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儿嗤笑道:“夫君既然不愿意夺了岳父的军队,那就只能把赵兵当成雇佣来的军队使唤。坦率地说,我们赵兵原本就没有多少军纪可言,一旦被作为雇佣军来驱使,那整肃军纪基本上就是难如登天。
赵兵打打顺风仗还可以,若是遇上硬骨头,就有不忍言之事了。”
公子卬默然,赵盾执政时期,晋军的纪律煌煌史书,赫然记载。
邲之战中,晋国将领不服号令,自行其是,被楚庄王一战而克。
溃散的晋军,争舟渡河。船少人多,一触即溃的“长腿”士兵率先爬上船只,不顾为他们断后的同袍战友,解索扬撸,兀自离开。抵抗一阵的士兵见被队友出卖,也是放弃防线,撒腿就跑,一个个如下饺子一般,纵身往水里扑腾,幸运的还能扒在船边,不幸的只能被滚滚黄河水卷走。先逃者唯恐楚人追撵,毫不留情地拔刀斩去扒船同胞的手指,喧嚣、哀嚎之声,彻夜不绝。
水上争舸,路上夺路,晋兵的战车各自逃命,两车相撞之祸,见于道路。有的战车一时不慎,木轮陷入泥坑,即使喊破喉咙,同袍也没浪费一刻时间去给这些倒霉蛋子伸出援手。
倒是后来楚庄王的人马追来,教他们抽去车前横木,拔去大旗,扔掉辕前累赘机构,战车才冲出陷坑——晋人亡命时,对待自己的同胞还没敌人来得好,真是讽刺。
“古来为将者,要想士兵如指臂使,军纪俨然,无非存乎几点。
其一,申之以大义,譬如‘保家卫国’、‘勤王保驾’云云。夫君要救的,是他们所陌生的宋人,与他们丝毫不干,他们有何大义为夫君卖命?况且晋人好诈,不讲仁义,能为你我所用的原因,无非是你我伪造的假“羽檄”罢了。
再者,励之以荣辱,可叹他们的荣辱是晋君和中军佐所赐予的,夫君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临时的司马。
三者,明之以赏罚。军纪的核心就是利益分配。怎么合理的分配利益就是治术。财帛能通神,财帛能役鬼。夫君先前申明的军纪显然有所纰漏,至少虐待战俘是晋军的素来爱好,若是要骤然杜绝它,最好用利益与他们交换。
夫君恐怕没有意识到,你是纪律的管理者,在赵兵之中,你和你的亲信只是极少数。故而口头上无论如何申斥,都难以见效。谁愿意离家万里,吃苦挨罪,还要受重重军纪的唠叨?
若是让他们明白顺着夫君的指挥,能发家致富,能尽功返晋,那是最好。
其末,布之以亲从。军队是个庞然大物,往下细分尽是各个小单位,齐人分伍长、什长,晋人也按车编队。夫君本该笼络各个下属的军官,赏之以财帛,赐之以妇女,厚之以田土,把他们的利益牢牢地系于己身,有他们的辅助,士兵才能乖乖听话。…
如今夫君不愿意与家父争夺他们的忠心,也该利诱之,换取暂时的言听计从。”
公子卬豁然开朗,心里对应着善儿的谏言,许多念想一一闪过:“意识形态的信仰、荣耀勋章的系统、把支部建在连上……现在的赵兵战力可疑、忠诚可疑,我还是得先回长丘建立自己的班底啊。”
翌日,公子卬召集全军,搬出缴获孙家的玉石、珠宝、玩物,一一分之于众,并重新修改了军纪:“凡有行动听指挥;不勒财务于黔首;所缴归公;买卖公平;有借有还;损物必偿;禁止打骂;禁止调戏;禁毁田稼;禁虐俘。”
赵兵手捧珍品,各个喜滋滋点头称是。
“这只是缓和矛盾的暂时之举。”公子卬心中暗暗叹息。
“把孙良夫请上来吧。”大赏之后,就是处决。
公子卬特地派人四下通知匡城的国人,稀稀拉拉有一些胆大的匡人上来围观,孙良夫被押在刑台上,一只长矛从后脑入,右脸出,鲜血淋漓。
“卬所以兴兵破城者,止因孙良夫无故杀戮宋使,挑起战端。卬本无敌视卫国、贪渎异邦土地之念,所部兵马绝不会侵犯诸位的宅院。今日卬的行伍即刻拔营归宋,匡地诸位大可安心。”
……
亳城。
宋公之前派出去的使者陆陆续续都有了回音。
一个使者跪在杵臼的面前,汇报出差的结果:“启禀君上,臣受命出使郑国、曹国,郑伯、曹伯拒不发兵。”
杵臼意兴阑珊,挥挥手让使者退下。
司城荡意诸安慰道:“郑国、曹国向来敌视我国,不大愿意来救援我们也在情理之中,好在鲁国是我们的姻亲之国,点了两百乘兵马,正在路上。”
“鲁军寡少,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乐豫摇头叹息:“出使齐国的人出发最早,至今却杳无音讯,齐侯若是有意相救,怕是早就有消息传来。我猜使者此刻正被安顿在齐国的馆舍,却不被齐侯所召见。”
杵臼面露苦涩:“如今的指望就是孤一人的弟弟和派去晋国的第二波使者了。”
乐豫道:“太傅当真会来吗?道路人言,公子卬不见国君遇害,恐怕是不会动身的,料想他如今轩车迟迟,是待国内有变,而欲自取君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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