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昭昭在目
    穆侯在京中的小院门扉虚掩,似乎随时备着来访的客。

    杨臻有心,把吃得过饱不愿动弹的猫送进了院子,果然也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人。

    “秦大夫来得晚了。”穆淳笑。

    杨臻拎着猫颈子把它搁到桌上说:“它太能吃。”

    “连日奔波,秦大夫还吃得消么?”穆淳问。

    “吃不消就对不起我的大夫名头了。”杨臻答。

    穆淳看着他说:“良医千方难自救,秦大夫也要好好珍惜自己。”

    杨臻乐了:“你认定我有病,我再说什么都是狡辩。”

    穆淳无言以对,只能以笑应之,抚着花猫安静了片刻后说:“武林盟主之事你怎么看?”

    “当热闹看呗。”杨臻语气轻佻。

    穆淳追问:“你真要置身事外吗?”

    “不然,我还能干什么?”杨臻像是在跟他饶舌,“你刚刚还说让我好好珍惜自己呢。”

    “如此也好。”穆淳垂首,“既然已经选好了人,只消顺水推过去就是了,你不去也省得再伤到你。”

    杨臻没在意他的关怀,既然把话说到了这里,他倒不妨直接问一句:“殿下打算怎么处置单以谋和许重昌?”

    “这是扈侯爷和峨眉崆峒的事。”穆淳说。

    “那丐帮呢?”杨臻问。

    穆淳移开了目光说:“你想知道什么?”

    “这三派近几年来的苦难,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吧?”杨臻再直白不过地问。只是他这一问,让勾佩、花千树等旁观的人听着甚是惊惶。什么样胆子的人能说得出这么不知轻重又无礼的话?

    穆淳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没错。”

    “这是你们上头的意思?”杨臻意外于他的坦诚。

    “是。”穆淳皱眉,“江湖不是法外之地,他们的繁荣必须在控制之下,所以需要给他们换血。”

    花千树眼神有些慌乱,这等事是可以直接如此这般说出来的吗?

    杨臻心口堵得慌,深吸一口气道:“殿下才智超世,怎么不懂心悦诚服之道呢?”

    “顽民被德而不感,朝廷需要的是钱津达那样的人。”穆淳说着,对上了杨臻那张面色极差的脸,一时间又有些后悔刚才过于坦白。

    什么叫话不投机,此刻才是正滋味。就因为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一句顽民被德不感,施行远死了,参象真人死了,裴小棠也死了,还有那些被牵连误伤的人,这么多人的命都不够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稍微顾忌一点……

    “言官监军,武将治学,一群不了解江湖的人却想要控制江湖,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杨臻压着桌面说。

    穆淳脸色难得凝重,抬手按着杨臻的手臂说:“京畿要地,这样的话出了这里不能再说了。”

    杨臻笑出了声:“你敢做还怕我说么?既然知道人言可畏,为何还要枉顾人命?”

    花千树总算忍不住凑上来拉住了他,小声提醒道:“你冷静点儿,怎么能跟世子这么讲话呢?”

    穆淳呼气:“我知道,我的行事方式你不喜欢,事已至此,我会让扈坚良和钱津达多照应峨眉崆峒和丐帮一些的。你已经为他们做了很多,我不会让你的辛苦付诸东流。”

    是,事已至此,为了峨眉、崆峒和丐帮着想,真相也绝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从前的辛苦就白费了,日后的安宁也不可能有了。杨臻切齿嗤笑之时只觉怔忡隐动,这等荒唐的事实在让他接受无能。他扒拉开穆淳的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这副样子吓的周围几人纷纷追身过来搀扶他,却都被他一抡胳膊斥退。他冲着穆淳的门面一指,凛目道:“你说得对。”把话撂下,他扭头就走,骇得诸人神慑,唯有嵬名岘及时追了出去。

    “世子……”勾佩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穆淳敛神一瞀,才发现花千树还没走。花千树躬身道:“殿下就这么告诉杨臻没问题吗?”

    薄风轻过,让穆淳脸上的漠然更加凉薄:“你以为他不知道?”

    花千树不解:“这一路走来,单以谋许重昌没告诉过他,扈坚良也缄口不言,他又能从何得知?”

    穆淳往屋中去,淡淡道:“他猜得到,不对单以谋他们追根究底无非是担心我会难为他们罢了。他都猜得到,只是想从我这里要个痛快而已。”

    “他会不会破坏您接下来的安排?”花千树问。

    穆淳低头看着那只跟过来的猫说:“不会。”方才杨臻说得很明白,他的所作所为杨臻不认同,但他说的话却是连杨臻都清楚是正确的。

    花千树不大理解穆淳的确信从何而来,但既然穆淳说了他就不能再问,于是又提出了这趟来最在意的事:“那……神女峰还要不要……”

    “有一个盟主就够了,或许真的没必要赶尽杀绝。”穆淳说。

    “是……”花千树恭敬应声。

    走出去没多远,杨臻就靠在路边的一棵柳树上。今时不同往日,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真的有点惹不起了。

    “你还好吧?”嵬名岘盯着他问。

    杨臻倚在树上说:“死不了。”

    嵬名岘知道他不好受:“刚才的事……”

    杨臻哼笑了两声说:“他说得对,峨眉崆峒和丐帮不知道真相比较好,但这不代表我要任他们胡作非为。”

    “什么意思?”嵬名岘问。

    “我这人吧,反骨藏得可深了。”杨臻冷笑。

    旁的暂且都不论,眼下看他的样子就很让人不放心,“先回家吧。”嵬名岘说。

    “不成,我还有事要办呢。”杨臻换了两口气,“你先回家,我去太师府一趟。”

    嵬名岘不放心他:“我陪你去……”

    “你去不方便。”杨臻推了他一把让他乖乖回家。到太师府之时他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这个时候人基本都在家,在前院跟闻太师喝了两口水之后就直奔后院的小外甥女去了。

    “让我瞧瞧!”杨臻凑近了仔细端详着柴心柔怀里的小娃娃,“嚯……漫漫,好生娇俏呀,叫舅舅。”

    两个女人皆是噗笑,太师夫人说:“六个月不到的娃娃,娘亲都不会叫,你这个当舅舅的还想捷足先登了?”

    杨臻细想了一下也是,真要是现在就开口了反倒会吓到人。他在怀兜里掏了半天,总算是摸出了那个早就准备好了的小东西。“喏,这是我送给漫漫的满月礼。”他说。

    柴心柔接过杨臻递过来的小物件,朱红的麻花绳穿着两枚金质小香铃,瞧着甚是乖巧精致。她和太师夫人一起给孩子戴上后说:“礼是好礼,只是再有几天就是漫漫的第六个满月了,但凡晚一点就能成周岁礼了。”

    “就是!”太师夫人也附和道,“你说你老大不小的人了,你哥哥嫂嫂都有孩子,你还不领着媳妇回家来踏踏实实过日子?”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杨臻说。

    太师夫人开心了不少:“周家那个丫头呢?你这么小气干嘛?再领过来让姑姑看看呗!”

    “她这回没来,有事要忙。”

    “忙什么事能比你重要?不是你还没搞定人家吧?”太师夫人的月老劲上来了。

    杨臻跟她解释了一番,反倒勾起了太师夫人年轻时的豪气干云,惹得她好一顿望尘莫及的感慨。

    闻南曜慢腾腾地从颜玉斋的方向过来,杨臻隔得老远朝他招呼了一句。他以为闻南曜不在家,来了半天也没问一句,没成想他就在院里。闻南曜这回见他没有从前的欢喜,耷拉着个脸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杨臻跟姑姑嫂嫂和小外甥女又絮叨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身旁闻南曜的不对劲之处。他问:“你怎么了?”

    闻南曜瞅了他一眼却没理他,煞有介事地扭头给自己的女儿揶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