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钮钴禄府
    与嘉亲王府里的荣光加持不同的是京城西侧的一处偏僻宅院,从斑驳褪色的朱红色大门上就能看出这是一所老式宅院,一所主人在这京城里属于边缘化的八旗子弟,即便有所事务,也不过是打发了日子混迹生活的人家。

    登时,从门里面脆铮铮的传出一声鞭声。

    “啪……”声音绝然而冷冽,而被打的女子咬紧牙关,不肯低头,一双玉手惨白修长,血色全无,任凭鞭子硬生生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痛觉使她沁出汗珠,也丝毫不减那一身傲骨。

    与这略有些发黄的匾额上的“钮府”真是显得格格不入。

    “说,你错了没?”谦毅堂下恭阿拉手执长鞭,怒目而视的斥责着跪下的身着烟紫色缀边玉兰纹饰的女子。女子越不做声,恭阿拉越是气盛,这平时恭阿拉可是人人称赞的和善之人,今日能让他如此大发雷霆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他恭阿拉视若珍宝的嫡亲女儿钮钴禄.璟婳。

    璟婳斜右方还跪着一位青衣丫鬟香罗。香罗泪眼婆娑的看着小姐的背影,几次老爷打小姐的时候她都想替小姐受苦,可她也知道小姐的脾气,其他事都好,唯独这件事谁也不能替她扛。

    “阿玛,您别生气了,长姐不是为额娘担心吗?”和世泰如今的个头可比璟婳还高了一点呢,细细的个子总让人觉得太过单薄。

    可这会子儿也像个男子汉一样周旋两边。

    和世泰眼见阿玛正在气头上,只好蹲下扶着璟婳的胳膊,着急劝道,“长姐,你就认个错吧,阿玛最疼你了,别置气呀!”

    “我有什么错,那是额娘的救命钱,任谁都不能动!”半天时间,璟婳好歹开了口,却让原本有些气散的恭阿拉心中再次升腾起怒火。

    “行,我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恭阿拉几年没有动这么大肝火了,气冲脑门,没了耐心。

    就在鞭子将要落入璟婳的背上时,堂外响起了虚弱的声音。

    “住手!老爷,别打婳儿了……”恭阿拉的夫人王佳氏在璟姀和丫鬟翡翠的搀扶下,步履维艰的挪了过来。

    璟姀脸上泪花还未擦干,看看母亲再看看长姐,想想自己,心里就憋屈。脑海里不住的闪出一句话:凭什么她们要过这样的日子呀?

    恭阿拉一看佑兰如此的虚弱的走来,就像泄了气的气球,慌忙去伸手搀她。

    翡翠在老爷过来的时候,知趣的退在一边。“不是让你好好歇息吗,怎么又起来了?”恭阿拉实在是对她不住,满脸的愧疚。

    “你打她,那是要了我的命啊……”佑兰苦涩开口,泪已成行。

    璟婳此刻也转过了身,看着额娘这个样子,心里难受极了。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母亲。

    “额娘……”璟婳跪着,偷偷抹掉眼泪,挤出一个微笑,不能让额娘担心。

    佑兰脸色越发的苍白了,这个家啊,她怎么能放心呢?

    佑兰生有六个孩子。璟婳排行老二,今年虚岁十七。上面还有一哥哥名叫宁武泰,二妹名唤璟姀,今年十三,弟弟名为和世泰,比她小五岁,小妹才四岁,因着最小,唤为璟儿,而母亲最不愿提及的也是至今未在身边的弟弟,今年出生后,因着家中人多,过继给了比璟婳大一岁的叔父眀善。佑兰原本身体就虚弱,又没有好好调理,现在更是三天两头的生病。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看着几个孩子成家。

    只是,佑兰因着身体的原因对宁武泰管教甚少,恭阿拉又不是个严父,致使宁武泰慢慢的就养成了一事无成不求上进的模样,平日对家里不闻不问,需要钱了才会回来佯装几日嘘寒问暖,也是让恭阿拉和佑兰操碎了心。

    而和世泰虽比璟婳还小五岁,却早已尝过了生活的苦涩。他讲孝悌,懂礼数,肯上进,也知道在这满是达官贵人的京城中实属家道寒微与他的前程帮不上什么忙,一直努力读书,练习骑射,所以,算得上一个懂事上进的少年。

    璟姀因为是女孩子,颇得宠爱,略微骄纵了些。璟才四岁,只是爱玩的年纪,佑兰和恭阿拉对她不怎么约束,几个哥哥姐姐自会帮衬着点儿,性格应是五个孩子里最活泼爱笑的一个。

    三年前,哥哥宁武泰因钱财与人打架寻衅滋事,被人逼债逼到家里,追到街上,佑兰得知,气的一下卧床不起。

    更令人对宁武泰摇头的是,他一看惹了祸,拔了腿就逃了,留下了这么一个令人牵绊的家。

    好不容易这几年填了漏洞,日子才算好过一点。

    “老爷,孩子们能有什么错呢?是我们,是我们没有能力给他们想要的生活啊……”佑兰一一瞥过三个孩子,总觉得对不起他们。

    佑兰的话如当头一棒,打得恭阿拉心神疲惫,对啊,他有什么资格打孩子?

    年前,金爷找过恭阿拉谈话,眼看着孩子们都大了,璟婳是嫡女,他钮祜禄氏又是上三旗必须要参加选秀的,凭借“天降吉祥”的福泽庇佑,有望进府封号。宁武泰不求上进但不能总这么游手好闲吧,和世泰是个好苗子,不能耽误了孩子,还有璟姀和璟儿,作为八旗中的上三旗之女,两人的才貌都是出挑儿的,按理说找门好亲事不成问题,可是,现在这个世道早有些变了,不拿点钱打点打点,她也只能和下五旗一样处境,甚至连她们都比不上。

    这么桩桩件件事情都需要钱打点,他现在也不过是骁骑营副参领,并非捞油水的差事。这不,昨日璟姀看中了一架古筝,可无奈手头拘谨,便软磨硬泡母亲想买,不为别的,只因皇上赐封十七阿哥为贝勒,适逢喜事,喜爱热闹的贝勒爷公开要招京城里的才女入府为乐师,封赏自然多多。自幼喜爱古筝的璟姀觉得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进了贝勒府,一切都会有转机,她不想再过这种粗茶淡饭的日子,自己只有才情皆具,才有可能改变现状。

    孩子们渐渐大了,都有了些自己的心思。

    佑兰更不想拖累孩子,所以早早就把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攒了这么几份钱。璟姀心里也为额娘难过,可实在不想这么凄凄然过下去了,便买了古筝。璟婳知道后怒了,不仅数落了璟姀一顿,还把她的古筝退回去了,导致原本看好她进贝勒府的金爷不停的惋惜。也就是因为这,恭阿拉才生气,哪个女儿不是心头肉啊,璟姀不同于璟婳的身份贵重,她想要为自己谋一份未来也是可以理解。

    只是,恭阿拉心里气自己,璟姀到底也是上三旗之女,哪能沦落进府为乐师的地步,倘若他能会些巴结逢迎,这全家也有了指望。

    璟姀哭,佑兰也哭,璟婳看着更加难过,算她对不起妹妹了,可给额娘治病比什么都重要。

    打定了如此主意,她扭头对璟姀道,“姀儿,长姐知道你的心思,可长姐也求你了……”后面的话,噎在喉头,难以启齿。

    佑兰知道璟婳的脾气,她是个孝顺的孩子也是个心思比较重的孩子,这个时候谁都劝不住了。

    “婳儿,额娘只有你们兄弟姐妹五人,大哥现在不成器,弟弟妹妹又还小,站在姀儿的立场上考虑,她没错的。额娘的身子自己清楚,我无碍的。”如今佑兰不求大富大贵,只盼儿女平安,相互扶持,她也就安了心。

    璟婳心底忽然就悲哀了起来,所有人眼巴巴的望着她,好像此事只有她一个人“不明事理”……

    可她只知道长卿哥哥说过母亲的病只要请个好大夫,再好好调理调理是可以治好的,就算不能彻底治愈,额娘最起码不会这么受罪,额娘的病躯完全是为他们兄妹五人所累。

    “额娘,女儿只想你可以喜乐康健——”璟婳心底酸涩,她有一种感觉母亲自己也要放弃治疗的感觉,这么一想,话都说不全就抑制不住的崩溃了,难过泫然而下,泪眼婆娑的望向远方,再无二言。

    璟姀看着一向坚毅温良的长姐情绪失控,顿时惊觉被欲望蒙了心,噗通跪了下去,哭着伏在额娘腿上,娇颜玉泣道,“额娘,是姀儿不懂事,是姀儿千错万错,求额娘原谅不孝女儿吧,我不争了也不去什么贝勒府了,我去做锦帕为额娘的病筹钱!”

    这是十一岁的璟姀唯一能想到的凭借自己能力赚钱的方式。

    佑兰被孩子们的单纯可爱感动的无以复加,这就值了,不枉她做一回额娘。“有这个心就够了,额娘知道你们是好孩子,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都别担心了。”佑兰伸手,璟婳也投入额娘的怀抱,和世泰硬憋着伤心转到了额娘身后,扶着额娘的肩膀,揽着儿女的佑兰缓缓的道了一句,“额娘只愿你们可以过的幸福啊……”

    上上下下,主子奴才都哀成一团的时候,汪时斋踏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