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愿洗耳恭听。“鳞矔心中大喜,年轻人血气方刚,果然经不起挤兑,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太傅三思。国家大事,戒急用忍,断不可冲动,断不可戏言。”司城公子荡好心规劝。
“不妨事。”公子卬好言安抚荡氏,毕竟人家嫡亲孙子尚在自己门下效力,万一公子卬战殒,孙子荡虺就凶多吉少。
“第一,卬需要战士二百。用战俘也可,不过曾杀良冒功者不要,无家室于长丘者不要,断手缺足者不要。”
鳞矔道:“战俘本就无多,再挑挑拣拣,哪里够二百之数?”
公子卬:“宁缺毋滥,有不足者,卬自招士人补齐。”
“如此,好说。矔会仔细斟酌,替太傅筛选。太傅若不放心,大可自己再筛一次。”
公子卬接着道:“其次,卬需要钱粮。不仅仅用于供应战士之甲胄、车马、兵刃,亦须雇佣国人与野人。”
“雇佣?”这个词汇很少宣之于贵族之口,因为贵族惯于利用徭役,无偿地征伐百姓,只有粗鄙下贱地商贾才须花钱雇佣。
“呵呵,三公子是想,岁不二征,役不再籍,令官府付钱,则民不怨上吧?”
“然也。”
鳞矔冷笑一声:“天真!”
其他执政卿也窃窃私语:“太傅还是太年轻了,毕竟没有牧民一方的经历。”
鳞矔问:“太傅可知其中花销?”
“当然知道!”公子卬当场演算了起来:“野人之家,一户十口,每年产出32石,刨去种子,一季25石,按三年两季算,每户每月三石左右。我若每人每月供以四石,必使民欣然相从。
披甲之士二百,当有两千国野为无甲相辅,总计不过八千八百石。加上马匹二百,辎车五十,甲胄兵刃,合五万四千镒铲币……”
“慢点…慢点…”公子卬小嘴得吧得吧,鳞矔怎么也跟不上公子卬的节奏:“容我等一一验算。”
一众人掏出春秋的计算工具——算筹,满头大汗地演算起来。
“不错,是这个数。”半刻钟后,鳞矔揩去额头上的汗珠,心里暗骂:这竖子如何算的这么快。
鳞矔冷笑一声:“这笔钱可不少,摊派给诸君,恐怕没几人会同意吧?”
在场的小公族也议论纷纷,有些囊中羞涩的已经面红耳赤了。很多穷邑,治理不好的,一年财产收入仅仅二百多镒。
“非也,卬岂会白白要诸位的钱财,这些钱粮,既然是为国驱外辱,自然没理由要抽之于私门。卬意是君上发行国债,利息与民间拆借相同,诸大夫可以自愿购买,一解国家燃眉之急,二则使借钱之人也能稳取利息。”
所谓民间利息,九出十三归也,放之后世,妥妥的高利贷,而今只道是平常。
乐氏第一个赞成:“此事甚好,以往众臣摊牌,与国分忧却要自损其家,现在国事与私门皆无所亏。”
鳞矔冷不丁提醒道:“大司马,这钱总归是要还的,就怕太傅届时还不上,抑或是兵败又要再拆借国债。”
公子卬长笑一声,佯作轻松:“长狄,癣疥之疾尔。昔日废公为公子时,尚且能压制,卬虽不才,兵法韬略远超其人,今用其徒,用其民,又有外援,何愁不定?”
杵臼适时地站出来:“孤本有意赐予叔弟封地封臣,夺长丘之钱款理当出于国库,岂会赖之?诸位,这笔国债孤为之作保,明岁今朝,若不偿还,则以明年之贡赋相抵。”
封臣每年均要向中央上交贡赋。在场众人纷纷点头。
这笔贷款,有抵押,有利润,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老丘大夫氏老,曲棘大夫氏曲,黄池大夫氏黄,三家看向公子卬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和煦起来,这哪里是惹祸精,分明是救星呐!
只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悬在心头:“太傅何时出兵?”
他们就怕战火烧到自家垄亩,只盼着王师早出。可打造兵器,购置粮秣,行军,都要时间,就怕时不我待。
“卬在此保证,只要国债销售一空,大军即刻拔营!”
老氏等均抚着胡须叫好,旋即又想到什么,叫道:“可若国债迟迟不售罄,岂不是久不发兵?太傅不若将国债销售之冗务,尽数托付我老曲黄三家。”
公子卬微微一笑,这三家最是盼着长狄早除之人,故而售起国债来,定出死力,随口激将道:“三位好心为卬分忧,卬感激涕零,只怕国中有大夫心怀叵测,不愿海波平,期盼着卬丧身狄手,不仅不肯掏钱购置国债,反使家臣从中作梗。如之奈何?”
公子卬的言语是目视着鳞矔说的,老氏会其意,大声保证:“长狄之御既是公事,亦关乎私门,若有人里通外狄,是与我西北诸卿不死不休之仇雠!”
“善!”公子卬悦然欣赏着鳞矔铁青的面色:“其三,也正如大司徒所言,驱狄之后,卬愿镇长丘,守西北门户,与三位世代为邻。望西北诸公与我商贸往来,以通有无。”
老氏拍着胸脯道:“猛将镇边,社稷之福,愿与世世交好,若不弃,他日与盟,绝不相害。”
“卬言之及此,愿诸君权衡之。”
很快就到了投票环节。公子卬的方案实际上是在鳞矔的议案上进行优化,于封臣而言,不仅不用摊派,还可以从中取利,唯一可虑的,是都城需要支出更多,可既然国君都愿意自掏腰包,力挺叔弟,旁人也不能摘出一个“不”字来。乐豫的方案风险更小,可公子卬珠玉在后,投票的结果自然是公子卬众望所归。
朝会之后,公子卬立马收到第一笔国债的销售所得,乃老、黄、曲等氏自卖自买,加上荡氏的两千镒铲币——这个数额正好是荡氏明年贡赋的定额。订单如雪花般飞往墨氏的工坊,骑矛、甲胄、马镫打造的声音叮叮当当。华氏处有甲胄和辎车的库存,公子卬溢价两成向其购买,两家是纸张的生意伙伴,华氏自是乐意之至。
西北的老黄曲三氏,犹如野狗一样,在都城各氏的府邸前游荡,逮到一个就扑上去死死咬住,不逼得对方认购国债,死不罢休。大多数公族都顺水推舟地购买了数目在自家贡赋一倍到三倍的国债,可若有人不到这个数,老氏就会跳出来,质问他是何居心,是否和狄人勾勾搭搭?为什么不支持国家?
可总有不吃老氏这一套的,比如说鳞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