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老掌沟里下起了雨。
雨中响起了戏曲的唱腔。
听到响动的大人们纷纷赶来,走近来瞧才发现是一个六岁的孩童正手捏兰花指,脸上抹着鲜血的红妆。
而在地上,十二个少年已经满身伤痕,昏迷不醒。
那一天,黄泉村里那两户人家是骂得最凶的,他们表情凶恶,口里大骂着“白养了你这野种!”,“果真是没爹养,没娘教!”之类的污言秽语。
没有人再提起庄植的知书懂礼,甚至有人说庄植是个邪祟,本性凶残,要将庄植丢到山里去。
只有丁二叔站在了庄植的面前。
但即便是丁二叔,也是严肃的告诫着庄植:“小植,以后不可以再动手打人,明白吗?你要当一个好孩子!”
“呵,好孩子吗?”
庄植很想和丁二叔解释一句,是他们先动的手。
可这话到了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已经不可能再成为一个好孩子了。
在山里当好孩子,活不下去!
第二天。
庄植清楚的记得,又有六个少年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一脸玩味的笑着:“听说你很有本事?是个邪祟的野种?”
“呵,我们不管你是什么,实话告诉你,我们也都是学了本事的。”
“你们村的张二壮送了我们一只鸡,让我们给他报仇,不过,我有一个更有趣的想法。”
“如果你敢到山上的那棵桃树上,摘下一枚果子,我们便用这只鸡的血和你结为兄弟!”
“至于张二壮?呵呵,只要你和我们结为兄弟,以后你可以见他一次打一次,还有……再饿了,便可以来找我们!”
“……”
“好啊!”庄植笑了,没有过多的犹豫:“我去!”
他终究只有六岁,还无法离开老掌沟,也不可能天天在外面找野果吃,有了融入其中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拒绝。
不管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想在老掌沟立足,便只有比其它人更加野性,敢于做他们不敢做的事情,才能立起威信。
那一天后,庄植活成了村民们想要的样子。
那一天后,老掌沟里多了一霸。
名曰:戏鬼老七!
“……”
……
抱着黄纸马的庄植,很快又到了一间破旧的小屋门口。
小屋的屋檐上,蛛网密布,乱草丛生,一看就是常年无人居住。
但里面却有一个穿着白衣长衫的书生,正背坐在一张布满灰土的长凳上讲学。
堂下一共有三个孩童。
一个叫大胖,一个叫二胖,还有一个叫小幺。
他们是章凤儿在九年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教书先生和伴读书童。
庄植以前早晚都会在这里听学,现在已经不听了。
书生此时正讲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二胖便喊道:“先生讲的‘道’是指道理吗?”
大胖回身就给了二胖一拳:“蠢货,道理能当饭吃吗?先生说的道,当然是左道啦!你习的左道越多,就会有越多人相助,如果不习左道,亲戚都会离你而去,若是能将左道修到极致,天下都会归顺于你!”
庄植赞同的回了一句:“大胖说的对!”
三个孩童立即向着庄植看了过来。
小幺第一个开口,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植哥哥来了!”
“植哥哥,今天该带我去玩了吧。”二胖一脸期待。
“到我了,到我了,你昨天才出去玩过的!”大胖一把将二胖推开。
庄植看了大胖和二胖一眼,将手向着小幺一指:“今天该轮到小幺了。”
小幺的身上穿着一件绣着白莲花的绿色小袄,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年龄虽然只有八岁,却粉雕玉琢,相当可爱。
听到庄植说要带她出去玩,又看到庄植怀里抱着的黄纸马,小幺的脸蛋立即羞红了起来:“植哥哥,要骑我了……”
庄植上前一步,抱起小幺就走。
大胖和二胖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书生依旧背对着众人,继续讲着:“古之君子,其过也……”
小幺被庄植抱在怀里,眼神迷醉,小鼻子使劲的嗅着:“植哥哥,好香哟!”
庄植将小幺抱出学堂后,就把小幺丢到了黄纸马上。
小幺立即骑着黄纸马在村里疯一样的乱跑,一边跑还一边吐着长长的舌头:“植哥哥快上来,我们一起去玩啊。”
“等一下,我去拜拜老槐。”庄植回了一句,向着村里的老槐树走去。
在老槐树下,摆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有已经烧尽的香灰。
庄植走了过去,用火折子点燃了一柱香,又向着老槐树拜了拜,口里念叨着:“老槐,老槐,佑我平安!”
黄泉村的祭灵十年前跑了。
老槐是在那只祭灵跑了后,被老村长从鸡爪山请到这里来的。
不过,老槐到了村里后其实也想跑,还用树枝‘踢’了黄泉村村民们供的香烛。
老村长急得直跺脚,喊着:“村里若是没个祭灵,官府的人怕是要来查咧!”
章凤儿听到老村长的话后,就出手打了老槐一顿……
然后,老槐便老实了。
庄植拜完老槐后,就开始爬树,要折老槐的树枝。
老槐立即晃动起来,一根根粗大的树枝抽打在庄植的身上,发出啪啪的声音,看起来非常愤怒。
庄植被抽得抱住脑袋大叫:“老槐你再抽我,明天就没得香火了!”
老槐没停。
庄植一咬牙:“阿娘,老槐抽我!”
祠堂里,一个女子的身影一步踏出,戏袍上的大红牡丹若隐若现。
老槐猛的一颤。
庄植趁机折断一根树枝,飞速向着村口跑去。
一边跑还一边喊:“不就是折根树枝吗?生那么大气干嘛!我既然拜了你,你就该护佑我,不然我拜你何用?”
说着话,人已到了村口。
小幺骑着黄纸马恰好跑了过来。
庄植一个翻身也跨了上去,两只手抓着小幺的两个羊角辫,大声喊道:“驾!”
小幺咧起嘴巴,龇着牙。
黄纸马蹦蹦跳跳的出了村。
刚出了村,便看到一个穿着布裙的小丫头,正在田埂间飞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声的喊叫:“丢魂儿了,丢魂儿了!!”
“石庙村的人,都丢魂儿了!”
“……”
“植哥哥快看!”小幺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是缺牙婆!”
缺牙婆是红梅村人,年龄只有十一岁,性子和男孩没什么区别。
只是有一次摔了跤,磕断了一颗门牙,各村的孩童们便都叫她缺牙婆。
以前的缺牙婆每日里都是嘻嘻的大笑着,自从了有了缺牙婆的外号后,笑得就少了很多,即便被逗笑了也会很快抿起嘴巴。
“缺牙婆笑嘻嘻,牙齿漏风真滑稽!”小幺拍着两只小手,吐着长长的舌头唱了起来。
“别这样叫她,她有名字的。”庄植瞪了小幺一眼。
“噢,可大家都这样叫她啊?我都忘了她叫什么了。”小幺歪着头。
“她叫马冬梅!”庄植认真道。
……
离得近了。
缺牙婆也看到了骑着黄纸马的庄植,脸上瞬间微红。
别人都畏惧庄植,她却很喜欢。
有什么事儿,都会第一时间往黄泉村跑,目的就是想见见庄植,同时,听庄植叫她的名字。
“马冬梅!”庄植向着马冬梅喊了一声。
“哎,我是马冬梅!”缺牙婆立即回应:“七哥,不好了,石庙村的人都……丢……丢魂儿了!”
“嗯,我知道了,是山老爷下了地,你到黄泉村里喊去吧。”
“好……好的!”
没有任何质疑的话。
缺牙婆悄悄的看了庄植一眼后,便提着裙子跑走了。
庄植倒是没有注意到缺牙婆的眼神。
虽然,各村的孩子们都叫着他七哥,可实际上,九年时间过去,当年和他结义的义兄们已经死了两个,还有四个进了城里谋生,唯剩庄植还在老掌沟活跃。
毕竟,庄植和他们结义时只有六岁,而另外六个年龄最小的在那时也有十二。
老掌沟的规矩是,有「本事」的人都该去外面闯一闯。
所以,但凡是学过左道,或者有把子力气的人都会在十六岁前结亲,等媳妇有了身孕后就会离开村子。
这是为了留下子嗣,以免绝后!
小幺并不知道庄植在想什么,此时的她已经兴奋了起来:“植哥哥,我们去石庙村看看吧!”
“行,先去石庙村看一眼,然后,再上山。”庄植回道。
“植哥哥又要上山给斯斯姐送礼吗?”
“是啊,我的「戏法」若是想再进一步,就必须要找斯斯给我「搭台子」。”庄植摊了摊手。
“嘻嘻,植哥哥果然是馋斯斯姐的身子!”
“切,她连屁股都没有。”庄植一脸不屑:“屁股大好生养,我喜欢屁股大的娘们,那样才带劲儿,我看中的是斯斯的才华。”
小幺听到这里,立即就撅起了屁股:“植哥哥,我有屁股的!”
庄植很认同的给了小幺屁股一巴掌。
“驾!”
小幺龇牙裂嘴。
黄纸马蹦蹦跳跳的向着石庙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