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天平倾斜了。
原先天平的一端摆放着一个两镑半的砝码,另一边摆放着两个一点五磅的,还有一个两磅的砝码。很自然地,天平向着只有一个形单影只砝码的方向翘起,但现在,两磅半的砝码被拿掉了,换上了一个一百磅的砝码,压在了脆弱的托盘上。
天平顿时被压到了底,纹丝不动,这重量让连天平本身都出现了裂痕。
火焰巨人将魔刀插入地面,铁之手眼中的神光消失,残躯挂在魔刀的刀刃上,头颅低垂,赤红的头发无力地垂下,失去了光泽,就像战场上被长矛钉死在地上的罪人。
“铁之手”巴斯可·塞克斯,战死。
火焰巨人微微扭过头,平静地看着拉瓦诺,两双血红的眼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身体正在颤抖的牧羊人。
他所放牧的【欲望使徒】其中一项能力是【恶意感知】,在平常,这是能够帮助他躲避种种危险的利器,以至于拉瓦诺一直是保持着放牧【欲望使徒】的状态。
但现在,情况很不妙。
恶魔对于危险的敏锐让他被如潮水般的杀意淹没,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面前是尸山血海,尸山的顶端摆放着巨大的铁制王座,熔火的巨人端坐在王座之上,血红的眼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亵渎之人。而他被粘稠的血海淹没,那是最为纯粹的杀意凝成的海洋,没过他的小腿、没过他的膝盖、没过他的腰身、没过他的脖颈……直到,没过他的口鼻,让他窒息在杀意中。
他的全身疯狂地颤抖,每一寸血肉都在扭曲,它们被巨大的威胁感冲垮了,恨不得逃离拉瓦诺这个整体,分散奔逃。
拉瓦诺突然转身开始奔逃,阴影在他的脚下铺平了他的道路。
这是最不理智的行为,即便是瓦尔帕莱索城最不入流的混混也知道不能把背后露给敌人。
拉瓦诺的战斗意志完全崩溃了,不,不只是战斗意志,他已经失去了和那两双血红色眼瞳对视的勇气。
火焰巨人面前的两条手臂一条抓着魔刀,一条握着火焰长鞭,对他的遁逃没有做出反应。
等他跑出三十米后,火焰巨人才后知后觉般地有了动作。
他背后的两条手臂缓缓伸直,火焰在掌心流淌,很快就在他的手中凝成了形体——一把赤红色的粗犷大弓。
凝聚火焰武器是从【纵火家】阶段就对猎人途径的非凡者解封的能力,但这一手段在现在的火焰巨人手中已经不是一个概念。凝聚成形的粗犷大弓已经没有了火焰的质感,反倒像是钢铁铸就,唯独弓弦燃烧着火焰,保留着火焰的质感,呈现出炽白色。
火焰巨人的两条手臂缓缓拉弓,一把宛若实体的火焰长箭搭在弓弦上,箭矢的尖端对准着正亡命奔逃的牧羊人。
这一切看似很慢,但直到火焰巨人松开捏住弓弦的三根手指,长箭离弦而出,洞穿空气刺向目标时,在【阴影魔法】的协助下急速溃逃的拉瓦诺也才刚刚接近大门,逃出不到五十米远。
没有悬念,箭矢以快到远远超出序列五阶段的速度射出,甚至快到了即使箭矢穿透拉瓦诺的身体,在他的胸膛出开了一个几乎将他一分为二的大洞之后,拉瓦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击中。
他向前踉踉跄跄地又跑出十几米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血液如同喷泉般射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他向前栽倒在地,即使是蔷薇主教的生命力似乎也救不了他,生机在不断流失。他的求生欲望让他的面孔扭曲着,为了远离可怖的存在,他用双手蠕动着向前爬行,在地上留下大片的暗红色血迹,与此同时,他的七窍也在不断地向外渗血,姿态狼狈凄惨至极。
极强的求生欲望让他颤颤巍巍地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手掌抖动着将瓶内的液体喝下,他的状态顿时稳固了许多,没有继续恶化。这是药师途径【魔药教授】的能力,拉瓦诺当时放牧那位【深红学者】时选择的其中一个能力就是它。
这是一瓶有助于稳住肉体状态的魔药,配合上蔷薇主教的生命力,可以说只要没有当场毙命,都能够撑过来。
他没有回头看,咬着牙眼神空洞地往外爬,颤栗感已经支配了他的全身,让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没有了求生之外得任何念头。
火焰巨人手中的弓箭散去,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似乎是不屑,他将视线从拉瓦诺的身上移开,看向了被火焰长鞭束缚着的城主。
刚被束缚后,城主的身上连续爆发出许多次各色光华,既有他本身拥有的风雷能力,也有他掌握的大威力一次性神奇物品,它们仅仅在几秒钟内就被城主消耗一空,仍然没能挣脱那仿佛钢筋锁链一般的火焰长鞭。
看着猎物的挣扎,火焰巨人的另一只手中凝结出一把火焰长矛,在冰冷的注视下,他用这柄火焰长矛洞穿了城主的身体,将他的身体钉在地上。
火焰巨人收起了火焰长鞭,视线从城主的身上移开。
他体表的幻鳞在面对火焰巨人的攻击时犹若无物,长矛刺穿体表的瞬间,沸腾的火焰瞬间就把他全身的器官灼烤出焦糊的气味。
没能吐出半句遗言,城主迈克莱恩·加勒特,战死。
拉瓦诺逃走了,他已经被吓破了胆,疯狂地朝着瓦城外逃去,并且清晰可见的,他这一生都不会愿意再回到瓦城,见到那噩梦般的身影。
战斗,结束了。
火焰巨人停止了动作,静静地矗立在原地。
随后,他的面容变得扭曲,用两只手臂捏住被面甲覆盖的面孔,发出瘆人的低吼声。
火焰狂燃,将他的身影淹没。
……
等到阿米莉娅、丽莎、艾德拉他们赶到的时候,战斗早已结束了,城主府通体留下了被火焰灼烧后的焦黑痕迹,整栋大楼变成了危楼。
他们进入了城主府,在一楼的大堂看见了最为震慑人心的场面,瓦尔帕莱索城曾经的两大势力的领袖都死在了这里,被一把刀,一柄剑钉死在了半空,尸体都未落地,非凡特性在他们的身上缓缓析出,确认他们的死亡。
战争也已经结束了,正如预料的那般,血刀帮理所应当地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从今天开始,瓦尔帕莱索城不再是群雄并立的时代,这座南大陆最大的港口城市只剩下唯一的声音。
他们跟随着干部们的身影来到了城主府,所有人都看到了死相凄惨的两大势力的首领。这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对血刀帮帮主霍姆斯的敬畏和尊崇达到了最高,他们高呼着霍姆斯的名字,欢呼雀跃,又带着十足十的尊敬——对瓦尔帕莱索城新任城主的尊敬。
建筑的最高层,恢复正常人类姿态的霍姆斯看着一面奢华的全身镜中的自己。他的身高又增长了几公分,身上的威严感和杀气重了几倍。
但这并不是重点。
镜子中的他似乎变成了两个人,一半的面孔冷静、平和,另一半的面孔疯狂、暴戾,他的一只眼瞳在散发着红光,眼瞳中有不熄的火焰在燃烧。他的皮肤上还残余着未曾消退的神秘纹路,扭曲、怪异、诡谲、癫狂。
赤红色的长发披在肩头,每一根发丝都在贪婪地呼吸着,就像是没一簇火苗都渴望着薪柴,渴望着焚烧世界。
还没等霍姆斯看清更多的变化,镜面突然开裂,裂纹瞬间布满了镜片,让镜子中霍姆斯的身影变得支离破碎,就像是现在的他。
普通的镜子已经无法承载他的注视了。
他转过头,耳边是镜子破碎落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介乎虚幻和真实的声音响起。
有些是不知所谓的呓语、狂吼、癫狂的话语,有些带有诱惑,有些满是杀意,更多的则是纯粹的疯狂,让他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刺痛。
有些,是虚幻的称颂声,他们呼唤着他的名字,向他表达着尊崇和臣服。
有血刀帮帮众的欢呼,有瓦城居民的敬畏,有同伴的关心。一幕幕画面在霍姆斯的脑海中不断划过,让他在风雨飘摇的心灵之海有一片立足之地。
他们组合在一起,让霍姆斯意识到自己是谁,将他牢牢定在原地,不坠入疯狂失控的深渊。
“锚”。
霍姆斯至今为止积攒的锚发挥了作用,让他从神性的侵蚀中醒转,意识回归现实。
开门声响起,他最初的同伴进入最高层,看着他的身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们似乎有些什么想说,但看着这一幕,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霍姆斯也没有看着他们,他的眼光看向远处,看向波光粼粼的大海。
远方的海面上,一道身影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到了那双平静的眼瞳。
他的手开始颤抖了,他试图用身体压住手,但没用,他的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几分钟后,他的身体停止了颤抖,他一只手按住船舷,另一只手从腰间取出了一把宛若黄金制成的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他双目失神,脑海中仿佛有回忆闪过,最终却化成空虚。
没有指望了。
就到此为止吧。
他颤抖着手扣下了扳机。
正如他的名字,他在这个故事中充当了叛徒的角色。在故事的末尾,他也理所当然地死去。
为了那不该死去的人。
……
近乎无人之所,一座小小的教堂静静地落坐着,它没有任何的标识,让人分不清它到底供奉哪位神灵。
教堂内,一个朴素温和,穿着简朴白袍的神父正坐在桌前。祂留着遮住下半张脸的淡金胡须,有着如婴儿般清澈单纯的眼眸,胸前挂着一根银色的十字吊坠,宛如最普通的神父。
在祂面前,有一只略显虚幻的羽毛笔正自行在书卷上写着什么。
祂轻轻伸出手,羽毛笔顿时停止了写作,温顺地落入祂的手中。
祂微微思索了一下,随后落笔写下:
“至此,霍姆斯·弗莱德在瓦尔帕莱索城的故事告一段落。
他的下一站,是广袤的大海。在那里,他将迎接命运的遇见,登上更大的舞台。”
随后,祂轻轻地合上书本,闭目开始了日常的祷告。
书页翻动之间,露出了之前的字迹。
“……
某一天,霍姆斯·弗莱德在心中默念出了一个禁忌的名字,因为自身的特异引来了注视。随后,那位禁忌的存在空想出了伟大的【阿勒苏霍德之笔】,开始引导他的命运,这是故事的起始。
……
他在一次任务中结识了道格拉斯·乌勒霍密斯,一位被隐秘庇护者。啊,乌勒霍密斯,真是一个诡异的名字,这个姓氏的始祖被隐秘了,连伟大的阿勒苏霍德也看不见祂,只能看到一个充斥着诡秘和黑暗的影子。
虽然看不清,但阿勒苏霍德知道,祂还活着,以一种奇迹般的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处。
……
在杀死一位被【原始月亮】灌输了力量的恶魔之后,他手中的匕首被恶魔失控的非凡特性污染,无法使……
霍姆斯在战斗中的表现和顽强的意志征服了这把被污染的魔刀,获得了它的力量,【原始月亮】的力量陷入了静默,无力彰显特异,这样的情节在热销小说中是很常见的,所以,这很合理。
……
他在路上碰上了两位女子,一位不值得多提,还有一位是阿米莉亚·德赛尔·埃德沃兹·福尔迪卡·希雅·帕伦克·艾格斯……真是冗长的名字,灵教团的习俗一点都不考虑实用性,所以它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这是合理的。
另外,德赛尔·埃德沃兹·福尔迪卡、希雅·帕伦克·艾格斯……都是赫赫有名的姓氏,前者属于一位【死亡执政官】、后者属于【苍白女皇】,啧啧,他在危难中救下了这位天使之嗣,获取了她的信任和依赖,这在小说中常常出现,当然是合理的。
题外话,他杀死了那位被俘虏的并不老实的【魔术师】,并获得了一枚强大的戒指,被毫无美感地命名为【魔术师戒指】,感谢伟大的阿勒苏霍德之笔的帮助吧,否则他得到的只是一件无法利用的封印物。
……
他们一路顺风地来到了圣保罗城……
他们决定去探索一座墓穴,而在那座墓穴的下方,沉眠着一位伟大存在。他们的行动将打扰祂的沉眠。
伟大存在的名字是【萨林格尔】,这是曾经联手【奇克】发动了苍白之灾,曾经以一神之力对抗太阳、风暴、黑夜、知识、大地、黄昏的伟大者,即便是伟大的阿勒苏霍德如果不是在“空想”的状态下也不敢提及祂的名。
祂是生者的坟墓、死亡的本质、一切的终点。
在祂的面前,连死亡本身都会消逝。
占据子嗣的躯壳以【死亡执政官】的身份隐藏在陵墓之中隔绝黑夜和黄昏的注视,身为执掌死亡权柄的超越真神的存在,除非黑夜或黄昏封临【永恒之暗】、【万物奇点】,否则祂绝不会彻底死去,无论受到了什么损害。
从霍姆斯那里,萨林格尔见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祂对此感到了疑惑,所以对这个小家伙投去了注视。可怜的萨林格尔,祂并没有从自己的陨落中吸取教训,忘记了曾经被某位所支配的恐惧。
……
惹下麻烦后,霍姆斯·弗莱德与他的伙伴们离开了圣保罗城,向着瓦尔帕莱索城进发,那里是艺术之城、黑帮之城。在那里,他们将演绎出新的篇章。
……
成为了血刀帮帮主的霍姆斯发现了巧合的存在,甚至还不合理地推测到了“作家”,但受限于实力和眼界,他并未猜到那位编排他的存在具体是谁。他怎么能想到呢?他不应该想到。这样才合理。
他的这段猜想引起了幕后作家的兴趣,祂确实有意表现出不合理,表现出巧合,却并未想过这位区区序列六的在野非凡者能够对身在幕后的祂有所猜测。
从那天开始,祂不再只让空想出的身份安排这位有着很多秘密的弱小非凡者,转为亲自执笔。
……
霍姆斯在与哈米什·马拉的战斗中落败了,但却成了活到最后的那个人。这场血战的胜利给他带来的丰厚的回报,大量的金银财宝,阿兹克·艾格斯遗弃的那张可以让祂变成任何人的面具,还有——亵渎之牌“死神”。
啧啧,多么有趣的故事,很难想象事件的背后没有一位编导。这是萨利格尔的想法,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祂知道了自已也在别人的剧本中,又会有什么见解。
顺带一提,霍姆斯和哈米什·马拉的战斗还没有分出胜负,这一战尚未完结。至于将来是否会继续,谁知道呢?命运总是奇妙,这很合理。
……
在锚的支持下,又有来自“血皇帝”亚利斯塔·图铎隐蔽的支持,霍姆斯并未因为在序列五阶段展现某种接近不完整神话生物的形态而失控疯狂,他凭借那股力量战胜了敌人,并在瓦尔帕莱索城宣布了统治。在神秘学的世界中,霍姆斯的名字将开始被人所传唱。”
在这些字迹的下方,有一行被划掉的字迹。
“这真的是故事的真相吗?阿勒苏霍德之笔也不知道,我能够提醒你的,就是这个故事的名字,不是【霍姆斯·弗莱德传记】,而是:
‘小心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