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脱罪,队正什么话都敢说,他的言语里有真有假。
公孙友乍闻不恭言辞,横眉倒竖。
“放肆!你怎么称呼一国上卿的?”宋国斥责道,然后拱手向公孙友赔不是。公孙友暂时还是需要团结的对象,宋公绝不能令他负气而去。
“哼,荒谬。什么闪电,什么风。骑兵能跑得那么快?”公孙友嗤之以鼻:“友追击公子卬时,也不见其多迅速,若不是公子卬钻进了城寨,有战壕阻隔,某早晚能撵上贼骑。”
“缪矣。那公子卬奸猾无比,他能者示之不能,不能者示之能。你所见的骑兵速度乃贼人装出来的。方其聚众而冲,挺矛而驰,其速度三五倍于战车。”
“你莫不是诓人?哪有这么快的骑兵?”
队正再三指天发誓,言之凿凿:“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若公子卬骑速没有我说的那么快,我情愿子孙罹受诅咒,男的代代为奴,女的代代为婢。”
司马懿指洛水为誓以前,古人信誓,信天,信神,队正的誓言不可谓不重,与会者人人侧目。
“真有这么快?”
“贼人马匹甚好!”队正指出,楚丘骑兵的战马,外表神俊,体态优美,头细颈高,四肢颀长,轻快灵活,一定是从山戎那里缴获来的宝马。中原人素来不擅长养马,不似戎狄。也就秦人养马技能点满,宋国的好马无一例外都要进口,自己培养的战马总是不尽人意。
战败者要想脱罪,一定要极力夸大对手的实力,造成一种不是我军太无能而是敌军太强大的印象。当年郑成功横扫江南时,清朝南京官员在奏章上称,关内关外大小十七战,从未见过郑军这样强悍的明军,关宁军、西军与之相比,不过萤火之于皓月。
公子卬的马大多是山戎极力培养的,本就不凡,队正称之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也不怕露馅。
“戎狄素善牧马……”管理附和道,宋公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荒谬!”公孙友仿佛词穷:“即使马的品种好,可人总不可能与我等不同吧?在做的各位都骑过马,友且问问,即使真有这样迅捷的马速,人能在这样的速度下,安居于马背吗?甚至还要做出挺矛直刺的动作。”公孙友指向帐外,“量左师、右师、贰广数千将士,若真有一人能做到,而不是跌落马下,某情愿爬着出这个帐门!”
公孙友撂下狠话。在没有马镫的年代,仅仅倚靠双腿夹紧,是很难借力、固定,遑论舞动长兵,遑论目标还有坚实的甲胄。这根本不符合牛顿第二定律。
队正脸上冒汗。老匹夫嘴巴不笨,脑子不傻,逻辑严密,言之凿凿。要想取信于宋公,他必须撒更大的谎。好在他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我等虽然没能手刃一敌,但曾发矢令一贼骑落马,虽然此贼后来被公子卬冲阵救走,人虽走,马仍在,我亦从中窥见贼骑高速不落马的诀窍。”
齐人擅长尔虞我诈,队正撒谎的话术,缜密严谨。公孙友果然上套,他依稀记得自己到场时,地上确实有一匹重伤的马。
“贼人腿足之上,裹缠着白布,复以胶、漆,死死粘在马鞍之上,如此以来,不论马速如何,绝无落马之虞。我等远看不曾注意,但贼骑落马之时,为逃得性命,坐骑轰然倒地后,此人靡费好大功夫,才把白布一卷一卷从马鞍上剥离。”
这便是队正天马行空的扯谎了。但公孙友细细琢磨,却无破绽之处。
“稍后,友要验证此马。”
“真金不怕火炼,左师但去不妨。此马的马鞍上仍缠着一大圈白布,左师一看遍知。”队正底气十足。封建军队的军纪没法和后世相比,自无缴获充公的道理。军中难得酒肉,虽然战马脂肪含量少,肉柴得很,但士兵们哪里还挑三拣四的?脏器之上插着致命的羽箭,肯定就不活,绝对早被分食殆尽,至于马鞍,乖乖,士兵们连缴获的布匹都不会放过,何况价值不菲的皮革?
公孙友背着手,盘旋走动,俄而再次找出一个破绽,那就是作战的动机:“既然贼人马速如此之快,战力如此之猛,那你如何还急着追击?是嫌命不够长吗?”
公孙友只觉得好心碰上了中山狼。这贰广队正恩将仇报,如果不是自己的援军及时赶到,贰广早就被公子卬覆灭了,队正也不只是丢了一只手那么便宜,多半还会身首异处。这厮不念自己的救命之恩,反倒将战败的黑锅全都甩给左师,甩给自己,天底下竟还有这等寡廉鲜耻之徒。
越想越气,公孙友机锋中戾气愈浓:“说一千道一万。分明是你贪功冒进,孤军深入,打起仗来就好像是蛮夷一样,遇弱则骄,以为公子卬是软柿子,不等友的主力前来,就先行浪战。
殊不知公子卬也是知兵之人,结果呢?一触即溃,不堪一击。宋公使我号令贰广、左师之兵,你不从命而败绩,友要依照军法,斩尔头颅!”
命在旦夕,队正再次为自己圆谎,他声称在战场上发现了公子卬的命门,那就是山戎的马也不是能随意冲锋的。“其马冲锋及其消耗体力,我等发现,冲锋一次后,气竭力衰,蜷在一团,不能再战,我亲眼见贼骑从囊中取出一种药丸,喂给坐骑。一盏茶的功夫,药力生效,戎马又龙经虎猛,一如从前。”
“竟有这等事?”管理瞪大了双眼,他在宋公的授意下,掀开帐门,找贰广将士核实这个关键情报。
岂不知,贰广将士也需要左师背锅,自然是众口一词,附和队正的说法。
队正面上得色更甚:“贼骑骁勇,唯有把握其一波冲锋之余的虚弱时间,发动进攻,方才能得手。公子卬方屠水源守军,正是一鼓作气之时,若不是左师磨磨蹭蹭,将士们的血又怎么会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