通过西汉水直抵汉寿,然后从汉寿可以直接转运至白水关,节省人力无数。

    刘谌心中已有想法,于是便差孟彻唤来陈寿草拟王命一封,加急发往成都交予留府长史卫继办理。

    姜维在一旁迟疑不定地问道:“大王,采购粮米???”

    “没错,以大将军府的名义,在白水关收购粮米。”

    “恕臣直言,如此将靡费钱财无数,不如以朝廷名义强行征调。”

    “大江大河,堵不如疏,因势利导,方为上策。”

    刘谌别的不知道,反正道理很简单,有钱能使鬼推磨。

    姜维北伐数年却没有给蜀地世族带来现实的利益,自然阻力重重。

    刘谌令卫继和成都世族演一出双簧戏,卫继以朝廷名义出高价招募商贾向白水关运粮,再让成都杜氏率先响应接手,只要走上这么一趟,相信下一批起运之时,就会有人坐不住了。

    到时候这朝廷出的价钱嘛,再狠狠下压一波。

    “可这漕运靡费无数,国库的钱财总有殆尽之日。”

    姜维略感担忧,如此靡费,以朝廷的税收怕是难以久撑。

    刘谌想了想,搞钱这种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办,毕竟现在一说到钱粮,他就总有一种请人喝茶的冲动。

    于是便回头对陈寿道:“给诸葛行宗传信,问问他漕运既通,如何开源?”

    “喏。”

    片刻,陈寿便草拟书信一封,刘谌粗略阅罢,正要令孟彻遣人送走,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心思一动,转身走进了堂内。

    提笔草书了几个字,封好后交予孟彻并吩咐道:“这封密信遣人交予侍中张绍手中,不得有误。”

    “喏!”

    孟彻携书信离去,姜维和陈寿皆心中皆好奇北地王给张绍的下了什么密令。

    正这时,一声鸡鸣传来,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刘谌困倦又来,便决定再小憩片刻,姜维返回了已经自剑阁移驻白水关的大将军府。

    一入府门,就见仓曹掾李苾的房门外愣愣站着一人,正是被提拔为护军的成旭。

    房门敞开,李苾转出,手中捧着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包袱,将其交到了成旭手中,说了几句话后,成旭便红着眼眶离开了。

    李苾正要回屋,但见姜维走来,便连忙行礼。

    姜维将以大将军府的名义在白水关收购粮米之事交待给了李苾。

    又命李苾抽调人手,修缮白水关的码头江岸,以备漕船停泊。

    待吩咐完正事,姜维这才好奇问道:“叔平,方才发生了何事?”

    “回大将军,有一暗谍牺牲了,他是成旭的好友,下官将抚恤的银钱托成旭转交给其家小。”

    “被魏军发现了?”

    “非也,功成自尽。”

    “成旭的好友,莫不是当年与他北上的另一人?”

    “正是此人。”

    “唉,我竟已记不得他的姓名了。”

    “回大将军,他名唤杨九,蜀郡新都人,灭杀叛将蒋舒,为都督傅佥报了仇,还除掉了魏将庞会。”

    姜维眉头微皱,关中都督傅佥,长于谋略,又颇具胆勇,他甚爱之,心中早已将其视作了接班之人。

    只可惜因为叛徒蒋舒率兵出降,导致傅佥在阳安关口孤军奋战,与魏军格斗至死以身殉国。

    虽然恨透了蒋舒,但姜维记得自己好像没有给李苾下过要铲除叛将的军令。

    为了一个叛徒,牺牲一枚暗子,这完全是赔本的买卖。

    “叔平,我好像没有下令诛杀蒋舒吧?”

    李苾搔首而叹,这件事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本来是令杨九相机在阳安关除掉庞会引魏军内部猜疑失和,却没想到杨九擅自行动杀蒋舒自尽。

    至于個中原因,他也是一头雾水无从得知。

    “壮哉!务必厚恤之。”

    姜维心中甚是感慨,转身向正堂走去。

    想当年猇亭之败,傅佥的父亲傅肜率部为先帝断后,吴军劝降,傅肜骂道:吴狗!安有汉将军降者!最终力战而亡。

    如今他的儿子傅佥,也不屈而死,无愧其父威名也。

    世事无常,故人长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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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兴八年,成都,春和景明,街上喧嚣热闹,柔和风儿在府门前卷起柳絮如雪。

    石阶上,青年剑眉星目,面容刚毅,冲着面前骑在马背上即将远行的好友笑道:“哎,你要是混成了刺史,可还归来否?”

    马背上的男子登时大笑,戏谑答道:“刺史?某干脆做他个关中都督,左中郎以为如何?”

    青年捧腹大笑,摇了摇头,将手中古旧的水囊轻轻抛给了好友。

    马背上的男子一把接住,惊叹道:“嚯,你这家传之物给我合适吗?”

    “饮水思源嘛!”

    “哈哈哈,真有你的,走了,此行的同伴还在城外等某,就此别过了,来日再会。”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