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受不住了
木颜在一片迷蒙中听到潺潺的水流声, 不多时,温热的液体将她包裹,酸痛的肌肉得到了安抚,却又有更多的困倦随之涌上来。
她艰难地张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眼前的情景从模糊到清晰花费了十几秒之久。
她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老宅装饰意义大于实际用途的窄小浴缸里, 小小的浴室被氤氲的热气充满, 围绕在身侧的水随着她的动作漾起层层波纹。
那不是她自己在动, 事实上她现在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欠奉,要不是坐在外面的安柠扶着, 她早就滑下去了。
安柠的状况比她好得多, 虽然衣服上有明显的撕扯痕迹, 但好歹还能勉强蔽体。
此时女孩脸上的亢奋已经褪去,眼中泛着淡淡的心疼与爱怜, 正一脸肃穆动作温柔地帮她清洗身体, 按摩肌肉。
现在又来装什么乖?
要不是眼睛累得不能完全睁开,木颜真想翻个大大的白眼。
最后还是如这家伙所愿了。
她固执嘴硬怕丢人,可不代表被折腾的意识模糊的她还能坚守底线。
目光滑过女孩丰润红唇上若隐若现的伤口, 不可明说的某处一阵幻痛, 木颜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赶紧移开目光。
天知道她因为这一口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和灵魂遭遇前所未有的开拓会是什么后果,她现在算是身体力行的体会过了。
大概跟把一块豆腐丢尽铁片飞转的绞肉机里差不多, 顷刻间就变成一滩稀碎的烂泥。
昏沉的大脑被强制唤醒接受新的刺激, 内里的滚烫层层叠叠涌向皮肤,给还未完全冷静的身体又一次冲击。
整个人就像被丢进了烧得正旺的火焰里,除了逃跑再无暇他顾。
很难说她是哪方面先受不住还是一起投了降, 总之那会儿她脑袋里只剩下停下的念头, 跟着女孩的诱哄说了不少胡话。
“求求你……”
“停下……”
“受不住了……”
诸如此类, 让她一想起来就恨不得马上失忆的话语,在后半程中重复了无数次。
可惜投降的机会一瞬即逝,安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有虐待俘虏的癖好,硬是到她真得失去意识才停手。
好吧,就算是她先出言不逊,但也不必贯彻得这么彻底,她现在感觉自己跟死过一次也差不太多,甚至产生了一种再世为人的庆幸感。
某位哲人曾经说过,这档事的极致跟死亡一样美妙。
她只认同前半句,后面一半谁爱美妙自己去美妙,反正她很不美妙,除了想咬掉舌头,就是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安柠咬牙切齿。
“木姐姐,你醒啦?”正专注于给她洗澡的安柠总算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声音低沉而温柔,“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你还有脸问。
你应该问我现在除了脸哪里不疼。
木颜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横了猫哭耗子的家伙一眼,懒得跟她说话。
还有力气瞪自己,看来情况还好?
安柠不尴不尬地挠挠头,也不再逼女人说话,在对方滑如凝脂的皮肤上继续自己的清洗工作。
目光落在浴缸中荡漾的水面上,隔着热气和水波,依然能隐隐看到那白皙皮肤上的青紫痕迹。
好像有点过头了。
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脸颊又升起热度,安柠紧闭双眼才把那些绮念赶出脑袋。
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被木颜的凄惨模样吓坏了,女人已经昏迷过去,身上还保留本来面目的地方也不多了,跟被恶狼猎食的驯鹿相差无几。
好在一通检查后发现女人只是单纯……被累晕过去的,那些痕迹虽然吓人,但没一个破皮见血的。
她刚松口气,就扯动了嘴上的伤口,疼得一个激灵。
好吧,见血的其实是她。
只能说木姐姐很勇敢,也很知道怎么惹人生气。
之前的记忆很清楚,清楚得她都不敢仔细回想,不然怕自己会禽兽到对昏迷之人出手。
但那些催生这场荒唐的激烈情绪却随着木颜的回应慢慢褪去,以至于她现在是生气也不怎么气得起来,难过也不怎么难过得下去,还有一点点愧疚不安。
两人一个不想说话,一个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浴室中只有水声回荡。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白龙马的欢快调子瞬间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被惊了一下的安柠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一看是自己妈妈打来的。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估计她妈实在等不住了,毕竟她跟木颜出门的时候还说会回去吃晚饭。
安柠一手扶着木颜,一手去按接通键,可被水泡久了的手指滑得厉害,从光滑的手机屏幕上飘过去好几次,也没成功接通。
那边的木颜似乎很乐意看她慌乱的模样,嘴角得意的勾了勾,然后在她略带谴责的求助眼神中,女人费力地趴在了浴缸边,借着浴缸坚实的边缘支撑住身体,终于把她另一只手解放了出来。
安柠顶着被女人乖巧模样萌得怦怦乱跳的心脏,随便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好歹接通了电话。
“嗯,没事,我跟木老师送洛小姐和辛慈回去,顺便在外面吃了顿饭,吃完太晚怕打扰到你们就在楼上住了,嗯,你们还没睡啊,木老师已经睡了,我一会回去拿点衣服。”
安柠跟电话那头的妈妈解释着,眼睛却自然而然地落在木颜身上。
女人被水打湿的乌黑长发凌乱的飘在水面上,苍白的面容被水雾蒸的嫩红,懒洋洋地趴在那,眯成一条细缝的黑眸斜睨着她,跟只不怀好意又懒得跟愚蠢人类计较的猫似的。
安柠看着她因为赌气鼓起的脸颊,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刚出炉热气腾腾软软呼呼的白馒头,于是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摩挲女人嫩滑的脸。
哼,撒谎不打草稿。
女孩覆着薄茧的手被水泡过后摸在脸上格外舒适,木颜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一边不自觉地抬起下巴好让她多摸一点,一边却又看着她面不改色的编瞎话心里十分不爽。
那感觉大概就跟你养了一只可爱且无害的小狗,养着养着发现它看你的眼神越来越不对,等被吃干抹净了才发现自己养得其实是头狼,自认倒霉归自认倒霉,但丢出去的脸却是怎么都捡不回来了。
尤其这头狼现在还当着她的面披狗皮。
虽然她也知道不能跟阿姨说实话,但这不妨碍她借此发难。
泡澡的这会她恢复了一点力气,趁着安柠说话正到关键处,微一侧头,叼住了那只湿漉漉的手。
“嘶!”安柠手上一疼,说到一半的话没了下文,那边她妈还在追问她怎么了。
她只能憨笑着说自己撞到椅子了,同时不满地看向阴了自己一把的木颜。
女人吐出她的手,挑衅地望着她,满眼都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得意。
温热的气息吹在牙印上热烫的痒,又是另一番折磨。
安柠说话得声音都抖了几分,赶紧交代完匆忙挂了电话,语气几分委屈几分谴责,“木姐姐……”
“哼,怎么了?”女人轻哼一声,瞟了她一眼。
黑眸中的水意还未完全褪去,因此这一眼十分的风情万种。
安柠噎了一下,她好像还真没法把人怎么着。
做肯定是不能了,她得为木颜的身体考虑。
而除了这件事外她还真没什么拿捏女人的法子。
自己宠的,自己惯着。
最后她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爱怜的抚上女人的脸嘟囔道:“你也太记仇了。”
“要说记仇我可比不上某人,”木颜也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故意的,放松了力气整张脸贴在她手上,还不忘阴阳怪气,“早就恢复记忆了还瞒着我,不就是生我气吗?”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安柠真有点上火,不甘示弱地瞪着她,“你瞒着我的事少吗?”
她话说得不客气,手上动作还是尽职尽责的温柔体贴。
“哼。”自知理亏的女人偏过头不看她,却还配合着她的动作抬手抬脚,好让她洗得更方便一点。
安柠的心又软下来,经此一事,两人总算把那些经年的旧伤挨个挖出来清算,虽然不免疼痛不免争执,但终究是解开了彼此的心结。
就像现在,嘴上针锋相对,心和身都向着对方。
木颜累得太狠,没等洗完澡就睡了过去,所以她不知道安柠是怎么把自己收拾干净,又是怎么跟叔叔阿姨解释她那撕得破烂的衣服的。
再睁眼时,只看见主卧雪白的天花板,眨了眨睡得酸痛的眼睛,她摸出手机,早上十点半。
饥饿感先于其他感觉苏醒,她跟安柠昨晚都没吃饭,又进行了那么长时间的体力活动,饿也正常。
木颜揉了揉肚子,毫不客气地一肘子杵在身后呼吸均匀的安柠身上,恶声恶气的好像欺负灰姑娘的恶毒后妈,“去做饭。”
也不怪她脾气坏,她现在某些地方隐隐作痛,始作俑者还睡得这么香,心理不平衡是肯定的。
“嗯?”安柠在睡梦中被人撞醒也不生气,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睁开眼睛。
入眼就是女人严肃的脸,她有点发怵,定睛一看,又被女人露在外面雪白脖颈精致锁骨上的痕迹晃花了眼。
睡意跟着惧意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脑子的不可明说。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就见怀里的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骤然凶狠。
“你还看!”
柔软的枕头摔在脸上,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憋着笑朝门口蹿去,“不看了不看了!我去做饭!”
欸,现在不看有什么用,昨天都仔仔细细尝过了,非常美味。
女孩促狭地笑着,去给自己过于要脸的爱人做饭。
第82章 咬了一口?
等确认安柠真去做饭了, 木颜缩在床上生了会闷气,才慢腾腾地坐起来。
往下瞄了一眼,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还没消去的痕迹扎眼得厉害,她赶紧收回目光。
她身上穿着自己的丝绸睡裙, 床头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替换衣服, 应该都是安柠昨晚从楼下拿回来的, 最近因为筹备婚礼的事她没少在安家住, 自然有备用的衣服。
至于原来的衣服……
她回忆了一下昨晚安柠衣服上那宛如刚打过群架般的撕扯痕迹,冷静地下了判断。
肯定是不能要了。
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昨晚自己睡过去之后安柠给她从里到外穿衣服的画面, 木颜脸上一阵滚烫, 抱着被子冷静了好一会, 才尝试挪动身体。
“嘶!”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某处随着动作骤然激烈的酸痛感还是让她打了个哆嗦, 皱起眉头。
刚才打得还是太轻了。
她沉默地反思了一会自己的心慈手软。
诚然她对疼痛的耐受力相当高, 但这种身体内部的隐秘痛感远比所谓的皮外伤更细碎磨人,偏偏她还会随着痛感想起导致疼痛的原因,简直是精神和□□上的双重攻击。
目光落在床边的拖鞋上, 木颜第一次感到什么叫近在咫尺又咫尺天涯。
她要是现在下床, 走起路来不会跟童话里的小人鱼跟巫婆交换完声音行走在陆地上的感觉一样吧?
真正的在刀尖上行走。
要不等安柠回来?
木颜一想起女孩清纯无辜的脸就牙痒痒, 睡就睡,睡得她几乎不能独立行走是什么禽兽行为。
人活一口气, 树活一张皮。
纠结片刻, 木颜还是决定自立自强,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继续下床。
结果脚还没挨到拖鞋, 安柠的声音突兀响起, “木姐姐, 早饭……”
木颜:“!”
“呃,做好了。”安柠看着女人蹭得一下回到床上,五官都有一瞬间的扭曲。
她看了一眼拖鞋,又看向转头欣赏窗帘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模样的木颜,稍微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噗!”
然后她很没眼色的没憋住笑。
女人羞怒交加的眼神有如实质般射过来,她立刻收敛表情,嘴角抽搐着走到床前嗔怪道:“你想下床叫我就好了,我能听见的,不用勉强自己。”
“哼,”女人脸颊憋得鼓鼓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你还有脸说?”
“是是是,怪我怪我。”安柠知道这时候再说什么是你自己要求的女人肯定会气得不理她,现在让木颜赶紧把早餐吃了才是头等大事,她也不跟女人多掰扯,干脆地认错,轻手轻脚地把不愿看她的人抱起来。
失重感让木颜下意识地伸手勾住安柠的颈子,转头就对上了女孩垂下的脸。
那张脸单看容貌依旧相当年轻,但眉宇间流露出的温柔宠溺却为她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有力的双臂稳固又不失小心的环抱着她,宛如这世上最安全的港湾。
她确实长大了,长大到能稳稳地抱住自己,不让自己再逃离。
木颜把头靠在女孩柔软的胸口,失序的心跳让她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
明明刚才还在生气,这会一看人家的脸就只顾着心动了。
什么善变的人类。
那张原本被木颜搬出来充当请柬写字台的小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牛奶和三明治。
“今天时间太晚了,来不及做其他的,中午给你做鲅鱼饺子。”女孩把她放在凳子上,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解释着,好像早餐不做四菜一汤犯法一般,又去卧室把拖鞋拎出来,蹲下身给她穿鞋。
木颜端着牛奶杯,低头看了一眼女孩毛绒绒的脑袋,一时间有种自己是欺压下人的地主老财的既视感。
自己这是被迫的,要怪也只能怪安柠……
虽然心里理直气壮,但她说话语气却还是缓和了一点,“你不吃吗?”
“我刚做得时候吃了一点,不饿,你快趁热吃。”女孩仰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之后的过程中,安柠就像个体贴入微的母亲照看还不能自己走路的孩子一样代劳了她的大部分事情,除了在试图帮她洗脸刷牙的时候被瞪回去了。
等再回到床上已经接近中午,木颜现在这个状态除了休息也没什么事能干,安柠倒是利索地换好了常服,准备去买菜,做饺子是个大工程,她现在就得开始做馅。
至于迫在眉睫的婚礼筹备工作……只能先放一放了,毕竟新娘才是最重要的。
“别费事了,你也来睡会,中午点外卖吧。”虽然气还没消,但木颜也觉得安柠这样马不停蹄太辛苦了一点,她没做过攻方不知道累不累,可知道安柠昨晚肯定很晚才睡。
“可是我想给你做饭啊,你难道不想吃我包得饺子吗?”安柠一脸理所当然的笑着看她。
关心你一下,撒什么娇?!
木颜被女孩那比七月艳阳还耀眼的笑容晃了心神,半天才嘟囔一句,“你倒勤快。”
“所以麻烦木姐姐给打个五星好评吧!”安柠见她神色松动,乖觉地凑上来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木颜斜睨着闭着眼睛乖巧等待奖赏的女孩,嘴角微撇,仰起头靠过去。
脸颊感受到女人轻柔地呼吸,安柠心跳慢慢加快。
“啊!”
预想中的温软触感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潮湿温热又略带痛感的奇妙感觉。
安柠愣愣地捂住自己的脸颊,看着心满意足退开去的女人。
自己这是被咬了一口?
“给你的五星好评,”木颜就跟只使坏成功的猫一样故作矜持又忍俊不禁地看着她,“满意吗?”
安柠除了委屈巴巴也没别的办法,“木姐姐……”
“怎么了,你咬我那么多下,我还你一下你就不乐意了?”女人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说得对。”安柠认同地点点头,然后趁她不注意猛地低下头啄了一下她的脸颊,转身就跑,留下木颜一个人从目瞪口呆到咬牙切齿。
后面的几天时间,直到木颜身体完全恢复,两人持续进行着这种在彼此看来似乎针锋相对但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秀恩爱的切磋活动。
等安柠好不容易从温柔乡里挣扎出来,就被堆积如山的婚礼筹备工作打了个跟头。
她爸妈把她拎过去训了一顿,表示她这种说要自己准备又半途而废的行为非常不好,最后还是木颜出面才把她救出来。
可能是出于对她的同情也可能是不信任她的审美,女人最后还是接下了一部分工作——准备婚服和戒指。
临近婚期的时候,安柠接到了去试婚服的电话,令她惊奇的是电话那头不是木颜,而是倪将。
“她的设计图画得很漂亮,要是落在手艺一般的设计师手里,就是暴殄天物了,”车上眉目英气的女人笑得春风化雨,“正好我认识一名不错的设计师,现在成品出来还算完美。”言罢她看安柠还有几分疑惑,解释道,“她本来要自己接你去的,不过我实在是很想看她在婚礼上看到那件衣服的表情,就说服她让我代劳了。”
安柠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开始好奇到底有多好看,连倪将这种见多识广的大老板都有这种感想。
直到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才算是真得明白了倪将那句话的重量。
这张看了二十年再熟悉不过的脸,在婚纱的衬托下硬生生把她美到失神。
“我就说肯定很漂亮。”倪将看着她满意点头。
安柠不好意思的感谢着对方的帮忙,心里却想木姐姐肯定费了很多心思。
换回便服出门的时候,水蓝色的越野已经停在设计室外,木颜冲门口挥手的倪将点点头打了招呼,就带着安柠离开了。
“婚纱试得怎么样?”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好像那只是举手之劳。
“很合适,”安柠也想着到时候给她惊喜,就没细说,但又有些不甘心,半晌又加了一句,“我很喜欢。”
“呵。”女人得意地轻笑一声,没有再问。
“这是去哪?”安柠看车辆行驶的方向既不是自己家也不是江景别院,好奇道。
“沉舟工作室。”木颜面色淡然,“你之前不是问我这边有什么人要邀请吗?就她们,顺便去看看戒指。”
“啊?”安柠张大嘴巴,沉舟工作室是铁树先生的产业,那自己现在算是……去未婚妻的公司?
“我要不要买点礼物什么的?”她一碰上跟木颜有关的事就容易紧张,生怕自己表现不好耽误了木颜在员工心里英明神武的形象。
“不用,”木颜答得很快,用一种难以理解的复杂眼神看了她一眼,“你去她们就很开心了。”
直到走进沉舟工作室的大门,安柠才彻底领悟了木颜那句话的意思。
这个占据了市中心最繁华地段办公楼一整层的工作室跟它的主人气质完全相反,摆得随心所欲的工位上贴着花花绿绿的贴纸,整个办公室披红挂彩宛如婚礼现场,正对着门的墙壁上赫然贴着她跟木颜的巨幅海报,上面用精美的字体写着——欢迎柠檬树下莅临沉舟工作室指挥工作。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我的cp天下第一。
二十几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列成两队站在门口,每个人手上都挥舞着闪烁的光棒,有的头上还戴着柠檬树下的发箍,满脸青春洋溢的笑,“欢迎老板和老板夫人!”
这是什么粉丝见面会现场吗?
安柠脸上的表情从正经到震惊再到想笑又不敢笑,下意识地望向身旁脸跟自己一样被照得花花绿绿的女人。
看不出来木姐姐工作的时候还挺……活泼?
木颜似乎是猜到了她的想法,面无表情地回望,语气里几分无奈,“这是我第二次来,上次是一周前给她们戒指稿的时候。”
安柠恍然大悟,感情正是因为木姐姐没怎么管过这里,气氛才如此热烈。
“欢迎欢迎啊,我是木颜的大学舍友,也是这家工作室的经理,你叫我元紫就可以了。”一个年纪跟木颜相仿的女人越众而出,拦住其他跃跃欲试的女孩跟她握了手。
安柠认出她就是上次跟倪将一起去医院探病的人,知道她肯定也算是木颜的朋友,笑着点头,“元小姐好。”
元紫笑笑,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安柠茫然地看向木颜,发现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闪到了一边,接过一个女孩递过来的咖啡杯不紧不慢地喝着。
“呃……”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见两个工作室的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两盘隔离带,直接在她身边拉了个通道。
“来来来,想签名的排好队,合影的保持距离,不许上手啊,那可是老板夫人!”其中一个女孩从身后拿出大喇叭,跟粉丝见面会现场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一样冲其他人喊道。
安柠看了看杵到脸前的签名板,上面是柠檬树下的同人图,她跟木颜以二次元的形象亲得难舍难分,而举着签名板的女孩眼神宛如黑暗中的灯塔般闪着狂热的光。
那很明显不是只针对她,因为那张签名板上已经有一个木字了。
怎么感觉被算计了?
她再次看向木颜,女人嘴角挂着几分戏谑的笑,爱莫能助地说:“我上次来得时候已经经历过了。”
什么叫自己淋过雨就要撕烂别人的伞啊?
她给了女人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回身给那些排起队女孩签名。
木颜不屑地轻笑,等着就等着,反正我起不来了你伺候。
毕竟脸丢得多了也会产生抗性的。
等安柠好不容易签完名合完影,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婚戒。
小小的戒指静静地躺在盒子里,银色的主体上镶嵌着许多颗细碎的钻石,每一颗都被切成了星星的形状,在顶灯的照射下,璀璨的辉光像飞散开的群星一样溅射开来,引得人挪不开眼。
“很漂亮吧!这可是我们找了好几个大师才做出来的,老板的要求确实不太好实现,所幸不负所托。”安柠听着旁边女孩自得的介绍,目光却落在了旁边木颜的戒指上。
那是一枚说不出材质的黑色戒指,上面隐隐有碎光流动,就像寂静的夜空。
星与夜。
就算是安柠也能看懂这两枚戒指的意向。
她抬头对上女人幽深的黑瞳,里面流动着的淡淡爱意就像那枚戒指上的碎光。
“觉得怎么样?”木颜大概是很满意自己的设计,轻笑着看她。
“很好。”安柠合上盖子,冲她笑了笑,心里却想。
不是这样的。
你才不是黑夜。
离开的时候,安柠加了元紫的微信,给她发了条消息。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第83章 私奔(正文完结)
从工作室出来, 上了车,木颜见安柠在包里翻着什么,疑惑道:“你忘带东西了?”
安柠摇摇头,从背包里摸出一个钱夹, 抽出一张卡递到木颜面前。
木颜顺手接过, 仔细打量了一下, 发现那就是一张很普通的储蓄卡。
“工资卡啦, ”安柠好像有点受不了她以为这东西是什么重要物件的眼神,从她手里抽回那张卡, 放进她包里, 声音弱弱的,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东西,不过都快结婚了我也得有点表示, 密码是你生日。”
木颜:“……呵。”
她看着女孩不好意思又忍不住瞄自己的模样, 最后还是没忍住笑。
她倒是理解安柠此时的心情,以她们两人的关系,提这些多少有点多余。
但她并不讨厌, 只是笑着问, “你把卡给我了你花什么?”
“我也有存款的。”安柠义正词严的澄清了自己不是月光族, 又在木颜戏谑的眼神望过来时低下了脑袋,嗫嚅道, “再说你又不会不管我。”
“知道就好, ”难得小媳妇模样的女孩让木颜一阵神清气爽,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姐姐会努力工作养你的。”
“我也会努力打比赛的!”
安柠那句辩白她全当没听见, 笑涔涔地启动了车子。
时间疏忽而过, 转眼就到了婚礼当天, 木颜早早就接到了安柠的电话,说让她在江景别院等着就行,其他的都不用管。
自己这算是嫁得那方?
木颜乐得自在,却又有几分介怀。
倒不是婚礼本身,而是她通过这件事联想到自己跟安柠在一起这么久,一次主动方也没做过,实在是有点丢人败兴。
买绳子应该提上日程了。
但她对安柠的安排确实没什么意见,陈英的婚礼已经让她深刻体会到了各方豪杰对这项活动的热情,安柠来接她她只用提前把洛羽收拾明白就万事大吉,她要是去接安柠,想越过七大姑八大姨构筑的坚固防线,恐怕就只能动用工作室那群战力超群的cp粉了。
省去了接亲的流程,她自然也不用换那繁复的古式婚服,只穿了条颜色相仿的长裙。
“木姐姐,我来接你啦!”
音箱中传来女孩元气满满的声音,木颜嘴角噙着笑打开门,眼皮微微一抬。
门外身材高挑的女孩穿了一身火红的机车服,手里还抱着一个红艳艳的头盔,头发有些凌乱,却笑得十分开怀。
“你这是?”她被眼前难得显出几分叛逆帅气的安柠惊了一下,还没等细问,女孩上前一把捞住她的腰把她扛在了肩上,顺手拉上了门。
她还没从骤然轻盈的失重感中回过神来,电梯一声叮铃,把她从肩上卸下来抱在怀里的安柠已经一手护着她的裙边蹿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厅。
接亲的环节是省了,但这种兵荒马乱的紧迫感倒是还有。
“小姐?”大厅里的保安看两人这离奇的姿势,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拦住安柠。
结果还没靠近女孩半米之内,就被怀中女人干脆利落的一声,“结婚,让开!”喝退了,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冲出了大门。
现在的年轻人玩得真是花。
木颜被放在红色摩托车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后座上时才总算顾得上跟安柠说话,她也莫名紧张,声音带着变调的笑意,“你从哪搞来这么一身?”
“摩托跟辛慈借的,”帅不过三秒的女孩挠挠头,眼睛粘在她身上,笑得很憨,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戴上头盔,“不过衣服和头盔都是我自己买得,本来想开车来接你的,可惜我没有驾照。”
她由衷的感谢大一时忽悠自己考摩托车驾照的学姐,不然今天的惊喜注定会成为第三人免费续杯的狗粮。
“抱紧我!走啦!”木颜穿上安柠给她准备的外套,戴上头盔,听见前面人的呼喊,笑着伸手环紧了她结实的腰。
女孩腰侧的衣服也暖暖的,不知是本身的温度还是被太阳晒得,木颜想要是自己现在没戴头盔,大概能闻见安柠身上阳光的味道。
摩托车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缓缓启动,从那粗壮排气管的出力状态看,安柠骑得并不快,但呼呼刮过身侧的风依旧让木颜感受到一点与开车不同的刺激感。
身前人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木颜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女孩头盔外飞扬的栗色卷发。
云城的冬天寒冷的中规中矩,她却一点也没感觉到冷。
明媚的阳光撒在两人身上,给女人鲜艳的裙角镀上一层华丽的金边。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阳光太好了吧。
到了酒店的两人没顾上说两句话,就被早就等候多时的元紫和洛羽拉进了不同的更衣室换衣服,准备后面的仪式。
“那家伙居然不许我堵门,说什么敢做多余的事就跟我真人pk,我像那么没分寸的人吗?”
洛羽一边给安柠上妆一边疯狂吐槽木颜不让她掺和接亲环节的无情,下手的力道让安柠闭紧了双眼,怀念木颜给自己上妆的温柔动作的同时十分怀疑洛羽是把对木姐姐的怨气报复到自己身上了。
“也不知道宁宁怎么安排的,连伴娘都不用吗?”黄露几人被安排在了二楼的朋友席,看着楼下灯光璀璨却又过于素净的舞台疑惑道。
“可能是因为她觉得木同学不喜欢吧,”隔壁桌的倪将转头笑道,“反正我是没想到有天还能参加木同学的婚礼。”
几人回想了一下木颜接亲时被围堵的僵硬模样都不禁点头。
“而且,”倪将望着下面的舞台轻声道,“相信我,你们应该也不会想当伴娘的。”
“什么意思?”几人刚想细问,就听楼下一阵喧哗,低头一看,一个拖着长长裙摆的身影在礼仪小姐的搀扶下缓缓走上舞台。
几个人的呼吸不约而同的一滞,司仪嘹亮的宣告声还在耳边回荡。
“让我们欢迎此次婚礼的新娘之一——安柠小姐。”
黄露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那是……宁宁吗?”
其他人眼中也是同样的不可置信。
女孩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裙,露肩的设计勾勒出她良好的体态,头发规矩的盘起,稍显稚嫩的脸在精致妆容的衬托下终于酿出几分成熟的勾人韵味,她矜持的笑着,耳边的水蓝色宝石耳坠随着动作晃动,就像围观者们跟着跃动的心。
身后的裙摆上点缀着点点星光,像是把漫天星辰披在了身上,此刻她就是最夺目的女神。
所有人此刻都理解了舞台装潢的素净。
再华丽的装饰在这个美丽的人面前也只有黯然失色的份,安心做自己的陪衬反而不会让人感到违和。
卢临呆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这婚纱肯定很贵。”
陈英郑重地点点头,“宁宁不让你们去做伴娘是好意,这会谁杵在台上都碍眼。”
“感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台上的安柠接过司仪递来的话筒,笑得非常标准,但略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其他的环节就容我省去吧,因为我已经迫不及待跟大家介绍我的爱人了。”
脚下的红毯一路延伸至远方,安柠直视着红毯的尽头。
女人本就美丽的脸今天格外美艳动人,她穿着跟安柠同样设计的婚纱,不同的是婚纱外层的布料是浅黑色的,缀在其上的碎光因而显得更加明显,像寂静黑夜中闪烁的晨星。
两人目光相对,女人的黑瞳微微颤动,眉眼弯起,一瞬间冰河融化,春雨降临。
安柠心脏剧烈跳动着,眼中只有女人的笑容,周围的一切都化为模糊的背景,再也不能影响她分毫。
她只能伸出手,向自己的爱人发出邀请。
女人像是受不了她的祈求眼神般垂下眼眸,提着裙摆向她奔来。
身后长长的裙摆在红毯上扑散开来,黑夜拥抱了群星。
安柠感受着怀中女人的温度,慢慢收紧手臂,就像抱住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台下的人一片寂静,没有一个起哄的,就连亢奋的司仪都悄不作声,似乎无人愿意打扰这对天造地设的壁人。
“我本来准备了很多话,”等这个漫长的拥抱结束,安柠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看着眼前女人艳绝人寰的脸,她那背得滚瓜烂熟的真情告白就像被大雨冲刷过后的地面,忘了个干干净净,好在她还能捧出一颗激跳不已的真心,不至于太过狼狈,“不过现在我只想说,木颜,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木颜看着女孩因为紧张而不自觉绷得过紧的脸,听着她磕磕巴巴的表白。
明明都不是第一次求婚了,怎么还这么小心翼翼的。
她腹诽着,却笑意更深。
爱意像潮水一般涌上来将她淹没,她或许不如安柠那般激动得难以自持,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无穷无尽的信心。
陪着安柠一起走下去的信心,以及无论问多少次,都会坦然答复的信心。
她笑着将手放进女孩的温暖的掌心,又一次坚定的回答,“我愿意。”
当戒指被戴到手上的时候,她才注意到,那枚原本没有任何装饰的戒指上,多了一轮小小的圆月,并不突兀,却使得两枚戒指的象征意义顷刻倒转。
这是……
她扬起眉毛,却只看见女孩疏忽靠近的脸。
小小的疑问被淹没在热切的吻中,她们在众人的注目中结为伴侣,生死不渝。
“宁宁,该敬酒了。”刘佳静笑着推开更衣室的门,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桌上留着一张卡片。——妈,我跟木姐姐去度蜜月了,敬酒的事,等我回来挨个上门道谢!
飞舞的字迹的后面画着个笑脸,从精致程度看,应该是木颜的手笔。
刘女士盯着那张卡片看了半晌,嘴张了又合,最后还是笑了。
这俩人居然私奔了。
就那么迫不及待吗?
且不管婚礼那边如何鸡飞狗跳,三个小时后,木颜已经换上清凉的夏装,跟安柠漫步在异国夏夜的海边了。
微咸的海风抚过两人的发,海水冲刷着脚下细软的沙滩。
她到现在也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自己一回到更衣室就被女孩催促着换衣服逃跑的心情。
但不妨碍她心情愉悦。
果然比起盛大的婚礼和众人的祝福,她还是更喜欢跟安柠单独呆着,哪怕不说话也好。
这次来得国家是个位于南半球的小国,人口稀少也不是什么旅游圣地,因此这个静寂的夏夜,她们两人得以承包了一整片海滩和将海滩染得雪白的清冷月光。
这地方倒是很适合养老,也不知道安柠是怎么找到的。
木颜看着身边女孩被月亮照得雪白的面容,她们俩妆都没来得及卸,把行李丢在酒店就匆匆来了这边。
很疯狂,跟她的风格不太搭,不过因为跟安柠一起,所以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
她微笑看向手上的戒指,最后还是开口,“你怎么会想到改设计的?”
“嗯,”安柠沉吟片刻笑了笑,伸手指向空中高悬的明月,“因为从一开始你对我而言就像它一样,一直都是。”
我并非因同情愤慨而爱你,我爱你,是因为你本身就值得我爱。
星星并不向往黑夜,却沉迷于月亮的辉光难以自拔。
即使那轮月亮伤痕累累,一无所有,也值得她倾尽一生去追随。
木颜被女孩拉着朝月亮奔去,微凉的海水浸湿脚踝,沙滩上两人的足迹交缠不清,难分难舍。
亦如她们之后的人生。
第84章 番外一
异国的清晨气温适宜, 阳光并不能穿透厚重的窗帘,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酒店宽敞的床铺上,两个人相拥而眠,身材修长的女孩从背后揽着瘦弱女人的腰, 宛如守护秘宝的巨龙般牢牢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两人穿着同款的轻薄睡衣, 四肢交缠难分彼此。
窗外传来突兀的喧闹声, 夹杂着礼炮炸响的声音, 搅扰了静谧的晨曦。
被抱着的人舒展的眉头拧做一团,不愿从睡梦中醒来, 索性翻身把头埋进身后人怀里, 借着她的臂膀遮挡这突如其来的噪音。
安柠睡得正香, 突然感到怀中骤然一沉,鼻尖清甜的香气越发浓郁, 颈侧被柔滑的发丝蹭得发痒。
“嗯……”她意识昏沉, 却还是伸手轻拍女人瘦弱的肩膀以作安慰,逼迫着自己张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酒店颇具古意的雕花红木床头柜和被压出褶皱的雪白床单。
什么声音?
安柠皱眉望向窗外,紧紧拉着的窗帘缝隙中透出一丝微弱的晨光。
现在绝对不会超过早上八点。
安柠按着酸胀的眉心, 也顾不得再去细究外面的声音, 低头往怀里看去。
木颜整个人都快嵌进她怀里了, 这么看过去,只能看到女人乌黑的长发和长发遮掩下若隐若现的雪白后颈。
嫣红的齿痕如无瑕玉雕上的一道缺口, 格外引人注目。
安柠平稳的呼吸微微一顿, 脑中浮现出昨晚的缠绵,漆黑的房间,唇齿间细嫩的皮肉, 指尖的粘缠和女人似哭非哭的急促声音。
倒是驱散了大半睡意。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昨天两人上午忙婚礼, 下午舟车劳顿赶到这里, 又在海滩上转了一个多小时,回到酒店的时候就算是她也有些困乏。
可洞房花烛总是不能省的,她本来怜惜木颜辛苦,想温柔点,最后还是没忍住。
要怪也只能怪疲惫的女人过于坦诚的身体反应和迷蒙的呢喃太过勾人,搞得她明明也很累,却根本收不住手。
又是一声响亮的礼炮炸裂声,安柠赶忙抬手去捂木颜的耳朵。
怀中人却已经身体一震,自暴自弃般地推她一下,顺势挣出了怀抱。
“吵什么?”女人清凌凌的嗓音透着几分沙哑,却更加低沉动人,红肿的唇不满地抿着,双眸半睁不闭,眼尾勾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薄红,多一分艳俗,少一分冷淡。
安柠:“……”
她很想趁着这个美好的清晨再进行一场有益身心的活动,但招惹起床气未消的妻子显然并非明智之举,她可不想在度蜜月的第二天就被扫地出门。
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她伸手把女人遮眼的发丝往后梳了梳,温柔道:“可能是在举办活动吧,你要想睡再睡会,我去给你找耳塞。”
“哼,算了。”木颜哼唧两声,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纤细的眉微微蹙起,湿漉漉的黑瞳中谴责地望向她,“都怪你,说好一次,你数数……”
“呃,我去叫早餐!”安柠一阵心虚,手忙脚乱地滚下床。
她哪敢数,且不说光她能想起来的就不止三次,要真得一次一次掰扯清楚,她们今天就彻底不用出门了。
吃过早餐,两人穿戴整齐,出门去看把她们吵醒的罪魁祸首。
门外宽广的马路上洒满了礼炮轰出的彩条,清晨的阳光给整条路镀上一层梦幻的辉光,看上去就像童话中王子公主不染俗尘的婚礼现场。
路两边聚满了当地居民,每个人都衣着鲜艳,满脸笑容,期盼的眺望着远方。
“这是怎么回事?”安柠酒店旁有一群本国面孔的年轻人,走上前问道。
她的外语不算差,但也只限于听和写,说就有些马虎。
“哦,你们不知道啊?”那群人看穿着像是结伴出游的学生,一个热情的女孩解释道,“这是X国最著名的王室巡游日,每年这一天,王室成员们就会坐着马车走过每一条街道,据说还会选择幸运观众一起参加当晚的宴会。”
感情还真是王子公主要经过的道路啊。
安柠无语,这个地方是倪将告诉她的,说民风淳朴,人也不多,是个旅行的好去处。她当时在网上查过资料,知道这个国家还保留着古老的君主制,却没看到关于巡游日的信息。
“你看上去有点脸熟欸,啊!你不是那个,那个!”她刚想道谢,眼前的女生突然一脸惊讶地指着她,还往她身后望。
“谢谢啊!”安柠不等她说完,就拉着木颜的手钻到了另一边的人群中。
用膝盖想她也知道女生在找木颜,心里庆幸还好没让木姐姐去问,不然好好的蜜月再变成粉丝见面会可怎么办。
“呵,你慌什么?”身后传来女人的轻笑声,安柠转头就见一袭白裙的木颜戴着个墨镜,遮住了大半张引人注目的漂亮脸蛋,神色很是悠闲,倒真像个来度蜜月的普通游客。
当然是不想让别人打扰我们的蜜月旅行啊。
安柠用身体阻挡住人潮给木颜维持一个清净的角落,忿忿不平地嘟囔道:“要是被她们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反正这段时间我只想跟你在一块。”
木颜看着女孩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却又莫名感动。
她那如太阳般照耀八方的爱人难得表现出排外的情绪。
虽然不好,但一想到是因自己而起,就没什么不好了。
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可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蜜月啊。
安柠没等到木颜的回话,刚想回头看,背后就感到一阵柔软温热。
鼻子嗅到清甜的气息,女人身上的热度顺着薄薄的夏装渗进后背的皮肉,又化为一抹嫣红一路往上染上脸颊。
安柠愣愣地低头,看到腰上环着的雪白手臂才艰难理解了两人此时的姿势。
木颜的声音轻又软的吹在耳侧,“我也是这么想的。”
安柠浑身僵硬,费了好大劲控制住想回身吻她的冲动。
在这人潮拥挤的时候忘情拥吻太危险了。
木姐姐怎么突然这么大胆了?
木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身处这无人知晓她们名姓的异国街道,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自我束缚好像松垮了不少,她抱上去的时候可一点都没考虑所谓年长者的颜面。
安柠心里冒着粉红泡泡,回握住女人揽着自己腰的手臂,带着她往前挤。
远处隐隐传来隆重华丽的奏乐声,人群更加躁动,安柠极目远眺,身着统一军装,队列整齐的骑兵方阵后面有一架四匹白马拉动的敞篷马车,白底金边的马车在灿烂的晨光中缓慢行进,不似凡尘之物,上面端坐着的公主一袭雪白蓬松礼裙,也不似凡尘之人。
“哇!”安柠由衷的赞叹道,“真跟童话里的一样欸。”
木颜的评价则更为简单直接:“相当浮夸。”
还好旁边的人都不怎么懂外语。
安柠一边庆幸,一边避开因为马车临近而越发拥挤的人潮,往后退了两步。
她担心木颜看不到,在马车经过两人跟前的人群时一把把身后的女人捞了起来,举过头顶,让她能越过那攒动的人头欣赏巡游队伍。
“干什么?”可惜木颜并不领情,被她动作惊得低呼一声的女人反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放我下来。”
你刚才抱我的时候也没经过我允许啊?
安柠心里腹诽,脸上笑容却越发放肆。
她刚把木颜放下来,耳边嘈杂的声响突然小了不少。
嗯?
安柠朝人群望去,就见那个高大的白金马车停在她们面前,车上那位金发碧眼容貌甚美的公主正饶有兴趣地凝望着她们。
准确来说,是望着她身旁的木颜。
安柠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想拉着木颜离开却为时已晚。
那位公主伸出被手套包裹的修长手臂,轻轻地摆了摆,原本拥挤的人群就像收到命令的羊群一样朝两边散开,一时间通往马车的路边只剩下她们两人。
那公主的目光依旧不离木颜,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木姐姐……”身边人望着她们的目光皆是艳羡祝福,安柠却烦躁不安的攥紧了木颜的手,在这陌生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保护好木颜。
而且那个公主望向木颜的眼神,三分崇拜七分欣赏,让她很不舒服。
“没事,大庭广众的,她能把我们怎么样?”木颜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回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道,“别担心。”
女人说完就拉着她朝满脸笑意的公主走去,单薄的背影此刻显得坚不可摧。
这一次,她挡在了安柠身前。
等走近了,那位公主似乎也感觉到了她们的不愉快,微微一笑挥退了想要上前检查两人有没有携带武器的卫兵,很客气地对木颜道。
“您是铁树老师吗?我很喜欢您的画,自己也有幸收藏了两幅,能邀请您作为今天巡游的嘉宾吗?”
安柠:“……”
戴着那么大的墨镜都能认出来,到底是什么铁杆粉丝啊?
她看向身旁的木颜,女人显然也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说辞,愣了几秒,才摘下墨镜,露出冷淡的双眸,语气一如既往的冷硬,口音标准的宛如听力考试,“请容我拒绝。”
此话一出,周围还算热烈的气氛骤然冷却,安柠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惊愕不满的眼神围观,看来这位公主在国内相当受欢迎,她咬紧牙关,开始寻摸一会从哪突围。
公主倒是没有生气,只是为难且疑惑的看着两人,“能告诉我原因吗?”
“因为我是跟妻子一起来度蜜月的,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
女人的声音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周边不善的眼神影响。
安柠愣愣地望过去,只看见木颜雕塑般精致美丽却又不可动摇的侧脸,女人平静地与公主对视着,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掌心湿热。
木颜到底是人,也会紧张。
可她不懈于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情绪。
除了安柠。
安柠慌乱的心瞬间找到了支撑,她收敛表情挺直腰板,靠在木颜身边望向讶然无语的公主。
别的先不管,她可不能给木姐姐丢脸。
“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公主歉意地笑笑,打量了一眼周围的情况,对两人道,“那我能邀请你们两位一起参加巡游吗?”
就算不情愿,安柠也得承认人家是好意,按现在的情况,要是公主扭头就走,恐怕这边的人群立刻就会展开对她们两人的声讨行动。
别说继续在这里度蜜月,能不能顺利脱身都是问题。
木颜大概跟她想到一块去了,女人微微叹了口气,“荣幸之至。”
公主笑着点头,示意卫兵打开车门。
脚踏在钢铁阶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安柠切实的体会到这马车跟游乐场中旋转木马的区别。
“虽然很抱歉,不过还是请您跟我一起坐吧,不然大家会误以为今天的嘉宾还没有选出来。”公主对跟安柠一起坐在自己对面的木颜谦然一笑,请求道。
安柠下意识地望向木颜,女人细眉微蹙,不太高兴的样子。
但上都上了,总不能再跳下去,她今天穿得还是裙子。
所以她最后只是捏了捏安柠的手心,坐到了公主身旁,并用泾渭分明的距离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马车缓缓启动,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算不上和谐的插曲并没有扰乱整个巡游的过程,新的地方自有不明就里的热情民众,他们只知道自家的公主已经选出了今天的嘉宾,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车上的两个人都不是本国面孔,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有幸坐在公主身边的异国女人一脸别人欠她八百万的表情,但不妨碍他们为此欢呼致意。
漫天的彩带在头顶飞舞,礼炮声不断炸响,这宛如梦境的美好场景却并不能让安柠开心。
她看着对面的两人,虽然木颜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但那位公主还是会在跟民众致意的间隙笑着跟她搭话,女人间或也会给出两句简短的回应。
黑发黑瞳的木颜一袭简约的黑色及膝裙,跟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公主坐在一起丝毫不逊色,看上去倒也般配。
为什么自己不能跟木姐姐坐一块啊?
她的心像是被泡进了醋缸里,酸得发苦,根本不能用理性思考。
因为行进速度的缓慢,直到下午巡游才宣告结束,马车停在了恢弘宫殿前的草坪上,旁边停着款式几辆相同的马车,应该是其他的皇室成员乘坐的。
安柠先跳下了马车,把木颜也扶了下来,然后也不管还没下车的公主,拉着女人就往外走。
“请等一下,”公主挽留道,“可以请你们留下来参加今天的晚宴吗?我也想让我的朋友认识一下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铁树先生。”
凭什么啊?本来都想好了今天要和木姐姐去哪玩,现在全被搅合了。
安柠皱眉回头想直接拒绝,却见木颜望着公主,似乎在考虑她的提议。
难道木姐姐想参加吗?
安柠心中酸楚,却也不愿当着别人的面表露不满让木颜不好做,抿着嘴不说话了。
“可以,不过等晚宴结束后,你要帮我一个小忙。”木颜公事公办地说。
“没问题,您的要求我会尽量满足。”公主开心的笑了。
安柠却像整个人被丢进了冰窖里。
木姐姐还真答应了……
之后的午餐,参观皇宫,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看着那精美的装修心里想得却还是自己跟木颜被打扰了的蜜月。
还有那个公主对木颜的笑容。
木颜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好几次试图跟她搭话,但都被她别过脸去的动作强行打断了。
安柠自己闹着自己的脾气,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又舍不得说木颜,就只能自己憋着。
只是手还紧紧攥着女人的手不愿放开。
终于到了晚宴举办的时间,安柠被安排在一个比较靠前的位置,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见都没怎么见过的异国佳肴,却没有一点食欲。
不远处,木颜被一群衣着华丽的宾客围着,看公主略显自得的表情大概是正在向朋友们介绍自己的偶像,不管是装的还是真心的,除了板着脸的木颜,在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真诚的笑。
我的妻子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这本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安柠收回目光,随便叉了几道菜塞进嘴里,机械的咀嚼着。
可我只是想跟她不被打扰的度过一生一次的蜜月,却跑了这么远也没能如愿。
女孩赌气般的端起旁边的杯子,将其中五颜六色的液体一饮而尽,隐隐尝到了一丝酒味。
她的意识昏沉了几分,没有停下自酌自饮的动作。
她需要麻痹自己,才能忍住冲过去把木颜拉回来的冲动。
木姐姐是个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需要她的保护。
至少现在,人群中的女人虽然表情算不上和谐友爱,但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排斥。
眼皮越发沉重,安柠一手撑着脑袋,几分委屈地望着木颜的方向。
“哎呀,看我发现了什么?”头顶传来低沉磁性的女声,安柠艰难仰起头往上看,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好像是个穿着礼裙的女人。
“我不认识你。”她没心情跟人说话,结结巴巴的嘟囔了一句垂下脑袋。
“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女人并不介意她的失礼,自顾自地笑着说。
“你才是……”安柠生气地抬头想要怼她一句,“狗”字还没出口,就见对方伸到面前的手被另一只手攥住了。
“你想对我的妻子做什么?!”女人清冷的声音自身边响起,安柠猛地睁大眼睛,望向身旁“木姐姐!”
她眼前的木颜也是模糊一团,但她却能清晰地想象出女人此时的表情。
至少从那句咬牙切齿的“我的妻子”就能肯定女人相当不愉快。
安柠昏沉的脑子不剩下多少醋意,反而更担心木颜生气,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想要抱人却差点先栽下去,还好木颜捞了她一把,她便顺势挂在了女人身上,闻着那股熟悉的香味,连酒意都散了几分。
耳边的交谈声忽远忽近,白天那个公主似乎在跟木颜道歉,说这是她的姐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这一切都跟安柠无关,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女人光滑细嫩的脖颈和将她面容掩埋的柔滑长发。
心像躲进安全屋一样安定下来,她收紧抱着女人的手臂,委屈地哼了一声,“回家……”
木颜说话的声音一顿,安柠听到女人轻轻的叹气声,温热的手掌拍着她的背,“现在就走。”
直到凉爽的夜风抚过身子,她打了个冷颤,终于清醒过来。
“这是……”她从木颜怀中抬起头,看到了满天璀璨的星辰。
高大的马车行驶在夜晚无人的街道上,白马的皮毛在星光下熠熠生辉,车轮碾过还未完全清扫的彩带,向酒店的方向奔去。
夜晚的意境与白天截然不同,如果说白天的喧嚣是众人的狂欢,那夜晚的静寂深沉就是独属于情人间的低语。
安柠茫然地望向身旁的木颜,女人似乎还在生气,抿着嘴皱着眉不看她,声音冷硬,“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嗯。”安柠讷讷地点头,心里想得却是原来木颜早就注意到了她在吃醋,原来女人参加那场晚宴前说得“小忙”就是借公主的马车。
她想着想着,眼前就再次模糊了。
这是她们结婚的第二天,木颜因为一场不是自己导致的风波,费尽心思地哄她。
她实在不该哭的。
可在自己的爱人面前,哪有那么多因为所以可讲。
“你哭什么,”眼泪被温柔的擦去,女人的眼神几分生气几分心疼,深邃的黑瞳中只有她一人,“我都没哭呢,我就离开一会,你就把自己灌成那个样子,还差点被人占了便宜?”
她看见那女的想模安柠脑袋时头皮都炸了一下,没直接把人推一边去已经是尽力克制后的结果了。
安柠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木颜,女人的眉头紧紧皱着,薄唇抿成一条细线,不满地盯着她,似乎在说你不该说点什么吗?
她想自己巡游时的表情应该跟木颜现在的表情差不太多。
难怪女人费了那么大劲想要哄她。
那实在是,可爱的,又叫人放心不下的爱人啊。
她脸上泪痕尚在,却已经开心的笑了。
“你是小朋友吗?又哭又笑的……唔!”
她凑过去,将妻子将完未完的抱怨泯灭于唇齿之间。
女人的唇舌软甜,她却品道一股酸味。
好嘛,她俩今天都醋够了,姑且算扯平了吧。
第85章 番外二
“安, 祝贺你!”挤挤攘攘的聚会上,不断有选手走到坐在角落里的女人面前举杯道贺,他们语言不同,容貌各异, 但话语的内容出奇的一致。
被祝贺的对象是个东方面孔的年轻女人, 长着一张很有欺骗性的娃娃脸, 琉璃般剔透的浅棕色眸子与栗色卷发使她看上去柔软且毫无攻击性, 女人穿着一身棉质的白色运动服,就像一个误入成人聚会的大学生。
但在场众人并没有一个被她的外表欺骗, 因为这是庆祝国际羽球联赛顺利落幕的庆功宴, 参加的人都是羽毛球运动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都知道这个女人刚刚完成了一件值得写入圈内史册的壮举——最年轻的国际羽联赛女单冠军。
“谢谢。”安柠坐在这儿三十分钟举了不下几十次杯,还要跟别人解释自己喝不了酒, 脸上的笑容都有几分僵硬。
她看了眼手表, 现在是M国时间下午五点半,正是云城夜幕降临的时候。
差不多到时间了。
她对对面的教练说:“教练,我定了六点半的机票回云城, 现在就得走了, 你们慢慢吃。”
“你这孩子, ”教练一脸不解,“知道的以为你拿了冠军, 不知道以为你打了联赛主席脑袋呢?又不是明天飞机票就不卖了, 赶这么急做什么?”
安柠不好意思的笑笑,刚想解释,就被身边小助理的嗤笑声打断了。
“哎呀, 教练您可别说了, ”年轻的女孩笑得十分诡秘, “这不是这次比赛木老师没跟着来嘛?这一打就是三个月,人家小妻妻分隔两地饱受相思之苦,现在肯定归心似箭啊。”
“咳咳,小罗,别说了。”虽然人家说得都是实话,但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被挑开了说,安柠还是不免脸红。
说得跟她多粘木姐姐似的。
虽然是实话吧。
“呃……”教练看着对面面红耳赤垂头不语的安柠,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出发时的场面。
她早就知道自己带的选手有个名头甚大的艺术家妻子,但等真得见到那位铁树先生本人时还是被美到怀疑上天造人不公的地步。
但给她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并不是木颜出挑的长相,而是两人在机场分别时的场景。
跟着大部队往前走的安柠一步三回头,一会说要记得每天给她打电话,一会说要好好吃饭不要糊弄,一会说不许熬夜工作。
要不是飞机马上起飞,恐怕她能自己絮叨一个小时。
而那位据说脾气不怎么和善的铁树先生,耐心极佳的跟在安柠身后听完了全程,虽然顶了几句嘴,但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明显。
什么偶像剧场景,她都怀疑自己是什么棒打鸳鸯的恶毒后妈,正要拆散这一对天造地设的壁人呢。
“有道理!”教练沉默半晌,果断认同了小助理的说法,反正异地而处,她要有运气得那样一个爱人,恐怕也舍不得跟她分开,她冲安柠比了个大拇指,“你去吧,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安柠谢过教练,立刻跟助理拿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悄咪咪地溜出了聚会现场,坐上了去机场的出租。
她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事后调侃了,只想赶紧回到木姐姐身边。
上了出租,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安柠的心跳得比决赛上场前还快。
她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打开自己跟木颜的聊天框。
无数条视频通话,图片字句都证明了她这三个月过得有多难熬。
这是她跟木颜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而她一点也没感受到所谓妻妻间距离感的美好。
被训练和比赛搞得筋疲力尽时还能勉强克制,一旦稍有闲暇,她就会不自觉地开始回想木颜的一切。
女人那如初春枝头花蕊般细嫩的脸颊,幽邃不可窥探却总在望向她时漾出温柔波纹的黑瞳,微勾的薄唇,身上清甜馥郁的香气,清泉击石般动听的声音。
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口是心非,她的似怒似嗔。
很多时候她都感觉这是不是骤然分别产生的不适应感造成的错觉。
但又会在隔着小小的手机屏幕望见木颜时打消这一切念头。
才不是记忆的美化,木颜就是这么好,好到她打完决赛最开心的不是拿到冠军,而是终于可以回家了。
两人最后一段对话停留在聚会前。
最喜欢颜颜啦:木姐姐,参加完聚会我就回去。
MY:不用那么急,你今天才打完决赛不累吗?休息好明天再回来。
收到这条消息时安柠心里升起一点不满。
难道木姐姐就不想自己吗?
结果还没开始闹别扭就收到了下一条信息。
MY:不是不想你,是不想你太累,猫猫比心.gif。
嘴角的笑容瞬间放肆,安柠摸着脸欣赏了一会木颜难得的直球才回复。
最喜欢颜颜啦:我知道啦~小狗点头.gif。
知道归知道,不代表她就一定要听,反正今晚抱不到木颜她肯定睡不着。
飞机在云城机场降落,安柠一出机场门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她都忘了,M国现在是初夏,云城却是初冬。
但她也没心思再去换衣服,跟助理一路小跑取了寄存在机场的车,直奔江景别院。
等车开到江景别院门口,已经是凌晨两点,舟车劳顿的安柠却没有一点困意,看着小区大门的灯光眼眶居然有些发热。
她总算回来了。
跟助理道了别,坐着值班保安的车到了楼门口,明明不差这几分钟,她却跟个赶车晚点的乘客一样硬是把行李箱拉出了风火轮的气势。
等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门前,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歇。
木姐姐应该已经睡了吧。
安柠把手按在门锁上,精密的指纹锁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客厅的灯自动亮起。
如今的客厅跟她刚住进来时比拥挤了不少,书架上摆着她跟木颜买来打发时间的绘本,餐桌从原本的一人台变成了双人圆桌,电视是她买的,沙发是木颜挑的,非常舒适,她没事时喜欢坐在那复盘比赛。不远处新添置的置物架上摆着只毛绒绒的大型布偶猫,是去年她送木颜的生日礼物。
安柠深深吸了一口室内温热的空气,至今才算彻底安下心来。
她换了鞋,把行李箱随便一放,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门。
小夜灯昏黄的光照亮了临近床的一片区域,瘦弱的女人背对着门睡在床的一侧,看样子并没有被她的动作惊醒。
还给我留着位置呢。
安柠的心跳又开始慢慢加快,她跟木颜一起睡得时候一般是不留灯的。
看来木姐姐也没视频中表现得那么适应。
她走到床前蹲下身,木颜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只留下几缕乌黑的长发散在外面。
鼻翼微微抽动,安柠嗅到那令自己魂牵梦萦的香气。
她着了魔般的伸手探进温暖的被窝里,摸到了女人细腻的脸颊。
“唔……”许是她的手还带着初冬料峭的寒意,床上的人发出一声不满地低哼,终于舍得从被窝里探出头,黑眸半睁不闭的瞥向她,继而疏忽睁大。
“你怎么……”
你可曾见过冰封的湖面颤动溶解的模样吗?
安柠不等她说完,垂首扼住那抹微张的薄唇。
她想得太久了,一刻也不想等。
久旱的干地寻得了迟来的春雨,自然不免百般讨好,仔细琢磨。
直到怀中人攥着她领口的手失却气力,直到女人的发出呼吸不畅的低哼。
她才恋恋不舍地退开,却又控制不住的轻啄对方细嫩的脸颊。
“你,你,可真是……”木颜这会已然彻底清醒,平复了一会呼吸才似笑似嗔地望向她。
她没说完后面的话,大概是想怪她又舍不得。
“我太想你了嘛~”安柠撒娇道。
“好了好了。”女人受不了她的目光般垂下眼,轻轻推她一把,“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快去洗澡!”
这是一句出于关心的催促,但在此时的安柠听来,却有别样的暧昧意味。
她的目光不自觉望向女人领口雪白的皮肤和精巧的锁骨,一时间心痒难耐。
“看什么?!”大概是她的眼神过于露骨,木颜跟个被狼盯上的羊羔一样蹭得一下缩进了被子里,警觉地望着她提醒道,“现在太晚了,明天……”
“我去洗澡。”她不等女人把话说完起身就跑,她想木颜应该还是觉得她太累,想劝她消停点。
这她可不能答应,她哪消停的下来。
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安柠冲进卧室,关灭小夜灯,滚进被女人的体温暖热的被窝里,一把把不知道是不是在装睡的女人拽进怀里。
“你……嗯!”不等木颜再说什么,她张口咬下。
齿间的脉搏颤动着向她表达主人的不安与躁动。
却只是将她本就不定的心弦撩动得乱七八糟。
她像个饿了很久的馋鬼,迫不及待地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着自己已经回到爱人身边。
用所能动用的一切,唇,齿,手,乃至四肢百骇。
木颜一开始还在勉力推拒,似乎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但很快,女人就失却了反抗的力气,软绵绵地由她作为。
分别许久的爱人,总是不免更加渴求对方,无论是身还是心。
安柠有证据。
她发现今天的木颜要比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热切难耐。
就像她一样。
女人的身体像温热的海将她吞没,把她被分别折腾得摇摇欲坠的魂魄重新聚拢。
这种感觉新鲜又刺激。
她甘之如饴。
只是木颜的反应也过于诚实而直接,无论是勾缠住她脖颈的手臂,还是颤抖断续的声音,都是之前濒临崩溃时才能得到的反馈。
一次而已,女人就已经受不住般的抓住了她的手,语气中隐隐有哀求之意,“不行了,明天再……”
安柠知道她这不是作假,也不舍得真把她累坏了,欲求不满地停了手,嘟囔道:“你是不是又偷偷熬夜工作了?”
她跟木颜结婚以后,格外注意对方的生活健康,除了饮食起居方面的照看,也会拉着女人跟自己一起运动。
长久下来也算是成果喜人,木颜现在虽然跟她还是没法比,但体力也好了许多,今天这样绝对不正常。
“哼。”木颜缓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反驳了她,“就准你打比赛是吧,我也有事业的好吗?而且……”她话说到一半,赌气般的停了口,半晌才又说了一句,“抱我去洗澡。”
安柠见她累得说话声音都变了,也不再跟她计较,两人简单地清洗一下,好歹睡下了。
没吃饱归没吃饱,但当天晚上,抱着木颜的安柠还是睡了自己三个月以来最好的一觉。
第二天她是被手机震动声吵醒的。
谁啊?
安柠皱着眉摸出手机,本想直接按掉,但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睡意就散了大半。
“妈?”
那边刘女士的声音喜气洋洋,“宁宁,你今天就该回国了吧,正好今天是你生日,跟颜颜一块回来,蛋糕啥的都不用管,妈都准备好了。”
“啊?哦。”安柠愣愣地应了一句,这些天她除了忙比赛就是想木颜,连日子都不怎么记,倒是把生日这茬忘得干净。
挂断电话,她看着身边坐起的女人,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你昨天就想说这事啊?”
木颜白她一眼,踹了她一脚,“是啊,毕竟我跟某些急色到把自己生日都忘了的人不一样。”
安柠:“……”
倒也不用这么直白。
安柠自然不好跟自己爸妈说自己昨晚就回来了,两人随便吃过早餐睡了个回笼觉,赶在中午饭点之前才假装风尘仆仆地回到瓷厂家属院。
安柠这些年打比赛赚了不少钱,本打算给父母换个更好的居所,但两人都说在这住惯了不想挪地方,她才作罢。
一开门,饭菜的香味铺面而来,不算宽敞的客厅中人影攒动,原本摆在旁边的餐桌已经移到了正中央,满桌佳肴中间摆着个三层的蛋糕,上面已经插上了25的数字蜡烛。
“宁宁,生日快乐!”各路亲朋好友见正主来了,拉响了早就准备好的礼炮,一时间彩带飞舞,更加热闹。
安柠一边道谢一边拉着木颜往里走,感觉回到了结婚收红包的日子。
不同的是经过了数年的磨合,木颜现在已经不那么怵她这一大家子欢聚一堂的场景了,女人甚至有心情跟着喊,“生日快乐欸~”
就是那拖长的尾音怎么听都透着点戏谑。
等众人都落了座,爸妈点亮了蜡烛,机灵的表弟表妹按灭了屋里的灯。
“快快快,许愿!”
安柠扫视了一圈围在餐桌旁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祝福的笑容,在摇动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温馨。
她侧目去看木颜,女人微笑着冲她眨眨眼,薄唇微动,无声的说:“看我干嘛?快许愿。”
好嘛。
她只能笑着扣紧双手,低下头,怀抱着填满整个心脏的幸福感,默许自己的愿望。
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一场生日宴从中午吃到晚上方算宾主尽欢,安柠跟木颜告别了爸妈,走在云城初冬微凉的街道上。
“哎,今天真开心。”安柠跟没骨头一样挂在女人身上,她作为今天的主角,不免被吆喝着喝了两杯酒,不过她现在酒量也见长,其实还不至于没力气走路。
她就是想粘着木颜而已。
“呵,看你这个样子。”女人嘴上不留情,手也很不客气的捏了捏她的脸,“一会能认得家门在哪吗?”
她微凉的手贴在脸上很是舒服,安柠索性凑过去蹭蹭她的脸,“我不认得没关系,反正有你在嘛。”
话是这么说,等真坐上车,看到木颜开车的方向不是江景别院,她还是有些疑惑,“不回家吗?”
“不回,找个地方把你扔了。”驾驶座上的女人得意的笑着。
“你才舍不得呢。”安柠挑眉,非常自信的怼了回去。
车停在临近城中心的一座装修别致的建筑旁,这栋乳白色的建筑并没有亮灯,跟旁边灯火明亮的街道格格不入。
“星星美术馆?”安柠眯着眼睛,念出了门头上的字。
她被酒意熏得几分昏沉的脑子中灵光乍现,想起今天木颜还没有送她生日礼物。
“下车。”女人瞥了她一眼,似乎也不打算多做解释,自己开门下了车。
安柠赶忙跟上。
厚重的大门在木颜刷过卡后缓缓向两侧敞开,冷空气夹杂着刚装修不久的气味铺面而来,美术馆里的灯自动亮起。
女孩浅棕色的眼眸被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占据。
“这,这是!”她站在门前,竟不敢迈步。
眼前的美术馆内部装饰跟那些高贵冰冷的美术馆截然不同,每一扇墙壁上都色彩鲜艳,却一点都不凌乱,而是相得益彰的共同构筑出一个叫人宛如身陷梦中的美丽世界。
脚下的地砖和头顶的天花板则截然不同,渐变的黑蓝色中裹藏着一颗颗明亮的星,在灯光的照耀下就像行走在银河之上。
木颜很满意她的表情,笑着欣赏了一分钟才拉起她的手,“走了,去拆生日礼物。”
跟着女人走进美术馆曲折蜿蜒的走廊,安柠就被其中更加珍贵的宝藏攫去了心神。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幅画,跟墙壁上的色彩相映成趣。
第一幅画是两个女孩一起奔跑在阳光下,小的那个笑得开怀,大的那个笑得矜持。
第二幅画是大地裂开了一条缝隙,不可见底的深渊要将大的女孩吞没,小的那个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第三幅画是大的女孩松开了手,独自沉入黑暗。
第四幅画是女孩独自在狂风暴雨中奔走,直到无力倒地。
第五幅画是一颗星星,拽着破碎的身体,用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女孩的脸。
第六幅画是苏醒的女孩跟着星星的光,从黑暗走向了光明。
第七幅画是阳光下,星星化作一个高挑的身影,将女孩抱在怀里。
第八幅话是盛大的婚礼,两个女孩在众人的见证下许下誓言,永不分离。
第九幅……
第十幅……
每一幅画,安柠都能在脑中找到相关的记忆。
那是她与木颜的过去与现在,美好的,或者不那么美好的。
直到最后一幅画。
是意气风发的女孩披着队旗手捧奖杯站在领奖台上的画面,画的右下角写了一行小字。
“恭喜夺冠,祝25岁生日快乐。”
她讷讷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一时间浑身颤抖,又想哭又想笑。
木颜歪着头打量着她,自得地笑着,“25岁生日快乐,你是这里的第一位游客,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安柠冥思苦想了半天,才苦巴巴地望着她,“我怎么才能回报你呢?”
这话是她的真心话,也证明她确实感动到了极点,以至于慌不择路地说出“回报”二字。
我要怎么疼你,怎么对你好,才能报偿你这如星空般深邃又无穷无尽的爱呢?
可木颜只是笑,她像一个耐心的老师面对领悟力不够的学生一样无奈的摇摇头,往前走了一步。
“傻瓜,说这些做什么,不过我这么辛苦,你确实得给点报酬。”女人故作为难的微蹙眉头,随后又笑起来,点点自己的脸颊,“亲一下,就算你回报我了。”
安柠终于还是笑了,她低下头,勾住女人的下巴,虔诚又缱绻地说:“遵命。”
“我让你亲脸!唔……”
第86章 番外三
“学姐, 请问明德楼怎么走啊?”和佳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攥着一堆传单,满头大汗地问道。
她是今年云大体育系的新生,正赶着去明德楼报道, 但她天生方向感模糊, 在学校里兜了一大圈, 收获了一把各个社团招新的传单, 愣是没找到地方在哪,只能硬着头皮跟走在她前面身材高挑的女生问路。
被问的人一脸啼笑皆非地转过头, 指着自己的脸, “你问我?”
“是, 是。”和佳结巴了两句,一方面是因为被女生的语气, 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的长相。
女生长着一张很可爱的娃娃脸, 穿着浅蓝色的运动卫衣和及膝短裤,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腿,白色的棒球帽下的栗色卷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流金, 圆圆的眸子中闪着点不可思议。
这个打扮八成是体育系的, 自己问她有什么不对吗?
难道不是学姐, 是跟自己一样的新生?
也不像啊,她没拿行李, 而且虽然对方的面孔看上去非常年轻, 但周身那种沉稳的气质却跟路边形色匆匆一脸学生气的新生们截然不同。
“好,”女生见她尴尬,理解的笑了笑, “正好我没事, 我送你过去吧。”边说边接过和佳手中的行李, 自顾自地往前走。
和佳赶忙跟上,心里一边感激一边又有些雀跃。
毕竟大学是自由的天堂,也是少年人春心萌动的好时候。
可她那颗春心也就持续到女生把她送到报道处为止。
报道处的工作人员一见女生就笑道:“安教练,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啊?”
安……教练?
和佳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个光从外表上看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对方没管她,微笑着跟工作人员说:“路上遇见一个新生找不到地方,我就送过来了,你们辛苦啦。”
说完她冲和佳点点头,径自离开了。
和佳直到她走出门,工作人员催着自己报到才回过神来,“那个,她是学校的教练吗?”
她有些不敢置信,要知道云城大学体育学院是国内著名的体育院校,能在这里当教练的多半是在国际比赛上拿过不少奖项的退役选手,那个女人跟她想象中教练的形象相去甚远,也太年轻了一点。
工作人员的表情比她还夸张,就像在看一个没上过网的史前人类,“你不知道安柠吗?”
此话一出,和佳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练得不是羽毛球,平日里也不怎么关注网络上的信息,但安柠这个人她是知道的。
虽然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名字往往是跟另一个名字一起出现的。
年轻人有几个没听说过柠檬树下的爱情故事呢?
据传安柠与她的妻子,那位著名的铁树先生感情甚笃,甚至有人笑言:两人这十数年里秀的恩爱足以载入体育圈和绘画圈史册了。
什么比赛完冲到观众席激情拥吻,什么专门为你建造的美术馆让全世界见证我们的爱情,什么时不时就世界各地旅行形影不离。
和佳捧着自己碎了一地的少女春心出了门,正好看见安柠站在门口打电话,女人脸上洋溢着跟之前面对她时截然不同的甜蜜笑容,看上去显得更小了。
“好啦,我知道啦~一会就回去,mua!”那一句话要带三个波浪号的甜腻语气,像极了恋爱中的少女。
和佳默默地转过头,泪流满面。
开学第一天就要吃狗粮是什么人间疾苦!
安柠三十岁那年,成功把羽毛球职业选手生涯中的重要奖项拿了个遍,完成了大满贯成就的她宣布退役,云城羽球部想要重金聘请她做俱乐部教练,但安柠最后还是选择留在了教练任务相对轻松的云城大学。
当俱乐部教练要经常带着选手们出去打比赛,而她在之前的数年里已经受够了因为比赛跟木颜两地分离的苦,现在职业生涯也算是有了交代,只想天天跟亲亲老婆腻歪在一起。
比安柠本人更开心的她留在云城大学的可能是云大艺术系的院长陈峰,因为他在接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立刻写了一篇言辞恳切的聘请书,借着学校给安柠开入职庆祝会的时候双手递给了跟着她一起来的木颜。
于是他终于在快要退休的年纪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把如今的画坛泰斗铁树先生划入了云大艺院的教授行列,虽然只是挂着头衔的名誉教授,虽然木颜上课与否全凭心情,但也是了不得的壮举了。
梦大艺院的院长对他这种借着人情关系挖墙脚的行为非常不满,两个加起来一百来岁的男人差点在之后的画联聚会上打起来,直到木颜同意也在梦大挂个名,这事才算翻篇。
只能说跟安柠在一起久了,木颜那颗不怎么管别人死活的心也有了软化的趋势,看不得两个老人激情互殴的场面。
等安柠确定入职云大后,两人在云大附近的小区又置办了一套房产,方便上下班。
木颜依旧跟从前一样不怎么喜欢出门,不过会在安柠有课的时候拎着准备好的便当去体育学院找她一起吃饭。
结婚这么多年,她也耳濡目染的学了些安柠的厨艺,只是在安柠有空的时候永远用不上,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安柠还是没改掉喜欢把她当小孩照看的毛病。
每当木颜来找安柠的时候,那些在安柠面前皮得不行,称姐道妹的学生们都会表现得异常乖巧,训练也不用催了,问题也不问了,在整个过程中除了打球的声音没一个说话的。
安柠对此颇为不解,曾经问过学生们,你们就那么怕木教授吗?
学生甲神色严肃:我那不是怕,我那是尊敬,教练不瞒你说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画家来着,后来发现太难了,真得太难了。
安柠:辛苦你了。
学生乙神色戚戚:相信我,教练,虽然在你面前的木教授非常……和蔼可亲,但一跟她目光交汇我就想打哆嗦,就是那种血脉压制你懂吧?
安柠:不是特别懂。
学生丙热泪盈眶:谢邀,人在体院,磕到昏迷。
安柠:……你打羽毛球该不会就是为了方便自己磕cp吧?
在木颜有心情上课的时候,她也会去艺术系那边接女人下班,从那边学生的反应就能明显看出两个系的整体氛围差异。
艺术系的学生通常不会对她的到来表现出过多的反应,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当着木颜的面不敢,但安柠总能在下课进教室给木颜提包的时候感受到上百道打量的目光。
然后过不了多久,柠檬树下的超话里就会涌现一批质量极高的同人图。
木颜对此表示:还是课后作业留的太少了。并把其中画得比较差的记下来,打算等下次上课时挨个清算。
但学生们乐此不疲,前赴后继。
安柠只能感慨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活力。
两人在寒暑假时会去世界各地旅行,安柠专门买了个好相机给木颜拍照,木颜单独的照片她自己存起来做成相册慢慢欣赏,合照则发到微博上引得评论区一片鬼哭狼嚎。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她的职业生涯登顶后宣告结束,木颜却声名日隆,女人在跟她在一起创作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只是再也不像从前一样只描绘痛苦,画作中充满了阳光,美景以及她。
对此艺术界褒贬不一,有一些特别喜欢挑刺的人说铁树因为陷在温柔乡中失却了自己独有的色彩,已经泯然众人也。
当然也只是极少数,因为只要不是心存芥蒂,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铁树的画作依旧充斥着丰沛的感情,人到底是趋光生物,这点从星星美术馆每个周末都会售罄的门票就可窥知一二。
木颜原本懒得理那些人,直到有一次一个批评家的长篇小作文上了热搜,主角还是她,对方从各个角度论证了苦难对一个艺术家的重要性,以她为反面教材告诉众人美人乡是英雄冢,顺便把安柠刻画成了一个吃软饭的小娇妻。
木颜转了那篇小作文,只配了一个表情包。
表情包上是一部著名宫斗剧中的人物,配文——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安柠那天看着那条微博笑到锤床,这表情包还是她发给木颜的。
女人在一旁看她笑得差不多了才没好气的凑过来缩进她怀里,不冷不热道:“小娇妻,伺候朕就寝了。”
“得嘞。”安柠顾不上再笑,赶着伺候去了。
安柠至今依然致力于提升木颜的身体素质,有时候女人来找时就会拉着木颜打两把球。
对此学生们的评价出奇的一致:教练你这已经不是放水了,是泄洪。
每个球都准确的落在木教授走两步就能够到的地方,还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道是多么可怕的控制力啊。
你的职业水准就用来哄老婆运动是吧?
还有后半句她们没敢说,木教授接不住球时匆忙跑到对场帮忙捡球的自家教练真得好像一条叼飞盘的猎犬啊。
被她们救助的赵童确实如福利院老师所言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领养家庭,女孩前两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梦大的金融系,那年暑假安柠收到了她寄来的明信片。
上面的女孩笑得很恣意,过去的伤痕被时间淡化,她确实如安柠所想的过上了美好的人生。
明信片的背后只有一句话——谢谢你们。
上面盖了个小小的印章,是一只小鸟展翅飞翔的模样。
安柠把明信片给木颜看了,女人沉默了一会,笑了一下说:“这很好。”
云城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安柠在这度过了三十五年春秋,但依旧如年少时那般期待着每一个明天,跟木颜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都像是泡在柔软的棉花糖里,惬意而甜蜜。
春天的时候,她们也跟寻常人家一样出去踏青,只是踏的距离有点远,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一般都会跑到国外的私营园林。
安柠喜欢一头扑进草丛里,等木颜受不了她的埋汰样子准备来把她挖出来数落的时候把女人也拽下来感受大自然的美好。
最后两人互相望着沾了一头碎草的对方忍俊不禁。
夏天的时候安柠会自己在家做牛奶雪糕,不加过多调料的雪糕绵密柔软,很容易化,她还好,木颜那个体面的吃法,往往吃到一半,就得找个杯子接着。不过大部分时候不用那么麻烦,她几口就能把剩下的吃光,顺便舔干净女人沾了雪糕汁的手指,要是木颜不踹她,她还能再吃点别的。
秋天的时候她们喜欢在小区的楼顶看晚霞,安柠会搬两个躺椅上去,两人一人一杯热茶,吹着凉爽的秋风,聊今天遇到的趣事。
冬天是安柠最喜欢的季节,因为那个时候除了可以打雪仗,还可以跟木颜戴着自己妈妈织得同款大红围脖招摇过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她则仗着两人都遮挡的够严实,揽住女人的肩头扬起下巴。
看什么看,没见过恩爱妻妻吗?
虽然都很喜欢,但比起白天,安柠还是更喜欢夜晚。
白天的木颜有许多种身份,被许多人敬仰,而夜晚的木颜,是只属于她一人神明。
女人不假辞色的面具在细致的爱抚中褪去,化为勾魂摄魄的热切纠缠。
所谓七年之痒根本不存在,十五年过去了,她依旧热衷于用最本能的方式确认木颜是如此的需要她。
她亦如此。
三十五岁生日那天,安柠许下的愿望依旧简单明了。
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希望我能永远陪在你身边,直到时光将我们的肉身泯灭,我们的名字也将镌刻在一起,永不分别。
第87章 番外四
安柠出生在一个初冬的夜晚, 那年木颜七岁。
木颜的妈妈木青与安柠的妈妈刘佳静是从小一个院里长大的好友,成年后,成绩比较好且于绘画方面颇有天分的木青去了外地上大学,而早早辍学的刘佳静在家门口的一家超市当了售货员。
所谓世俗意义上的差距没有使二人的感情疏远, 两人依旧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后来木青大学毕业, 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 带着大学里交到的男友,回到了故乡云城。
木青是个爱恨都很热烈的性子, 彼时正跟男友谈得火热的她几乎是以当时人们不太能接受的速度结了婚, 并且更迅速的有了孩子。
刘佳静没能劝住陷入情网的好友, 只能在木青坐月子的时候请了假,帮着木青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丈夫照看她。
木颜从出生起就是个过于沉默的孩子, 很少哭, 以至于刘佳静总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病。
但她又长得实在好看,是刘佳静见过最惹人怜爱的婴儿。
她抱着襁褓里的木颜,总是忍不住笑着逗她。
婴儿瞪着又黑又亮的眼睛, 打量着面前怪相百出的大人。
嘴往下撇, 似乎想哭, 但忍住了。
“哎,我闺女以后要有颜颜一半好看, 我就心满意足了。”刘佳静对正你侬我侬的小夫妻感叹道。
木青的丈夫笑着, “要是是个男孩更好,正好结个娃娃亲。”
刘佳静点头,“也是, 我咋就没想到呢, 也省得颜颜嫁到别家受委屈, 我家孩子你们放心,敢欺负颜颜我就打断他的腿!”
木青笑着摇摇头,“我觉得还是女孩好,当一辈子好姐妹,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其他两人都觉得她这话别扭,只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木青到底是因为生孩子太辛苦情绪不太稳定,还是敏感的她已经对之后的故事有了隐隐的预感。
总之这句话算得上一语成谶。
木青的婚姻结束的就像开始时一样迅速而热烈,两个因为所谓的艺术家间的共鸣而选择结合的年轻人,无论是从精神还是物质,都没有做好为人父母共度一生的准备。
在大大小小的吵了无数架之后,木青的丈夫离开了云城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只留下身心受创的木青和四岁多的木颜。
木青的手因为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摧残,变得不再稳当,她的画笔也无法再画出鲜艳的颜色。
她觉得画中每一朵盛放的花,都在嘲笑烂在地上的自己。
一个原本算得上前途光明的画家就此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失去收入来源的木青在刘佳静的帮助下卖掉了自己的房子,搬回自己跟刘佳静一起长大的老城区瓷厂家属院,低价买下了刘佳静楼上的房子。
那时刘佳静刚刚结婚,结婚对象是瓷厂的工人安亚军,也是她一起长大的朋友,父母催婚催得紧,两人就凑合在一起过了。
两人都是开朗活泼的个性,婚后生活也算得上融洽,刘佳静没事就往楼上跑,跟自己不愿出门的好友说说话,对自己的干女儿木颜更是多加照看,简直比木青更像她妈。安亚军跟木青不太熟,但毕竟小时候在一个院里,也听说过她坎坷的身世和不幸的经历,淳朴如他没嫌麻烦,还很支持妻子的做法。
刘佳静生下安柠后,几乎不会主动出门的木青带着木颜一起去了医院。
瓷厂附近的医院常常人满为患,白色的狭窄走廊两侧支着病床,病房里安顿不下的病人歪七扭八地躺着,人群聚集的味道和消毒水味掺在一起,叫人本能的想吐。
木颜跟着母亲推开那扇掉漆的病房门,看见总是风风火火的刘阿姨靠在床头,很虚弱的样子。
她那时候就想生孩子大概不是什么好事情。
刘佳静见木青来了,笑着嗔怪她,“你来就来,搞这么隆重干啥,又带孩子又拿东西的,我再歇两天就回去了。”
木青放下手里的补品,走到床边拉住刘佳静的手,常年郁郁的脸上显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想说什么眼圈却红了。
刘佳静赶忙给她拿纸巾,“别哭别哭,我这顺生,可没你那时候受罪,这会都不咋疼了。”
两个大人在那边说话,木颜的目光却落在安亚军身旁的小木床上。
“颜颜想看看妹妹吗?”安亚军注意到她的眼神,笑着从床上抱起一个小小的襁褓。
木颜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男人的臂膀中,淡黄色的小被子把婴儿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红色的小脸,她眼睛紧闭,睡得很香。
她好小啊。
木颜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婴儿的脸蛋,温暖又柔软。
“这回也算是遂了你的意,是个女孩,以后颜颜就有伴了。”
那边两个大人总算把注意力放回了自家的小孩身上。
“孩子名字取好了吗?”木青打量了一会婴儿的脸,“看这五官,把你俩的优点都结合起来了,以后肯定好看。”
“你少糊弄人,这会跟猴一样能看出啥?”刘佳静替自己女儿谦虚了一把,但脸上的笑却又灿烂了几分,“早就取好了,就叫安柠,柠檬的柠,又别致又有彩头,小名就叫宁宁。”
“好名字。”木青轻轻推了木颜一把,要她离安柠更近一些,“以后要多照看妹妹。”
木颜没有回答,因为她觉得自己做不到。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小的婴孩跟幼儿园里那些嘲笑自己不说话的小孩有什么区别。
她是一个过于封闭也过于沉闷的孩子,对她而言,一个新生的,无法理解的生命跟自己产生联系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最后在母亲的催促下,她也只是又伸出手摸了摸孩子软糯的脸,什么也没有说。
跟木颜相反,安柠从婴儿时期就展现出了自己过于强悍的交流能力,她也很少哭,但就算对着婴儿床上挂着的旋转玩具,都能“啊啊啊啊”的叫着自娱自乐半天。
那时刚上小学的木颜在刘佳静家吃饭写作业,刘佳静夫妇都有事的时候,就让她帮忙看一会安柠,哭了就叫他们。
木颜觉得安柠很吵,又自觉自己没什么让人安静的资格,毕竟她现在写作业的地方都是安柠未来的卧室。
她只能站起来走到婴儿床旁,试图用眼神让婴儿明白这会她该睡觉了。
“啊,啊。”很明显安柠不明白,但看到木颜那一刻她确实安静了许多,婴儿浅棕色的眼睛眨啊眨,片刻嘴巴张大,发出一声响亮的哼声,圆圆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她在笑吗?
木颜点了点婴儿的鼻子,迟疑地商量道“你能不能……睡觉啊?”
安柠更高兴了,伸出两只小手,抓着她的手就往嘴里塞。
刘佳静推开卧室们,就见自己干女儿一只手在作业本上奋笔疾书,另一只手被旁边婴儿床上的婴儿拽着玩,上面还残留着口水的痕迹。
亲女儿高兴地手舞足蹈,干女儿一脸你随便吧的无奈表情。
场面很和谐很友爱,还很安静。
之后的日子平平淡淡的过去,木颜已经习惯了在自己写作业的时候身旁不时传来安柠各种语气的啊啊声,并且能比较准确的判断她是饿了还是无聊。
而安柠则格外喜欢木颜,从她学会爬之后,就会在木颜写作业的时候爬到她脚边,拽拽她的裤脚。
木颜看她,婴儿圆圆的小脸上洋溢着纯净无害的笑容,还挥了挥手里的玩具。
木颜叹气,艰难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在两腿间的凳子上。
她继续写,安柠靠在她怀里玩玩具,时不时盯着她游走的笔锋看一会,再啊啊两声,不知道在说什么。
安柠学说话那段时间,木颜被老师推选去参加省里的小学生绘画大赛,她从小成绩就好,长得又精致漂亮,看上去还有些弱不禁风,再加上沉默寡言,基本上是老师最偏爱的那款好学生。
而她的母亲虽然在照顾她生活起居这方面有心无力,在绘画这方面却给予了她最正规而严格的教导,加上遗传自基因的天赋,木颜从小就展现出了过人的绘画水平。
比赛持续了两周,最后木颜拿了冠军,市里与有荣焉,特意用戴着大红花的车将她送到了家门口。
院里的邻居啧啧称奇,说真是虎母无犬女。
虎女一言不发地下车,一言不发地看着老师跟下来迎接自己的刘阿姨一顿狂夸,一言不发地走到刘阿姨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意思是能不能赶紧回去。
这两周对她而言只有画画的时候时高兴的,每当从画具间抬起头看见周围陌生的环境不认识的人,或者半夜惊醒看见陌生的天花板,木颜就有点喘不过气,颁奖的时候更是如此,要不是她能忍,估计已经当场晕过去了。
木颜脚步飞快地爬着楼梯,对身后刘阿姨让她小心别摔着的关心充耳不闻,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归心似箭的感觉。
熟悉的防盗门虚掩着,木颜喘着气拉开,正对上不远处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着的小孩。
小孩一头栗色的小卷毛,圆脸圆眼,穿着厚厚的粉色棉衣,整个人都圆圆的,看上去可爱极了。
两人都愣了一下,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安柠。
她艰难的往木颜的方向迈了一步,差点摔倒,自己却毫不在意,只是笑着冲背着画板的女孩伸出手。
“姐……姐姐……抱,抱抱!”
木颜愣愣地往前走了两步,抱住了还走得不甚稳当的安柠。
小孩发出一声响亮的欢叫,整个扑在她怀里。
那是两人一起经历的第二个冬天,小小的孩子身上带着屋里的暖意和淡淡的奶香味,轻而易举地就将木颜跌宕不安了两周的灵魂抚慰平整。
那一天开始,安柠被木颜划进了自己的人生里。
对于刚刚开始记事的安柠而言,木颜是跟动画片中仙女一样的存在。
长得漂亮,不苟言笑,坐着写作业的脊背也挺得笔直,长长的睫毛半遮住无波的黑瞳,明明长得很柔弱,却一副不可接近的样子,跟其他同年龄段的孩子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安柠从小就精力过人,一刻也闲不住,整天在家里和院子里上蹿下跳,连邻居家养的哈士奇见了她都是夹着尾巴落荒而逃,要不是因为现在腿还比较短,刘佳静已经追不上她了。
但这样的安柠,却能在木颜写作业的时候搬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
直到沉浸在作业里的木颜收好本子,才发现自己身旁坐着个小豆丁,两手托腮,一双浅棕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自己。
木颜:“……”
我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女孩薄而浅淡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对她而言,在必要之外主动跟别人说句话,比画十幅素描都要艰难。
而安柠却已经心跳加速。
姐姐看我了!
姐姐眼睛真好看!
她主动开了口,“姐姐作业写完了吗?”
对面的女孩轻轻点头。
安柠心中一阵欢呼。
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拉着木颜就往客厅走。
“姐姐等我一下!”她把木颜按在沙发上,又跑进卧室吭哧吭哧地拖出自己的玩具箱。
木颜看着安柠从里面拿出旋转的钓鱼玩具,五颜六色的卡片,一整盒的轨道汽车,还有丢了鞋子头发凌乱面容似曾相识但很明显不是正版的娃娃……
很快玩具就铺满了茶几上所有空余的地方。
这就是小孩常玩的东西吗?
她在心里回忆了一下自己小时候的玩具,发现只有颜料和画笔的记忆。
安柠一脸为难的在自己的玩具王国中挑选了许久,最后还是端着自己最喜欢的钓鱼玩具放到了木颜面前。
所谓钓鱼玩具,其实就是一个直径接近三十厘米高约5厘米的塑料圆盘,里面有大大小小的孔洞,孔洞里放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小鱼,越大的鱼分数就越高。
打开开关后,鱼会被下面的机关顶起,张开活动的嘴,而玩得人要在规定的时间内用配套的鱼竿勾上来尽可能多的鱼。
选择这个玩具,安柠也有自己的用意,小孩想向心目中漂亮温柔的姐姐展示下自己的能力。
这可是她玩得最好的玩具,连她爸也常常在这里折戟沉沙。
她迫不及待地跟木颜讲清了规则,打开了开关。
然后差点被剃了光头。
一局还没结束,玩具中已经空空如也,木颜那一侧堆满了大大小小色彩各异的塑料鱼,而安柠这边只有两条小得可怜的鱼。
想要玩好这个玩具,需要注意力集中,手稳当。
这对从小画一幅画就是两个小时不挪地方还得自己端调色盘的木颜而言,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专业对口。
从小就没玩过玩具的木颜居然从这简陋的玩具中感受到一点竞技的乐趣。
而原本有些失落的安柠在看见木颜嘴角浅淡的笑意后,心中的不悦一扫而空。
她笑了哎!
姐姐开心就好,输赢什么的,她家属院小霸王才不在意,大不了多赢爸爸几次。
那天两人玩了许久,刘佳静把饭端出来就见平时拉都拉不住的女儿乖乖地坐在小板凳跟干女儿玩游戏,不禁在心中腹诽。
真是一物降一物,多动症配闷葫芦。
时间倏忽而过,很快安柠就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作为一个从小自由过了火的皮猴,一开始她还不知道那个地方的险恶,开学第一天早上,还开心的背着自己新买的花书包绕着木颜转了好几圈。
木颜嘴上没说话,心里也为安柠高兴,对她而言幼儿园是个好地方,能学到很多新知识,熟悉了之后只要不跟别人多说话也算的上安宁。
安柠的快乐一直持续到她因为上课说话被老师罚站之后。
木颜第二天到安柠家吃早餐的时候,刚推开门就听见一声声嘶力竭的抗议,“我不去!!!”
已经穿戴整齐的安柠两只手死死的抱着茶几腿,跟只树袋熊似的,小脸通红,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她爸妈一脸无奈的站在一旁,显然是劝说未果。
“你不去幼儿园以后干啥?放羊吗?”刘阿姨又气又笑地问。
“放羊就放羊,你现在去给我买一只,以后牛叔叔溜大灰我溜羊!”安柠比她还理直气壮。
木颜:“……”
她记得大灰好像是楼下那只整天刨土的哈士奇。
“嘶!”刘佳静只觉得脑壳疼,转头看见门口站着地木颜,立刻选择告状,“颜颜,你看看你看看你妹妹,上一天学就成这样了,你赶紧劝劝她!”
木颜:“……”
她哪会劝人,但事已至此,也不好转头就走,只能走到茶几旁边蹲下,直视着女孩含泪的眸子。
“你为什么不想去?”
安柠见木颜来,已经自觉丢脸的松开了抱着茶几的手,她妈昨天可是说过,木姐姐上幼儿园的时候可乖了,从不哭闹,甚至能自己下楼等校车。
不愧是她的偶像。
她心里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刚才还能仗着父母的疼爱耍耍脾气,这会被自己的憧憬对象一问,却是彻底的理亏词穷,半天了才嗫嚅道:“老师训我,不该上课说话……”
上课说话本来就不对吧?
面前的小孩眉眼低垂,小嘴紧紧抿着,泪水这会已经站在了睫毛上,肉嘟嘟的小脸微微颤动着,显然是在强忍泪意,扎成两个小马尾的栗色卷发跟着一起抖,头发细软,像小猫抖动的耳朵。
木颜突然觉得自己不能说那句话,即使它是对的。
“这个给你。”
她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便签本,拿出彩笔在上面快速地勾勒出一个小猫的图案,把本子递给垂着脑袋的小孩。
对方胡乱地擦了擦眼泪,飞快地接了过去。
便签本地第一页上,是一只线条简单,但憨态可居的小猫咪,正悠闲地舔着爪子,看上去可爱极了。
“好可爱!这是送给我的吗?”安柠瞪大了眼睛,眼里的泪已经消失不见,满眼欢喜地看着木颜。
被小孩亮晶晶的眼睛这么盯着,木颜有些不自在,好在她也习惯了,还能把话继续往下说,“嗯,它叫……学习猫,你去上学,上课不要说话,以后我每天都给你画一张不一样的,好吗?”
“好!就这么说定了!拉钩拉钩!”她话音还未落,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安柠一叠声的答应下来,拉起她的手飞快地拉钩盖章后扭头就跑。
等木颜转头去看,小孩已经背着书包跑到了门口,拽住了安叔叔的衣角,“爸爸快走,一会儿迟到了!”
“还是你有办法啊。”刘佳静一副老怀甚慰的语气拍着木颜的肩膀。
木颜则怔怔地望着小孩蹦跳着冲出门的背影。
有那么喜欢吗?
她不解,但心底却升起一丝自己也不了然的喜悦。
从那天以后,安柠没有因为上课说话再被老师训过,而木颜也如约定般每天都给她画一只不一样的“学习猫”。
安柠在幼儿园的经历跟木颜恰恰相反,因为太活泼不受老师待见,在同学中却有着很高的人气,她所在的班级有不少瓷厂工人家的孩子,大家本来就是一个院子里玩大的,现在上了一个班,感情更是亲厚,刘佳静去接她放学的时候往往都能顺便接回几个楼上楼下左邻右舍家的小孩,那些小孩往往到了门口还恋恋不舍。
这是木颜绝对无法挑战的经历,甚至让她对安柠产生了一丝敬意。
一个小孩要怎么才能做到同时跟三个小孩说话,还不让任何一个人的话掉到地上呢?
木颜不理解,毕竟如果可以,她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安柠性格开朗活泼,长得又可爱,在同学中风评很好,刘佳静本来颇为自得,以为女儿会维持着全班最好人缘的名头升上小学。
可惜只要交流的多了,就免不了摩擦。
那天她正哼着歌在厨房择菜,想着晚上包水饺吃,就接到了幼儿园老师的电话。
对方语气无奈,“是刘女士吗?麻烦您来园里一趟,你家安柠跟别人打架了。”
“你说啥?!”
刘佳静脑子一蒙,随即脑海里就浮现出自家女儿那张人见人爱的无害笑脸。
安柠虽然从小就爱玩,但可从来没跟人动过手,也绝不是没事找事的性子。
刘佳静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是自家女儿被欺负了奋起反抗。
她连手上沾的土都没洗就火急火燎地冲出了家门,直奔小区对面的幼儿园,满脑子都是自家小孩委屈的哭脸,一时间不免着急上火。
结果等她风驰电掣地冲进老师办公室,只看见年轻的班主任老师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一副不知道说什么的表情,安柠就站在她身旁,看上去倒是没受伤,就是眼圈泛红,原本死死地瞪着对面脸上青了好几块的还在哭哭啼啼的小胖子。
小胖子旁边站着一个表情看上去不太友好的中年女人,正一边安抚小胖子一边不耐烦地看向门口。
见安柠没事,刘佳静松了口气,班主任跟见了救星似的站起来,“刘女士……”
她还没开口,那个中年女人就向前跨了一大步,怒道:“就你女儿把我儿子打成这样的?”
刘佳静见对方很有冲上来跟自己干架的意思,赶紧摆手,“等会等会,我先问问咋回事,实在不行咱俩再打。”
言罢走到还在那对小胖子怒目而视的自家女儿面前,“你打了人家?”
“是……”安柠一见刘佳静,原本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话音都带上了哭腔。
“欸,你这小姑娘下手这么狠还有脸哭?”小胖子的妈妈不依不饶。
刘佳静抱着安柠瞪向她,毫不示弱,“能不能听孩子把话说完?!”
被妈妈的怀抱包裹,安柠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已经破烂不堪的便签本,“他把我的猫猫本撕坏了!”
刘佳静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木颜给安柠的便签本,安柠乖乖上了那么久的学,已经快攒了一本“小猫”了,现在被人一把撕了,不气疯才怪。
那边小胖子的妈妈却像抓住了把柄似的,提高了声音,“哎呦,我以为是多大的冤仇呢,就为了一个小破本子把同学打成这样,你们家这家教够可以的。”
刘佳静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冷笑道,“你儿子的医药费我包了,这个本子你是不是也得赔?”
对方以为她这是认怂了,哼了一声,“赔就赔,一个破本子能值多少钱?”
“本子是不值钱,上面的画值钱,”刘佳静从女儿手里拿过半张便签纸,指着上面的小猫咪说,“这可是全省小学生绘画大赛的冠军亲笔画的,你要不信我可以给你看奖杯,就按一张二十,这本子至少有50页,你先拿一千块出来,我去给你孩子看看脸,免得他整天脸皮那么厚,乱撕同学的东西。”
“你!”女人刚想发火,却见刘佳静也是脸上带怒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又听她话说得结实,生怕自己真得赔那么多,一时间气势就弱了。
“两位家长听我说一句,”班主任此时终于擦着满头的汗加入战局,“这件事确实是小刚不对,但柠柠直接上手也太过了点,好在小刚伤得也不太严重,我请两位来主要是为了把误会解释清楚。孩子间有摩擦是常有的事,我刚才也都处罚过他们了,剩下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咱就别太较真了。”
刘佳静和中年女人都面有不满,但班主任说得也确实中肯,只能都不情不愿的应下。
刘佳静牵着安柠的手出了幼儿园大门,往马路对面的家属院走,路上小小的孩子依旧在一抽一抽的哭。
“唉,别哭了,大不了妈妈请木姐姐再给你画一本。”刘佳静拉了拉她的手商量道。
安柠猛地抬头,眼睛中满是兴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嘟囔道,“不要麻烦她,是我自己没看好。”
震惊于女儿突如其来的善解人意的刘佳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对别的人要有对你木姐姐这么讲理就好了,那小胖子是欠揍,你下手也太狠了,那鼻青脸肿的估计得好几天才能消下去。”
她虽然心里赞许女儿的敢于反击,但嘴上自然不能夸她打得好,打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没想到安柠斩钉截铁的回了一句,“他活该!”
刘佳静;“……行行行,反正老师罚得不是我。”
安柠:“哼!”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迎着逐渐昏暗的天色,走进了老旧的家属院。
木颜觉得安柠今天有些不对劲。
以往女孩都是早早写完作业守在自己身边,今天却一直在她的小桌子旁写到晚饭开始。
而且平时吃饭时总是叽叽喳喳的跟她分享今日趣事的小孩今天也安静的吓人,一言不发地扒完了碗里的饭,起身就往房间走。
临进房间前,那小小的身影微微侧头,飞快地瞄了木颜一眼,逃也似的关上了门。
很多时候,小孩自以为隐秘的情绪,在年长一些的人看来,有种掩饰拙劣的幼稚。
木颜:“……我吃饱了。”
她在刘阿姨宛若实质的求助眼神中起身往房间走,心情就像两千多年前易水河畔那位壮士。
安柠的卧室是在刘佳静夫妇布置婚房时就规划好的,彼时还年轻的两人很是自娱自乐的把自己的审美强加给了未来的孩子。
十几平的小卧室墙壁上贴着可爱的粉红色卡通墙纸,头上的大灯是暖黄色,床和桌子是很亮眼的蓝色,以至于早木颜每次进来都觉得这个房间色彩饱和到扎眼睛。
本就面积不大的卧室,在放下了床,衣柜和一大一小两张书桌后显得有些逼仄。
木颜刚打开房门,就见坐在书桌前的小孩飞快地擦了擦眼泪,抿着嘴一脸“别问我我很好”。
木颜为难而认真地组织了下措辞,这可是她第一次过问别人的私事,虽然对方只有4岁。
“你今天好像不太开心?方便跟我说说吗?”
她不问还好,一问小孩刚刚胡乱抹去的眼泪瞬间又盈满了眼眶,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在安柠断续委屈的讲述中,木颜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的感动。
毕竟没有哪个画师会不喜欢自己的作品被人看重,即使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只能算涂鸦。
眼看安柠的眼泪就要泡花好不容易抄得课文,心有不忍的木颜把椅子转了过来,从旁边抽了两张湿巾轻轻地擦去女孩脸上的泪水。
孩子的脸又软又烫,大大的眼睛哭得肿起,看上去可怜又可爱,叫人心跟着软软的疼。
木颜一直自觉自己是个不太关心别人的人,但此刻却也不自觉地软下声音,“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错,我再给你画一本,不要哭了好不好?”
托她柔声安慰的福,安柠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
孩子小小的身体一头撞进木颜怀里,无声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服,木颜说不出什么哄人的话,只能有些呆滞地抬起手,抚上小孩柔软的头发。
被另一个生命拥抱的感觉很奇妙,尤其是对方那么幼小,那么脆弱,那么稚嫩,那么温暖,那么柔软。
那么的全然信任着自己。
木颜第一次,有了迫切地,想要为别人做点什么的冲动。
比如像现在,为了哄好一个哭泣的小孩,再画一本小猫的涂鸦。
第88章 番外五
时间像风一样流过, 不着痕迹,却又真切地把岁月随着呼吸融进每一个生命的骨子里。
转眼间,安柠到了升小学的年纪,虽然有些舍不得幼儿园的好友, 但想到能跟木颜在一个学校上学, 兴奋与激动便盖过了离别的伤感。
开学前一天, 夏季的热意还未完全散去, 安柠跟几个朋友在院里一直玩到傍晚,直到她妈在楼上一声怒吼。
“安柠, 玩疯了是吧, 赶紧回来吃饭!”
“来了来了~”跑得一身汗的安柠擦了擦脸上的汗, 笑着应道。
作别了朋友,安柠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跨, 不知是得益于她父母都还算高挑的身材还是她自己的热爱运动, 安柠的个子跟翠竹抽节似的往上蹿,虽然也还在正常的范畴,但长手长脚, 身材匀称的她站在一众还没发个的同学里, 已经很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拉开自家大门, 一股肉香扑面而来,安柠深吸一口气表情陶醉, “妈, 今天啥好日子啊,吃排骨?”
正端着冒着热气的酱焖排骨往餐桌上放的刘佳静瞪了她一眼,“还能是啥日子?你看看你这个样子, 去哪个土堆里打滚了?”
“嘿嘿嘿, 哪有那么夸张?”安柠笑嘻嘻地蹭过去想亲她一口, 被嫌弃地拍开了。
“赶紧去冲一下,去喊颜颜吃饭。”
“木姐姐回来了?!”这下安柠那原本就亮得眼睛都快能发光了,直接冲到洗手间里飞快地冲了个澡,连头发也顾不上擦,穿着背心大裤衩,提拉着拖鞋,跟只落水狗一样留下一路水迹直扑楼上。
木颜这个暑假受邀参加了市里组织的绘画夏令营,安柠已经整整两个月没见到她了。
她一边噔噔噔的往楼上冲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会见面要跟木颜说什么,是先跟说她游乐园的蹦床很好玩下次一起去,还是先跟她说自己抓到很漂亮的蝴蝶做成了标本可以送给她。
其实她最想说得是——木姐姐我想你了,但临到嘴边又不太敢。
她是个不吝啬表达喜欢的孩子,唯独对木颜,她本能的觉得不该如此放肆。
那时的她还不能准确的形容那种——“想靠近又畏惧拒绝”的感情。
但那天她也没能说出任何一句早就准备好的再会语。
还没等走到木颜家门口,安柠就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激烈的响声,像是花瓶摔在地上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见里面传来木阿姨的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画不好呢?!这个颜色该是这样的吗?你的眼睛是摆设吗?”
对安柠而言,刚才那声巨响并不可怕,但随后而来的训斥,却像冬天细碎的雪落进了脖领子里,让她心中生起一种本能的畏惧。
那是小孩特有的,对疯狂宣泄情绪的大人的畏惧。
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这样对安柠说过话,所以她一时间被吓得僵在当场,兴奋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跟木阿姨见过的面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印象中对方是个沉默而柔弱的女人,长得跟木姐姐有一点像,看上去比妈妈瘦弱得多。
她怎么也想象不出那样一个女人是怎么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的。
但随即,一种更可怕的猜想闯进了她的脑子里。
木阿姨在骂谁?
脑海里浮现出木颜平静的脸和瘦弱的背影,原本占领内心的畏惧被一股更加剧烈的担忧彻底驱赶。
僵在原地的双腿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安柠一步跨到门前,小小的拳头狠狠砸在结实的防盗门上。
“木姐姐!木姐姐!”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听不到回应安柠更加着急,一边拍一边喊。
“木姐姐,你在吗?听到应一声!”
过了两分钟,还是没人回应,就在安柠急得想跑下楼找妈妈来得时候,面前的防盗门吱呀一声朝外打开,正好撞在她身上,好在对方力道不大,她随着开门的方向往后退了一步,终于看清了开门的人。
黑发及肩的少女穿着一条印着浅金色花朵的白色无袖长裙,身姿柔弱,苍白柔美的脸上,幽邃的眼眸黑白分明,她的眉眼微微垂着,嘴唇轻抿,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就像油画上完美无缺的虚构少女,美得让人心生憧憬,却又缺乏生机,叫人产生距离感。
“木姐姐……”安柠喃喃道,眼睛在她身上来回看着,想要确认她有没有受伤。
木颜像是没注意到她的不安似的随手关上身后的门,望着女孩瞪大的双眼,“怎么了?”
而此时安柠终于确认了木颜完好无损,她鼻子一酸,不知怎么眼泪就下来了,胡乱擦了一把,“没事就好,我还以为……”
木颜看着眼前流泪的女孩,想去掏纸给她擦眼泪,却发现自己没有口袋,想要哄她又觉得说什么都会让她哭得更厉害,只能这么干站着,直到对方情绪恢复,笑着对她说,“我妈让我喊你吃饭。”
安柠牵着木颜的手往楼下走,对方的手比她大一些,很软却很凉,指节处有硬硬的茧。她没有提刚才屋里发生的事,她觉得好像无论自己怎么问都会让木姐姐更为难。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身后的人轻轻地拽了一下她的手。
安柠听见木颜低低的声音,像是叹息,“不要告诉刘阿姨。”
“嗯。”她没有回头。
最后这场原本应该阖家欢乐的开学聚餐气氛算不上愉快,安亚军上夜班在厂里没回来,饭桌上两个小的沉默着啃排骨,刘佳静左看看右看看,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也没有多问,只是不停的给木颜夹菜,让她多吃点。
吃完晚饭,木颜在安柠的要求下陪她玩了一会,直到到了睡觉的时间,安柠还没有一点想要收起玩具的意思,木颜停下了动作,“我该回去了。”
还在不停翻腾着玩具的小孩手上一顿,片刻后才抬起头,剔透的浅棕色眼睛带着一丝惊慌与不解,嘴上却尽量伪装的若无其事,“你能留下来陪我吗?我不想自己一个人睡。”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安柠从四岁起就自己一个人睡了,从来没有怕过。
她只是不想自己回去而已。
木颜望着女孩担忧的眼睛,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愧疚。
对于母亲的精神问题,她和刘阿姨都已经习以为常,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如何悲惨,她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怨天尤人。
但眼前的孩子,却是第一个真心实意为她担心的人。
明明自己比她大那么多,还要她来操心,真是够没用的。
少女嘴角牵起一抹僵硬的浅笑,此时的她终于不再像个完美无缺的画中人,而像个拙劣模仿着人类表情的精致人偶,她轻轻摸了摸女孩细软的头发,语气温柔,“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安柠最后还是没能留下木颜,甚至连要送她到楼上的要求都被对方平静的拒绝了。
木颜从外面关上了防盗门,安柠站在门口站了很久,跟只被人扔掉的幼犬似得。
刘佳静踢拉着拖鞋走过来,拍了她脑袋一下,“别看了,再看门都瞪出洞了,赶紧睡觉去,明天还得上学。”
安柠默默往自己屋里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母亲,终于还是没忍住,“妈,我想让木姐姐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木阿姨她……”
“我知道,”刘佳静打断了女儿的话,看了她一眼又别过脸去,“但是不行,你木阿姨活着就剩这么点念想了,要是连你木姐姐也不在她身边,她会活不下去的。”
“……”安柠是个早慧的孩子,知道生死是顶大的事,听到母亲这么说,便知道此事已没有回转的余地,也没有再闹脾气,只是垂着脑袋往卧室走。
那天晚上,玩了一天无比疲倦的安柠很晚才睡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就只有那么一句话。
可是,难道木姐姐就不会难过了吗?
小学开学的第一天,安柠第一次跟木颜走在了同一条上学的路上,一路上她都在问木颜小学跟幼儿园有什么不同。
安柠想既然自己没办法让木姐姐离开木阿姨,那就只能多跟她亲近,总不能跟昨天晚上一样还要让木姐姐来哄自己。
木颜也是第一次在上学的路上听了这么多话,她没有朋友,也没有跟人结伴上下学的经历,事实上她连被人借一下文具都会有种被打扰了的不舒服。
但安柠除外,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听女孩叽叽喳喳说了一路不仅不厌烦,甚至还觉得上学的路多了点趣味。
“能学到很多新知识,有更大的操场,还有同班的同学也会变多……”她认真地回答着安柠的问题,又想着是不是应该给她一点前辈的建议,但最后发现自己这种上了初中却没有主动去过一次操场的人,实在是没什么能给对方的建议。
跟她相比,安柠才是个健全的人类。
这让木颜庆幸又沮丧。
两人就读的“云城中学”距离瓷厂家属院也就五分钟不到的路程,学校是在瓷厂还如日中天的时候建起来的,现在也随着瓷厂的衰落和市政中心的转移而逐渐边缘化,年纪比木安二人加起来都大的校门看上去有些破旧,跟画着卡通形象的五彩缤纷的幼儿园相比,像个朴实无华的中年人。
小学和初中的教学楼是分开的,木颜把安柠送到教室门口,刚要转身离开,就被女孩抱了个满怀,现在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已经不太夸张,木颜一低头就能看见对方小小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口。
“木姐姐加油,放学见。”还没等她发问,安柠就放开了她,一阵风似得冲进了教室。
也不知道是不是害羞了。
木颜愣了两秒,随即嘴角轻轻动了动,往自己的教室走去。
安柠的小学第一天过得波澜不惊,同班同学里有好几个幼儿园时的同学,她也一如既往的跟所有人保持和谐相处。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由活动时间,安柠跟新老朋友们在杂草丛生的土质操场上踢了一场尘土飞扬的球,直到放学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有几个住在家属院附近的同学来约安柠一起回家,正在兴头上的安柠本想一口答应,又想起了还在上课的木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婉拒了同学的好意。
初中比小学要多一节晚自习。安柠站在校门口等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渐灰暗,其他年级的学生都已经离校。只剩她一个小孩孤零零地杵在那,门卫大爷出来问了两次,安柠只说自己在等姐姐,也不往门卫亭里坐,大爷也只能随她去了。
终于,初中生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往校门口走来,安柠往旁边站了站,仔细地在人群中搜索。
直到初中的学生也走得差不多了,她才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背着书包,低着头由远及近。
昏黄的路灯照在女生苍白的脸上,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显出一种孤单寂寥的味道。
同样一个人的安柠只觉得心疼,一边心中庆幸还好自己留下来了,一边迎上去。
“木姐姐!”
原本低着头的女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书包噔噔噔地冲到自己面前。
“宁宁,你怎么在这?”
女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牵起她的手往门口走,“我等你一块回去。”
木颜刚想说谢谢,却想到自己的同学都是结伴回家的,如果不是为了等自己,安柠肯定也能和同学一起回家。
“姐姐?”安柠有些疑惑的看着沉默不语的木颜。
木颜摇摇头,跟着她走了一会才开口,“其实你不用等我的。”
安柠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她,“为什么?”
木颜双眼微敛,声音缓慢而平静,“你也有自己的朋友,你应该跟他们待在一起。”
而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木颜想得是不能耽误安柠交朋友,结果就看见面前女孩的脸从不解变成失落,甚至带了几分委屈。
“木姐姐……不想跟我一块回家吗?”
女孩圆圆的小脸皱成一团,看样子要是木颜敢点头,她立刻就会哭出来。
所以木颜很努力地摇了摇头,有点结巴地解释道,“不,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跟朋友一起回家会更好。”
“可我想跟你一起回家啊……”安柠的情绪因为木颜坚决的否认好了很多,嘟囔了一句继续往家走。
木颜轻轻松了口气,这次连谢谢都不敢说了。
安柠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木颜的脆弱,是木颜为了救她划伤了手臂的时候。
殷红的血沾染了女孩雪白的皮肉,也渗进了她心里。
她看着木颜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头,心中突然涌现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感。
她得保护木姐姐。
受伤后的第二天早上,木颜照旧来安家吃早餐,刚进门就被安柠拉到餐桌旁坐下,小孩圆圆的眼睛有些泛红,看上去昨晚没睡好,绷着小脸仔细又轻柔地检查了一遍她被纱布包裹的伤口,确定没有异样后才放下,语气平缓地问她。
“还疼吗?”
“不疼了。”
木颜觉得有点别扭,但说不出是哪不对,直到吃饭的时候。
她一如既往地慢慢啜着自己的粥,突然旁边杵过来一个剥好的鸡蛋。
她疑惑地看向安柠,对方一脸理所当然,“木姐姐你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不要整天光喝粥啊。”
木颜:“……”
以前宁宁好像不会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很明显被惊到的不止木颜,刘佳静和安亚军面面相觑,对女儿这突如其来的成熟不知所措。
但他们认同安柠的观点。
“宁宁说得对,多吃点,你确实太瘦了。”刘佳静语重心长地劝道。
她不是不关心木颜,只是这孩子跟木青小时候比还要孤僻倔强,木青小时候像只刺猬,虽然扎人总归是个活物,嘴上不留情但搞好关系后还是能听点劝的,木颜则恰恰相反,看上去柔柔弱弱,你说什么她都应,但过后依旧我行我素压根不听你的。木青搬过来的时候她都四岁多了,性格已经是那个样子,刘佳静毕竟不是人亲妈,不敢用更激烈的手段,只能就这么吊着,奢望着什么时候能把这孩子暖过劲来。
就比方今天这件事,她不是没劝过,木颜嘴上答应,手上不动,她也不敢喂。
木颜看看刘佳静,又看看安柠,对方见她不动,从凳子上站起来,把手抬得更高。
这是……要喂自己?
木颜被自己的想象惊得后背发凉,本能地伸手接过了鸡蛋。
安柠满意地点点头,坐回自己的位子,笑得很乖巧,“姐姐快吃,一会还要上学呢!”
“嘶!”安亚军右手一阵酸痛,扭头就看见始作俑者他老婆正两眼放光的望着他女儿。
一副不愧是我闺女轻易就做到了妈妈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的激动表情。
木颜跟只吃不了大块食物的小动物似得,把那颗剥得干干静静的水煮蛋一点点掰碎,泡进了白粥里,在安柠时不时飘过来的目光中喝了个干净。
上学路上,安柠没有再追着木颜问东问西,而是絮絮叨叨地跟她讲起自己昨天认识的新朋友,一直到校门口。
“就到这吧,姐姐快去教室,放学见。”她又轻轻抱了木颜一下,只是这次没有害羞的跑掉,而是笑着看木颜,意思是让她先走。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木颜带着小小的疑惑往教室走,安柠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眼神中是与年纪不相符的温柔。
木颜还不清楚,因为那一道伤痕。她的身份已经从高高在上的憧憬对象,跌到了嗷嗷待哺的小鸟。
春去秋来,夏走冬至。
“阿姨,下学期我准备住校了。”
在初二暑假的结束前一天,惯例来安家吃晚饭的木颜对刘佳静道。
“你说啥?”
刘佳静眉头紧锁,她知道这是不愿意麻烦自己的意思,但木颜那个身体,在家吃饭尚且长势缓慢跟发育不良似得,去了学校还能长个儿吗?
木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没有因为她的质疑而更改的意思。
“呃,我觉得,学校离家这么近,用不着住校吧。”刘佳静一边说一边拿瞄餐桌上的另外两人,示意他俩也说两句。
“是啊,肯定还是家里吃住方便。”安亚军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短短地符合了一句。
安柠则是放好筷子,绷着张小脸,直接了当地问,“木姐姐是怕麻烦我们吗?没关系的。”
刘佳静:“……”
她总觉得自己女儿处理涉及木颜的事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太过成熟和聪敏了,只可惜还没学会大人特有的拐弯抹角。
木颜看着女孩严肃的小脸,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觉得住校比较方便,总要习惯的。”
安柠不答,还是盯着木颜看,直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默默移开视线。
不愿意逼迫对方安柠最终选择了放弃,“木姐姐觉得好就好吧。”
看着连最不好对付的自己女儿都败下阵来,刘佳静只能默默吃饭,寄希望于自己的朋友。
虽然希望渺茫。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她趁着木颜在她家吃饭,自己去找了木青。
木青像是被她吵醒的,穿着睡衣开了门,困倦的扫了她一眼,转头往里走。
木家的结构明明跟安家差不多,但氛围却截然不同。
安家的客厅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家具,安亚军的钓鱼包,刘佳静的花瓶,还有安柠的玩具架,看上去像一个真正有人气的家。
而木家的客厅里只有一台投影仪,一个画架,画架前摆着一把一看坐上去就不太舒服的硬木板凳,板凳旁还有一把高一点的凳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明明温度没什么变化,可每次来木家,刘佳静都觉得冷。
心中又升起一丝愧疚,她不是没有在心里想过为什么木颜不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跟情绪很不稳定的母亲朝夕相对,再正常的孩子也得不正常。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已有些松动。
如果木青同意,或许让木颜住校,也是不错的选择。
木青的身材很瘦弱,长期的饮食与作息不规律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倦怠。但或许“岁月不败美人”这句话也有一些道理,她并不显得苍老,反而因那风情万种的眉眼透出几分颓然的美来。
她走到高凳旁坐下,看向自己的朋友,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有事吗?”
刘佳静拉过那个小板凳坐下,果然有点硌屁股,“颜颜要住校,这事你知道吗?”
木青笑,“当然,她跟我说过了。”
“为什么?”她不是你唯一的念想吗?
像是看懂了眼神中的疑惑,木青垂下眼睛,一瞬间,刘佳静好像看到了多年后的木颜。
“总不能一直麻烦你们。况且,我也不想……真得害她。”
木青的表情有几分黯然,刘佳静只能沉默。
她想在同意木颜住校的那一刻,在木青的心里,对木颜的爱是大于自己的。
刘佳静最后没有去说服自己的好友,等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安家时,却见安柠正拿着一张纸,跟对面的木颜比比划划着什么。
“住校只有周末能回家,现在天气热,要多带几套换洗衣服,还有牙刷脸盆洗发水拖鞋,这些学校里的超市也有卖的,但比外面贵,种类还少,嗯,还得买蚊帐和花露水,听李哥说这会儿蚊子可多了。”
“这啥?”刘佳静好奇地走过去,从安柠手里拽出那张纸,打眼一看,上面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的列了四五排住校用品。纸张上的字迹很稚嫩,有些甚至是拼音,但横平竖直,每一笔都尽量写的工整,看得出来书写的人很用心。
“妈,正好你回来,我们陪木姐姐去把这些东西买一下,明天就要开学了。”安柠抬头看她,圆圆的眼睛里透着认真。
刘佳静:“……你昨天大晚上跑出去就是为了找人问这个?”
她看向木颜,见对方一脸的一言难尽,就跟她此时一样,说不出是欣慰动容还是疑惑担忧。
毕竟她闺女今年才刚刚七岁。
于是在当年三中开学的那一天,木颜的新室友们见到了让他们匪夷所思的一幕。
她们那肤白貌美弱柳扶风的舍友不知所措地站在自己分到的床铺前,一个小学生正在上面爬来爬去帮她整理床铺。
几人面面相觑,脑子里不约而同划过同一个词语。
雇佣童工?
“宁宁……”木颜只感觉背后舍友的视线越来越刺眼,刚想让还在捋床单角的安柠下来,对方已经干完了手上的活,利索地跳了下来,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帮她整理柜子,一边整理还一边交代。
“姐姐,这个水壶你一会拿教室去,记得每天多喝水,李哥说食堂的饭菜吃多了容易上火。还有这个书袋,可以挂在桌子上,坐垫一会也要拿……”
木颜:“……好。”
舍友们目瞪口呆。
与其说自己的舍友雇佣童工,不如说她简直像这个小学生的童养媳啊。
为什么一个初中生面对一个小学生这么乖啊。
安柠跟木颜离开宿舍之前甚至没忘记把自己从家里拿来的零食包分给在旁边围观了半天的几位舍友们,女生们看她小大人似得样子都觉得可爱又好笑,有人逗她,“你这是怕我们欺负你姐姐?”
安柠摇摇头,表情真诚,“怎么会,姐姐们这么好看,一看就不像喜欢欺负人的。”
小圆脸小鹿眼,精致的五官再加上诚恳的眼神,直接把逗她的人萌到失语。
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安柠陪着木颜拿着东西到教室的时候,刘佳静也办完了木颜的住校手续。
安柠又帮着木颜收拾了下书桌,才在妈妈的招呼下依依不舍地出了教室。
木颜跟出来送她们,安柠一步三回头。
“木姐姐,我会常来看你的!”
“嗯,也不用……”
“记得好好吃饭。”
“嗯。”
“周末等我一起回家!”
“好。”
晚上的时候,刚刚开始住校生活的学生们激动的睡不着觉,自然而然的开起了夜谈会。
其他几个舍友从姓名家庭聊到星座奶茶甚至是喜欢的男生类型,只有木颜始终没说一句话。
等所有人都快聊累了,才终于有人想起好像少了一个人。
“木颜?木颜?木颜!”
“……怎么了?”
那人喊了三声,声音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木颜的床铺终于传来一句轻柔的疑问。
“呃……今天那个小孩到底是你什么人啊?”舍友被她这句话噎了一下,心想我们聊得这么热火朝天你就没有一点想参与的意思吗?
“她是我阿姨家的妹妹。”木颜回答。
有个喜欢开玩笑的舍友笑道:“那是你妹啊?我还以为是你妈。”
其他几个舍友都被这句话逗得笑出声来,等她们笑完了,才发现当事人一言不发。
喜欢开玩笑的舍友想起木颜那张秀美的脸和高岭之花般的气质,一时心里有点担忧,小声道,“木颜,我是开玩笑的,你别介意啊。”
“没事,我要休息了,你们接着聊,不用管我。”木颜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又透着几分缺乏感情的木讷。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舍友们心想,木颜跟她妹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像夏天,一个像冬天。
木颜几乎没有任何不适应的融入了初三繁忙的课业和住校生活之中,因为以她的性格根本不怎么依赖所谓外部环境,几个舍友原本还约她一起去食堂吃饭,经过了几次如夜谈会般的冷场后,渐渐的也都淡了。她依旧如以前一样,形单影只,我行我素。
唯一存留在她心里的变化是,以前每天固定陪她上下学的安柠,现在会不定时地在某节下课时间出现在教室窗外,有时说两句话,有时给她塞一把零食,以至于原本下课时间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木颜,养成了一下课先看窗外的习惯。
一天上午,刚上完第一节课的安柠在同桌疑惑的眼神中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三中和三小中间相隔的大门冲去,门卫大爷跟她已经很熟,也懒得盘问她,直接当作没看见。
小学的课间休息时间比中学多五分钟,等她跑到那时木颜还没下课,安柠就乖乖坐在离教室不远的小花坛上等,等下课铃一响,才像匹脱缰的小马般飞出去。
走到第一排窗户口往里看,刚好对上木颜抬起的眼,对方在学校是一般都扎着马尾,加上干净整洁的白T和牛仔裤,使她整个人看起来跟灰扑扑的教室格格不入。
不过其实哪怕木颜也灰扑扑的,在安柠眼里她也是最特别的。
安柠见木颜看到自己,连忙兴奋的挥了挥手。
女生美丽的脸上露出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起身走出来,跟她一起坐在了小花坛旁。
“总之我超厉害的,那些个子比我高的男生都跑不过我!”手舞足蹈的说完了自己的事,安柠一转头就对上了木颜那张恬淡的笑脸,一时有些脸红,“姐姐你呢?住校还适应吗?”
“挺好的,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谁知话音刚落,女生单薄的身体猛地晃了两下,几乎要栽倒下去。
安柠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靠在自己身上,惊慌道,“姐姐?!”
好在那眩晕只是一瞬间的事,木颜很快就稳住了身形,本能地坐直,“别担心,我没事……”
安柠想起了一件事,眉头紧皱,“你是不是没吃早餐?”
木颜:“……”
她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其实每天早上都不太有胃口吃饭,以前在安家吃饭还有刘佳静和安柠管着,现在自己出来住校,自然能不吃就不吃了。
“姐姐你怎么……哎,等着。”
安柠见她默认,一时间又生气又心疼,想说两句还舍不得,丢下一句话便飞快地跑了出去,不到两分钟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拿着一袋热牛奶和一袋面包,直接塞到了木颜手里。
“马上就要上课了,你先吃点,以后可别这样了。”她一边喘气一边交代。
木颜点点头,见对方仍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只能把牛奶咬开一个小口,乖乖地喝。
暖香的热流缓缓流进胃里,木颜感觉舒服多了。
安柠见她表情舒展,才松了口气,这时预备铃响了。
“那我先回去了,你先把牛奶喝了,面包来不及吃等下节课下课也可以,别噎着自己。”安柠不放心地交代了两句,才往自己的学校跑。
木颜看着女孩飞快远离的身影,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牛奶和面包,又一次感受到了愧疚的情绪。
那天安柠最后还是没能在上课铃响前冲进教室,最后被老师罚站了一节课,她对此没什么抱怨,毕竟监督木颜吃饭可比不要被罚站重要得多。
而木颜则在第二天,第三天……以及以后初中生活的每一天,都多了个自动投喂早餐人员。
因为初中上完早自习的早餐时间正好是小学的到校时间,所以安柠每天都早起十分钟,把刘佳静打包好的早饭给木颜送过来,并看着她吃下。
木颜觉得这样太麻烦了,但对着安柠委屈巴巴的脸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更不想让安柠当着食堂那么多同学的面喂自己,只能努力地吃,希望自己良好的态度能让安柠感受到认错的诚意。
很快到了周末,六月的天小孩的脸,最后一节课时还阳光明媚的天空,在二十分钟内完成了积聚乌云大雨瓢泼而下的流程,
班上同学有伞的呼朋唤友嘻嘻哈哈的走了,没伞的有的等来了来接的父母,有的离家近干脆直接冒雨往外冲,最后不算小的教室里只剩下了木颜一个人。
三小要比三中早二十分钟放学,而安柠到现在都还没有来。
木颜收拾好东西,锁好教室门,站在走廊外,看着不减的雨势在已经积起水的水泥地面上打出一个个相互吞噬的圆圈。
她觉得有点冷,又觉得这样也很好。
就好像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不用期待,也不用回应。
她跑进了雨里。
硕大的雨点轻易地打湿了单薄的夏装,大概一场感冒是免不了的了,她擦去睫毛上的水,却在密集的雨声中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木姐姐!木姐姐!”
木颜停下脚步,下意识地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就看见举着粉色花伞的安柠正飞快地往这边跑来。
等走近了木颜才看清,女孩浅黄色的裙摆上沾满了泥水,白嫩的膝盖上还有伤痕,看上去像是跑得太急摔到了。
“对不起姐姐,我今天题没做完,被老师留了一会儿,你等急了吧?”女孩小脸上满是担忧和心疼,踮着脚想把木颜也罩进伞里。
木颜一言不发地接过了她手里的伞,帮两人撑着,牵着安柠的手开始往家走。
安柠从口袋里掏纸让她先把头上的水擦了,木颜没接,黑白分明的眼睛清凌凌地看着她问,“我没有等你,你不生气吗?”
不会觉得,远离我这样的人比较好吗?
“我怎么会生姐姐的气,本来就是我来晚了。”安柠笑着,把纸巾又往上递了递。
其实安柠刚从大门那跑过来就远远看见木颜冲进了大雨里,那一瞬间说不生气是假的,亏她比自己大好几岁,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身体呢?
但当她看到对方那单薄的身体在风雨的吹打下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时,内心深处涌出的自责与心疼瞬间消解了怒火。
是我来晚了,是我没照看好她。
年纪尚小的孩子被心中难以说清的怜爱捆绑,在她的姐姐面前,磨掉了所有的任性与脾气,只剩下无偿的给予。
那天两人一身狼狈的回了家,安柠还好,冲了个热水澡,伤口贴两个创可贴就继续活蹦乱跳了,木颜却在当晚开始发烧,生了场不轻不重的感冒。
等她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安柠来找她,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手机。
这手机跟市面上那些花花绿绿手机不同,手掌大,看上去跟个微缩的计算器似的,功能也就只有接打电话,据说是专门给住校的学生用的。
“我预支了零花钱,让妈妈买的。”女孩颇有几分自得的给她演示着手机的用法,又从自己口袋里也拿出一个,当着木颜的面把号码存了进去,按下拨号键。
木颜看着手中的手机,黑白的电子屏幕上粗糙的线条勾出的电话图案摇啊摇,显示正在拨号。
没几秒,安柠的手机振动起来,女孩一脸激动地示意她不要说话。
木颜看着她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听话地把手机放到了耳朵上。
“喂喂喂,您好您好,这里是宁宁专线哦,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此时天气正好,她躺在自己的卧室里,小病初愈,母亲还没来得及来责怪她,被窝很暖和,安柠带来的梨茶也很好喝。
女孩趴在被子上,笑眯眯地望着她,像个随时准备帮人实现愿望的小精灵。
木颜心底发暖,轻缓地笑了笑,“能给我递杯水吗?谢谢宁宁。”
“没问题!”安柠从床上翻下去,又给她倒了杯梨茶。
暖呼呼甜滋滋的梨茶教人心情愉悦,木颜刚啜了两口,就看见安柠又趴回了床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见自己看她才问,“好喝吗?”
木颜点点头,然后女孩就像个抓住了筹码的赌徒,小心翼翼又孤注一掷地问,“那你以后有什么事,先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木颜愣了一下,对上女孩浅棕色的眼睛,里面满是对自己的担忧与讨好。
那感情过于浓烈,以至于她本能的有些喘不过气,但又很温暖,叫她不想放开。
最后她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好。”
第89章 辛洛番外(上)
辛慈跟洛羽的相遇, 是个算不上美丽的意外。
彼时她刚拿下L国青联赛冠军,跟朋友们吃完庆功宴,顶着被酒精泡得头昏脑胀的脑袋走在了L国夏夜的街道上。
要说开心自然也有,但更多的却是茫然与空虚。
自从跟家人决裂独自来到异国他乡之后, 她总感觉自己像颗被顽皮孩子吹飞的蒲公英籽, 看上去飞得很高自由自在, 实际上漂泊无依, 连最后会落到哪都无从知晓。
所以她给自己制定了很多目标,用充实的生活和完成目标带来的成就感填补内心的空洞, 青联赛冠军只是其中的一个。
辛慈想自己其实足够幸运了, 至少她衣食无忧, 且有天赋与能力完成自己的愿望。
可她现在依旧感到无处可去。
回公寓打游戏吗?
之前定的刷新最高记录的目标已经完成了,她暂时也没心情开新的存档。
站在被迷离灯光笼罩的大桥上, 她附身往下看, 桥下不被灯火眷顾的江水乌沉沉的翻动着,像片无人问津的广阔墓地。
听说这里是附近有名的殉情圣地来着。
辛慈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手撑着栏杆稍一用力就坐在了大桥边缘。
现在已是深夜, 路上没什么人, 间或有几辆车疾驶而过, 无人注意到她,亦无人为她停留。
凛冽的风吹散她的粉色长发, 酒带来的热度被凉风一点点刮去, 女孩深绿色的眼眸在昏沉的夜色中如同深不见底的密林般幽邃。
真是没意思啊。
她想。
她没想跳下去,毕竟下面的鬼应该也都是成双成对的,容不下她这个孤魂野鬼。
她只是不想回家, 反正那空荡无人的公寓跟这里也没什么区别。
“小姑娘, 这么晚了不回家, 坐在这干什么?”
就在辛慈的四肢因为冷风而逐渐麻木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个轻飘飘的女声。
很妩媚,很动听,也很飘渺,辛慈第一时间想到得是小时候看过的鬼怪电视剧中,半夜三更闯进无知书生房间夺人魂魄的艳鬼。
她也不害怕,倒不如挺满意的。
至少这人上来没直接喊别想不开。
她转过头笑道:“你不也没回……”
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她看清了女人的脸。
还真是艳鬼?
面前的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长着张可以直接去演千年狐精的美艳脸庞,穿着一条鲜红的连衣裙,一头乌黑的大波浪卷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此时那双高挑的狐狸眼正笑盈盈地望着她,黑亮的眸子中透着几分好奇与玩味,却没有一点担心。
倒真像那些鬼怪故事里书生在荒郊野岭遭遇精怪的画面。
精怪不关心书生的生死,只是想食人精气罢了。
但书生也不清白,因为她在看见精怪的第一秒,就已经被那美艳的皮囊所惑。
无论之后的故事如何发展,辛慈始终无法否认的是。
她对洛羽,一开始确实是见色起意来着。
心跳慢慢加快,女人那条将曲线修饰的恰到好处的红裙像把野火点燃她荒芜的心。
她突然觉得这世界有些事还是挺有意思的,比如在这无人的深夜,遇见一个素不相识的漂亮女人。
洛羽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女人仍是笑着,“姐姐可是大人哎,大人不回家不是很正常吗?”
你能比我大多少?
辛慈心中失笑,嘴上却顺着女人的话头往下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姐姐能带我回家吗?”
这是一句放在大部分场合下都别有用意的调笑,更别说是现在。
辛慈之所以敢说,是因为她知道女人应该也有同样的意思。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如她所料般的,女人没有一点被冒犯的不悦,笑着走到她身边,伸出莹白的手,声音温柔缱绻,好像她不是什么素不相识的路人,而是相爱多年的恋人,“好,姐姐带你回家。”
辛慈没怎么犹豫就回握住了女人的手,微凉的柔软,从栏杆上跳下来的时候,她嗅到了对方身上的酒气。
两个酒鬼,一场艳遇。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她跟着女人回了家,然后度过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刺激的一个夜晚。
许是喝了太多酒又吹了半天风,那晚的记忆混沌且凌乱,辛慈只记得唇齿间触感绵软,女人湿热的掌心贴在她脸上,迷醉般的诱哄着她继续深入,“乖,就是这里……”
那实在是种销魂蚀骨的美妙体验,以至于她在第二天醒来时,看着一片凌乱的床铺感到怅然若失。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真心实意地想得到什么东西,且不知满足。
可那个昨晚跟她一起沉迷的女人却已经穿戴整齐,将昨晚她留在身上的痕迹遮掩干净,见她醒来风轻云淡笑道:“小姑娘,该回家了。”
那是辛慈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跟洛羽间的不平等,她甚至生出一点怒气。
她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不当回事呢?
可她仔细一想,女人的态度还真没什么问题。
你会跟自己的一夜情对象推心置腹吗?
两人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情做便做了,起来各回各家继续自己的生活才是常态,难道还要跟那些言情片主角一样演一遍山无棱天地合吗?
洛羽至少还给她准备了早餐,已经算是比较贴心了。
于是她开始恐慌,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她确实不希望这场“故事”草草了结。
因为她在那火一样的纠缠中,再一次体会到了活着的实感。
想要得到,想要夺取,不愿放弃,不愿离去。
这是除了本人外无人能够理解的隐秘想法,她想洛羽不会认同。
她在那时候就已经看出来,女人是个不愿意在这些事上投入过多精力的人,她不能让对方以为自己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所以她没有对女人委婉的逐客令发表意见,只是笑着试探,“那我以后可以再来吗?姐姐。”
她想她那点欲求不满的小心思大概都写在脸上了,所以洛羽看了她一眼就笑了,笑得很包容。
“好啊,”女人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脑后,真像个宠爱妹妹的姐姐,“姐姐也很喜欢你。”
辛慈的心怦怦跳着,微微侧脸吻了一下女人温热的掌心。
后来她知道了很多关于洛羽的事,女人是她某所知名大学的名誉教授,是国内有名的书法家,比她大不了几岁。
也知道更多不足以外人道的私事:比如洛羽身材高挑但力气很小,她一只手就能把女人两只手扣在一起压得动弹不得;比如女人那软乎乎的皮肉特别容易留下痕迹,开始的几次她总担心自己是不是弄疼了对方;比如洛羽其实偏爱她粗暴一点。
她从洛羽的一夜情对象变成了固定床伴,两人心照不宣,谁想做了就发条信息,要是另一个人没事,半个小时后她们就会出现在同一张床上。
因为心理问题,她对此事的热衷程度要远大于洛羽,刚开始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会给洛羽发信息。
直到有一次,女人揉着酸痛的腰,半开玩笑半是抱怨地对她说:“你上辈子是不是色鬼啊?感觉怎么都喂不饱。”
正收拾床铺的辛慈怔了一下,笑道:“可我觉得姐姐也很喜欢啊。”
在女人开朗的笑声中,她慢慢攥紧了手中的被褥,脊背浮出一层冷汗。
她怕洛羽真得因为这事不要她了。
从那之后,她开始刻意控制自己发信息的频率,基本上洛羽发一次,她才会发一次,无论她有多渴求。
说来可笑,她重新开始期待明天的最大原因,就是她想或许明天洛羽会给她发信息。
她就这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间脆弱且不平等的关系,并借着从女人身体中攫取的温度一点点修补自己被折磨的破碎不堪的心灵。
她喜欢女人的手抚过自己发梢的温柔,喜欢洛羽控制不住时在她肩上留下的齿痕,喜欢那双黑亮的眼眸泛起水光情难自已的模样,喜欢在一切停歇后,跟眯着眼睛享受余韵的女人天南海北的聊些荒诞不经的话,喜欢她那时低沉沙哑又无比性感的嗓音。
这一切都让她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
可实际上,她才是那个索取者。
她对洛羽可有可无,而洛羽对她却是不可或缺。
一个人要多可怜,才会指望从单纯的□□关系上寻得安全感。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可惜辛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为时已晚。
那天她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受邀参加一场晚宴,在宴会上遇到了洛羽。
女人一袭典雅的红裙,妆容精致,言笑晏晏的站在宴会主人身旁,周围聚拢了一群狂蜂浪蝶。
即使他们衣冠楚楚,即使他们言辞有礼,但辛慈依旧武断的将他们划归为馋人身子的恶狼。
原因无他,因为她也总是那么看着洛羽。
所以她突然有点恶心自己。
她心里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愿望,比如洛羽会对那些人的热情奉承表示不满,比如女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自己。
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洛羽只是笑着饮下一杯杯酒,轻声细语又漫不经心地跟那些人调笑着。
女人的口红印在剔透的杯壁上,像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十几个小时前,她还肆无忌惮地品尝着那抹红艳的唇。
现在她却浑身冰凉的坐在座位上,连上去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害怕,害怕洛羽面对她时,跟面对那些人别无二致。
那就连最后的遮羞布都没有了。
那场宴会后的又一次亲密,她故意在女人身上留下许多印记,好证明自己确实存在过。
证明那些无人知晓的黑夜里,她们是多么的难舍难分。
可她依然感到不满足,她不满足于自己像个见不得光的人一样,只在床上跟洛羽有交际。
所以她开始介入女人的生活,这并不困难,洛羽对她没什么防备,前提是她能保持住床伴该有的距离感。
很快洛羽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了她,女人并不吝啬于向别人介绍她,甚至带着点炫耀的口气——我可爱的床伴。
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辛慈的心像被细针扎了一下,不是很疼,但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去。
但后来叫的多了,她也就习惯了,有时甚至不等洛羽介绍她就会主动说。
有什么问题呢?
或者说,你还想怎样?
她也不是没有想挑破一切的时候,毕竟她是一个正值热血青春的年轻人,在她的人生中,也从没有过如此卑微的时刻。
她想告诉洛羽——其实不做的时候,我也喜欢跟你一起呆着,想陪你去干很多事情,只要你愿意。
可当她真得窥到女人与平日不同的一面时,她又胆怯了。
那天她没跟洛羽打招呼就去了洛羽的公寓,这并不是第一次,洛羽也没有表示过介意。
打开门,她就看到洛羽穿着一条丝质的睡裙,缩在落地窗旁的椅子上,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面无表情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烟雾缭绕间,女人未施粉黛的脸竟有种缥缈的清冷感。
洛羽听见门响动的声音,只是扫了她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声音依旧温柔却不带多少感情,“对不起啊,我今天没心情,下次吧。”
她看上去不太开心。
这是辛慈第一次见到没有笑的洛羽。
说点什么。
她疯狂地在心里催促着,催促着自己去告诉洛羽——我可以陪着你,有什么难过的可以告诉我。
我不止……想做你的床伴。
或者直接一点,走过去给对方一个拥抱。
可她的脚却像是扎在了门前的大理石里,无法往前迈出哪怕一步。
最后她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好,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
铁门关闭,她颓然地低下头,从未如此厌弃过自己的懦弱。
她怕真得说了,跟洛羽连床伴都没得做。
因为她其实并不了解洛羽,或者说,她自以为是的了解,只是女人愿意给她看得那一部分。
比如现在,她只知道洛羽难过,却根本猜不到原因。
她们明明做完了亲密爱人间才能做的一切,现在却好像两个点头之交的朋友。
她甚至不敢问一句你为什么不开心。
辛慈想,要是她跟洛羽的相遇没有那么戏剧化就好了,她可以用朋友的身份去一点点了解洛羽,安慰她,保护她,或许总有一天,女人愿意对她敞开心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划在见色起意的床伴范畴里,走在摇摇欲坠的钢丝上,后面已无已无退路,底下万丈深渊。
第90章 辛洛番外(中)
辛慈一直很羡慕安柠, 在她看来木颜跟洛羽本质上是一类人,不同得是她们的处事风格,相同得是她们都会把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藏得很深,不允许外人窥探。
安柠比她幸运的地方在于, 无论那两人之前如何兜兜转转百转千回, 只要安柠足够坚定, 木颜就不会拒绝她。
那个看上去比北极冰川还不好招惹的女人在面对安柠的时候几乎毫无底线, 作为旁观者的辛慈看得清楚,所以她一开始对两人的结局就抱持着乐观态度。
结果确实如她所想, 虽然那些曲折的过去惨烈了一些, 但不妨碍两人最后一起走向幸福的未来。
因为自始至终, 她们的心都是向着对方的。
安柠的经历也在警告着她,如果她不做点什么, 或许洛羽也会像曾经的木颜一样离开。
而她并没有安柠那样的筹码去跟女人讨个说法。
但安柠的成功经验也不适用于她和洛羽。
女人对她的态度比一般朋友亲近, 却又总会在她快要得意忘形的时候提醒她不要逾距。
她被困在写作床伴的隔离线外,看着近在咫尺的名为“恋人”的土地抓耳挠腮又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她跟安柠打决赛那天,她作为输家, 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 听着不远处的安柠跟木颜求婚。
什么叫事业爱情双失败啊。
她嘴里发苦, 又自觉矫情。
这个结果在她预料之中。
但不意外归不意外,难过归难过。
就在她试图收敛情绪的时候, 一个人在她身旁坐下了。
鼻尖熟悉又陌生的香水味帮她确定了来人的身份——洛羽。
之所以陌生, 是因为洛羽很喜欢换香水,一年365天有300天用得香水都不一样;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她已经在无数次缠绵中牢牢记住了女人本身的体香。
她不想当着洛羽的面表露脆弱, 因为她怕看到女人的不在意。
所以她逼迫着自己勾起唇角, 打趣道:“这么好的机会, 你不多拍几张照片吗?”
洛羽没有顺着她的调笑往下说,女人黑亮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恍惚,伸手狠狠揉了揉她的脑袋,“笑不出来就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句话的效果就跟大人哄摔跤的小孩差不多,原本还不觉得有多疼,现在却觉得非哭一场不可了。
辛慈仓皇地低下脑袋,眼眶发烫。
但很可笑的是,她还在想——洛羽这句话是一个床伴该说的吗?
“看你这副可怜的样子,要不要哭一场?姐姐的肩膀可以借给你哦~”
女人的声音依旧轻佻,辛慈却从中抓到了一丝慌乱地关心意味。
她没有再忍,把头抵在女人柔软的肩头,任由泪水浸透洛羽的衣服。
洛羽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尚在哭泣的她唇角微勾。
洛姐姐,我们现在多像一对恋人啊。
当木颜告诉她那个可能跟洛羽过去有关的地址时,她没有多少犹豫就选择了去看看。
决赛后洛羽的表现证明了女人对她没她以为的那么不在乎。
既然如此,她也想奢望一个好一点的结局。
那个地址是老城区的一个偏僻街区,偏僻到万能的导航上都不显示,辛慈骑着摩托车在歪七扭八的老旧道路上转了不知多少个弯,问了十几个过路人,才找到地方。
狭窄的街区房屋低矮,角落里堆着发臭的垃圾,进出的人大多满头花白,像极了纪录片中贫民窟的模样。
辛慈皱眉,她很难把这个地方跟洛羽联系起来。
“小姑娘,你找谁啊?”街口坐着晒太阳的老奶奶注意到了她这个光鲜亮丽格格不入的人,笑着跟她打招呼。
“奶奶好,”辛慈对老奶奶灿然一笑,“这边以前有没有个叫洛羽的姑娘啊?”
她想这地方唯一可能跟洛羽有关系的就是女人以前的居所,这个老太太看样子在这里住了很久,说不定会知道一点情况。
“啊?什么雨?”老奶奶耳朵不太好使的样子,说出得话却歪打正着,“这边没有姓洛的,你是说小雨吧,她都好几年没回来了。”
“能麻烦您跟我说说这个小雨吗?”辛慈心念一动,连忙追问道。
在老太太断断续续的回忆中,她还原了洛羽的过去。
洛羽,本名李雨,随母亲姓,她的母亲李凤曾经是私立学校的教师,是个山村里考出来的大学生,怀抱着一腔出人头地的热血只身来到云城这个大城市,被灯红酒绿又热闹非凡的城市生活打得晕头转向,然后在羽翼尚未丰满的时候,遭遇了毁掉她人生的恶魔。
那个私立学校的校长觊觎她的美貌,用下作的手段胁迫她当了所谓的“二奶”,而洛羽,是他们的女儿。
李凤自从洛羽出生后,整个人就不太正常了,尤其是在面对洛羽的时候,常常会无缘无故冲过来给自己女儿一巴掌,好像洛羽才是毁掉她的罪魁祸首。
或许在她看来,洛羽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洛羽就在这种情况下艰难地长大了,但她依旧长成了一个很好的孩子,会帮上了年纪的邻居大妈搬东西,脸上总是挂着笑,像枝从阴暗缝隙中顽强舒展枝叶迎接阳光的倔强花朵。
可惜她的劫难并没有到此为止。
洛羽高中的时候,那个罪恶的男人病死了,却多此一举的在遗嘱中,提到了洛羽和李凤的存在。
男人的妻子拿着那张遗嘱在洛羽就读的高中楼下骂了整整一天,直到所有人都知道,洛羽是“小三”的女儿,她恶毒,狐媚,小小年纪就会蛊惑人心,她的丈夫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才会想把财产分给外人。
之后的日子里,回家的洛羽脸上常常带着被钝物砸出的伤痕,她的校服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课本也常常找不到。
无处不在的嘲笑讥讽压垮了彼时还没长出一颗强大心脏的女孩,她唯一的慰藉就是自己的语文老师。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长相俊朗,不像其他老师学生一样对她抱有偏见,还给了她很多照顾。
或许在那时的洛羽心里,那位语文老师就是童话中的白马王子吧。
直到某一天老师约她去家里吃饭,她因为要照看病情反复的母亲,没有去。
第二天就传来语文老师被捕的消息,据说他强jian自己的学生未遂,那个女孩慌不择路地从五楼的窗户翻出去,摔死了。
那件事过后,洛羽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她不再因为别人含义深重的笑声缩起脖子羞愧难当,而是会笑着问那些什么都不明白却好像什么都懂的学生,“一见我就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喜欢我啊?”
她开始变成辛慈熟悉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落不到她的眼睛里。
世人多囿于美艳皮囊,她和她母亲的悲剧亦是由此而起,她只是懒得再去争辩了。
“小姑娘,小姑娘,哎呀,你哭什么?”飘远的思绪被老太太的声音唤回,辛慈眨眨眼睛,眼泪砸在地上,溅起一方小小的尘土。
“前几年她妈去世以后她就再也没回来过,”老奶奶的声音透着几分唏嘘,“不过听见过的人说她现在过得挺好的,那就好啊,那孩子命太苦了一点。”
辛慈点点头,又摇摇头。
洛羽现在当然过得很好,她是有名的书法家,有钱有闲有地位,有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舒适生活。
可那又如何,那样就能弥补那个曾经对世界怀揣希望却被一次次无情摔碎的女孩受到的伤害吗?
那样就能让她相信,这世上有人真得爱她,并不只是因为那张脸吗?
辛慈说不上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洛羽的过去像块巨石一样压在她心上,痛得要死。
她终于彻底理解了安柠面对《残骸》时的痛苦与疯狂。
那是一种对所爱之人感同身受,恨不得以身相代,却困于时光的不可逆转,无法补偿的痛。
可她跟安柠还是不一样。
安柠是木颜的光,包含了这世上一切美好的意象。
而她跟洛羽的相遇,不过是又一次证明了洛羽对这世界的看法。
你要怎么证明,你爱的是她,而不是肉身之欲呢?
或者说,你要怎么让她相信,你这份因为身体纠缠而产生的感情足够纯粹呢?
辛慈找不到答案,但她也再不可能当作一无所知。
所以那天晚上,洛羽缠上来的时候,她不自觉地颤抖。
她想自己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想着想着,就又开始哭。
辛慈其实很讨厌流泪,因为她觉得那会显得自己很无能很可怜。
可现在她知道,当你面对那些令自己痛苦却又无力改变的事情时,你唯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哭了。
“你怎么了?”就算是洛羽,也没法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把事情继续下去,女人退开半米,半是好奇半是好笑地看她。
辛慈抽噎着抓住女人柔软的手,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喜欢你,你不跟我做我也喜欢你!”
洛羽美艳的脸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就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声音骤然冷下来,“你调查我了?”
辛慈没有隐瞒,没有隐瞒自己是如何得知一切,也没有隐瞒自己那颗已经深陷其中的心。
她颠三倒四地说着告白的话语,只希望洛羽能相信。
可女人只是皱着眉盯着被子,神色介乎于恼怒与尴尬之间,好像完全没有听进去辛慈的话,半天她才恨恨的说了一句,“那个记仇的臭女人,老娘迟早……”
这话自然是骂木颜的,骂完她丢下一句,“学校那边突然有事,我得回L国一趟!”
言罢这个刚刚还在笑着吻辛慈的女人就跟身后追着一只吃人饿兽一样,起身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卧室。
辛慈呆楞了半晌,才从床上下来。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洛羽走得相当利索,行李都没怎么带。
女人没有对辛慈知晓这一切发表什么看法,甚至也没有说断绝床伴关系的气话。
她只是毫不犹豫地逃走了。
辛慈坐在沙发上,机械地翻动着手机上的订票软件。
一张张飞往L国的机票信息从眼前划过,她却始终没有点进去。
追过去又怎样呢?该说的话她刚才都说了,可洛羽一点也没有被打动。
安柠有勇气追上去,是因为木颜欠她的,会听她说话。
洛羽可不欠自己什么。
半晌,辛慈把手机丢在茶几上,望向落地窗外的夜色。
自己这算是,失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