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吉画师,多谢……裴姑娘。”苗娘子定下心神,感激地向衡玉和裴无双福身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衡玉看了一眼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并不多问什么,只提醒道:“只是若不尽早将事情解决干净,这些人想来必也不会就此罢休——”
苗娘子神色复杂:“吉画师提醒得是,欠债总是要还的,说到底都是家中弟弟不争气……”
家丑而已,她也未有再细说抱怨:“我会让家中尽快处理好此事的。”
衡玉点头,未多言其它,看向一地狼藉,遂对车夫吩咐道:“乔叔,帮苗掌柜将东西收拾干净。”
车夫应声上前。
另一边,那群讨债未果的人骂骂咧咧来至街尾处,一旁巷中被两个体壮的男人一左一右看着的年轻男子忙紧张地赔笑问:“赵哥,银子都清了吧?”
“清你娘的头!”
为首之人一脚踹在男人肚子上:“……你那扫把星姐姐软硬不进,还拉了刺史府的姑娘做靠山,害得兄弟们差点惹上祸事!你这龟种,耍花样耍到我们兄弟头上来了!”
“这……什、什么?我……赵哥,我哪儿敢跟您耍花样啊!”男人吃痛咬牙,听得半知半解,见对方抡起拳头还要砸来,忙不迭抱头跪下求饶:“赵哥您消消气!三日……三日之内,我一定把银子都还上!”
“三日?!”
又是一脚重重落在肩膀处。
男人被踹倒在地,颤声改口:“不,一天……就一天!”
对方狠狠啐了口唾沫:“奶奶的,就再给你最后一天时间!”
……
一座背街而建的宅院前,程平接过一名卖炭翁递来的清单细看了片刻,皱了眉问:“不对,怎比之前谈定的价钱多了两成?”
卖炭翁又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暗示道:“您误会了不是?这张单子是叫您拿给主人家看的……这两成里,怎么着也有您一成的……您家主人出手阔绰,哪里又缺这点银子?”
程平的眉皱得更深了,语气冷硬地道:“然而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卖炭翁干笑一声,忍不住低声道:“……旁人的银子的确不是,可您这主人家的,那不就是大风刮来的么。。”
他一早就摸清了这宅子是何人所买,自然也听说过这位京城来的小娘子最近走哪儿赢哪儿的事迹。
甚至可以说,这座宅子根本就是从他们营洲百姓身上薅来的嘛!
程平默然了一下。
倒也是……
“若想生意做得长久,就趁早收起这些歪心思来,城中买炭的去处不止你一家。”他还是肃容将那单子塞还到对方手中。
“这……”卖炭翁一噎,却也很快赔笑起来:“您稍等等,我这就叫人回去重写一份给您送来!”
程平不再理会,转身要往院内走时,敏锐地听到有马车声靠近此处,遂驻足停留了片刻。
不多时,果然有马车驶来,停在了宅院前。
看着从车上走下来的少女,程平面无表情地抬手行礼:“姑娘。”
“近来平叔辛苦了。”
衡玉带着裴无双走进院中,边看着院中四下陈设,边感叹道:“果然知我者莫若平叔也,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倒像是照着我心内之景造出来的。”
跟在她身侧的程平抽了抽嘴角,没吭声。
衡玉也不介意他的冷漠,一路兴致大好地来到前堂,指着茶几道:“这里还缺一对玉瓶……对了平叔,银子还够用吗?”
程平听得一个激灵:“够用。”
他若说不够,下一刻她只怕便要转头扎进赌坊里去“拿”一堆回来!
哦,他倒也不是同情那些赌徒的意思——
只是这些时日每每付银子时,总会觉得这些银子来路不正,用起来总觉良心不安。
“那就好。”衡玉微微弯身,轻轻拨弄着一旁盆中的松景,含笑对翠槐道:“去告诉蒋姑姑,可以让蒙家人登门了。”
她家吉吉嫁人,三书六礼,婚聘章程,乃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此时此刻,吉吉正被蒋媒官拘在跟前预习着婚聘流程。
另一头,蒙大柱也在家中一团喜气地忙活着,早几日便被萧牧特准了年前不必再来侯府值宿。
衡玉回到侯府后,一道身影很快来到了萧牧的书房外。
“进。”
得了准允,王敬勇推门而入,从内将房门合上。
萧牧坐在书案后,旁侧由印海柳荀二人陪同议事。
几人口中所言乃军营粮饷之事,萧牧翻看着手中账目,待与柳荀稽核完毕后,适才看向王敬勇。
王敬勇会意开口正色禀道:“回禀将军,今日吉画师出门去了趟城南新宅,并不曾与可疑之人接触。只是去时的路上偶遇一间铺子遭一伙赌坊之人上门逼债,那些人出手打砸间,吉画师出面拦下了此事,以势压人之下,将那伙人吓退了去。”
听得“以势压人”四字,萧牧眉心微动,随手翻开一折公文,未曾抬头,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哦?她又拿本候的名号唬人了——”
王敬勇解释道:“此次是推了裴家小姐出面。”
萧牧翻公文的手指一顿。
为何突然换人?
若非印海在听到“裴家小姐”的一瞬间已然警惕心大作,否则定能敏锐捕捉到自家将军这一瞬的茫然与自省。
“吉画师何时与裴家小姐交好了?”柳荀好奇地问。
说来,在夫人的逼迫下,如今他对吉画师的了解也是颇深了。
“……”这个问题王敬勇只觉无法回答。
说来他也算是每日盯着吉画师在人前的一举一动了,却竟也不知她是何时与裴家小姐有了往来,且发展到了这般亲密无间的地步。
由此可见,此人果然不可小觑……
“吉画师与裴家小姐往来之事的确蹊跷,此举定然有所企图,将军放心,属下定会尽快查明此事!”王敬勇肃容保证道。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沉默了。
萧牧只好明言道:“我如今待她并无疑心,她之私事,不必再多作探查。”
王敬勇迷惑地看着自家将军:“……那将军为何特意点名让属下暗中跟随吉画师?”
“你的差事便是护她安危。”
那身形笔挺坐于案后之人言毕,又心无杂念般补了一句:“她乃朝廷派来的人,已是多事之秋,营洲不宜再起波澜——除此之外,你只需让人盯紧那几名护送媒官的护卫即可。”
王敬勇默了一瞬,才应了声“是”。
所以,他的任务竟是保护一个小娘子的安危。
满脑子只想征战沙场,立功升官的人只觉得突然被捆住了手脚,成了個小姑娘的贴身婆子。
“敬勇,不如将吉画师出面拦下那讨债之人的过程,展开说说?”印海八卦之心不死地提议道。
王敬勇瞥了他一眼。
然而转头却见自家将军正看着自己,已然做出等待聆听的神态。
“……”
王敬勇被迫耐着性子将经过说明。
“你说的那可是苗记包子铺?!”柳荀倏地站起身来。
王敬勇奇怪地看向他,点头。
“那苗掌柜可有受伤!”柳荀面色紧张。
“未曾留意,应当是没有。”
柳荀自矮桌后离身,朝萧牧施礼:“将军,属下想出府一趟——”
萧牧颔首:“可。”
柳荀便匆匆告辞而去。
那紧张程度,便是王敬勇看了,都要多说一句:“柳主薄未免也太过爱屋及乌了。”
印海有些新奇地看向他:“哦?爱屋及乌一说怎讲?”
“为了吃上一口包子,竟紧张那包子铺的掌柜至此——”王敬勇刚毅的眉眼间有一丝不赞同。
印海沉默下来。
他方才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另一道声音自书案后响起:“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许是倒过来的?”
萧牧说话间看着王敬勇,似有些不解世上为何会有人这般不开窍。
印海忽然“哈”地笑了一声。
将军可知此时叫他所不解的榆木疙瘩,不过是昨日的自己罢了?
嗯,已是昨日了……
今非昔比啊!
果然,这世上能使人迅速开窍的法子,就那么一个——
迎上自家将军审视的眼神,印海愈发难忍,再次笑出了声来。
直到片刻后——
萧牧伸手指向了门外。
印海颇识趣地滚了出去。
“印副将今日之职又是把守门前?”一刻钟后,严军师前来求见萧牧。
“独得将军厚爱,别无它法啊。”印海双手揣进衣袖里感慨道。
严军师被请入书房内,将一封书信捧到萧牧面前:“京城来信,请将军过目。”
萧牧接过,将信纸抽出展开。
看罢,便交予了严军师。
严军师将信投入炭盆之际,迅速地将其上内容看了一遍,后压低声音道:“姜正辅如今屡屡于朝中将矛头直指将军……纵太子殿下一时明理,然值圣人病重此等关键之时,却也只怕经不起众人一再挑唆……如今营洲与将军处境之紧迫,实在日甚一日。”
“这步步紧逼之感,或许正是有人想让你我感受到的——”萧牧的视线落在炭盆之内。
严军师眼神微凝:“将军是怀疑……”
“逼反。”
萧牧语气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炭盆中,信纸已遭火舌吞噬,一簇火光犹自不甘地跳跃着,忽明忽暗地倒映在眼底间,将他拉回到了八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