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首尔之外皆地方”,这句话里的“地方”,另一重意思就是隐指乡下。
作为一家以培养爱豆为主的娱乐公司社长,李纯揆对现在的孩子很了解,她太清楚韩国那种排挤和鄙夷地方人的风气在低年龄段的群体中有多盛行了,所以眼下她才会感到不解。
既然林允儿来了首尔,那么她要定居就无法避免接触同龄人和社会上的人,任宋演事前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林允儿首尔话说得很好,那么接下去就只需要把她那头放在当前时代确实有些违和的长卷发修剪掉,再给少女换上一套时尚的服装,也许再化上点淡妆,她就能完美地变身为一名生活在2021年的美少女。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偏偏任宋演就是什么都没做,李纯揆看过他给林允儿买的那几件应急衣物,款式不能说难看,但也和靓丽丝毫搭不上边。
此时再一看林允儿那身朴素至极的装扮,李纯揆不知为何越想越生气。
就你这样还能说是受人之托帮忙照顾?!这两天还是我负责给这孩子饭吃呢!
“姐姐,您不用怪作家。”好在,林允儿也猜得到李纯揆的想法,及时解释,“作家他实际上问过我,只是我自己还不太愿意改变罢了。”
她抿抿嘴,神态间透出了一股外人难以理解的固执和倔强。
林允儿坚信她能够回去原来的世界,因此就算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她也得慎重对待才行。
比如说她要是剪了头发,然后就回不去了怎么办?
少女也知道,她的这种顾虑很幼稚很缺乏依据支撑,但她就是担心,害怕撞上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说到底,她所遭遇的这一切,于她而言本身就充满了莫测与捉摸不定。
而且退一步说,若是她穿越回去的时候,仍然在那间会议室里,可以的话,林允儿非常希望能去掩盖那份有关世界的“真相”,这对她周围的人、对她自己恐怕都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所以要不是实在不具备可行性,她甚至愿意每天都保持她来到这个世界时最初的样子。
“你自己不愿意?为什么?”林允儿的话带给了李纯揆更深的疑惑。
在外貌主义至上的韩国,至少在林允儿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当中,李纯揆还没见过不在意形象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问:“你是因为,家里的长辈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当然不是。”林允儿赶紧摆手,“我就是……”她迟疑着,“我就是,自己觉得这样自在而已。”
她又抬头看向李纯揆,突然笑笑说:“说出来姐姐你可能不相信……在我的故乡,你那天晚上见到我的时候,那个造型已经是最时尚的装扮了。”
李纯揆看着她,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说实话,尽管之前完全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但……来到这里后,我确实一下子就意识到了‘故乡’的落后,但是世事不都是这样吗?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发生变化。有一天,我的‘故乡’也会和现在的首尔一样的。我觉得,自己到了那时候再改变也不迟。”
林允儿呢喃地说出了藏在心里的真实想法,随即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隐约有种直抒胸臆的舒畅,即使她知道,李纯揆听完后很大几率只会觉得好笑,以为她说这番话是出于“地方人”的自尊心或是碍于年轻的薄脸皮强撑。
然而她明显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队友们,大脑思路往往和常人不太一样。
只见李纯揆盯着少女看了一会儿,抱起手摸着下巴,冷不防地问:“你不会真是从北边来的吧?”
林允儿愣了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脸色古怪起来,否定说:“当然不是。”
“那你的故乡究竟是哪里?你首尔话这么好,应该在首都圈内吧,但听你的意思又不对。要不然就是你的父母以前在首尔生活过?你的父母是谁?他们和宋演有什么关系吗?你来首尔是因为什么?”
李纯揆的问题是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语速愈来愈快,几乎让人应接不暇。
直到她整张脸都快凑到林允儿鼻尖的时候,少女才张着小嘴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小步。
“看来姐姐你终于忍不住了……我还以为等到我离开,你都不会问我这些问题。”林允儿自然早对李纯揆等人内心积压的疑问心知肚明。
交叉抱着手的李纯揆后仰复位,轻轻“嗯”了一声:“宋演那家伙真是什么都没说,讲来讲去都是那几句敷衍人的台词。本来我是想着,就算这样也不去打扰你。”
“那为什么现在改主意了?”林允儿奇怪地问。
李纯揆看看她,突如其来地说:“因为你好像没什么事。”
林允儿又怔了一下。
“虽然言语里有种你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伤感……但是,我感觉你没什么大碍。”女人话音停顿,补上一句,“看上去很坚强。”
“你自己都不在意,或者说不想去在意,我们这些外人非要去看眼色,不是显得更不懂气氛吗?”李纯揆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
“所以就决定不再忍着了?”林允儿目光微异地看着她问。
李纯揆点头,直率地回答:“决定了,感觉还是问一问好了,省得总是挂心。”
林允儿沉默片刻就说:“那看样子,我也得认真回答一下了。”
她状若苦恼地想着:“嗯……作家和我,该怎么说呢?总之……您就当他真是我的亲人和长辈吧,嗯,这个说法是最接近的了。”
结果她刚讲完就留意到了李纯揆那意味莫名的眼神。
“宋演他,真的和你母亲有什么关系吗?”
“纯揆姐!”
“啊好好,我知道了。那你的目的呢?来首尔是为了什么,读书吗?”
“差不多?”
“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在问我啊。”
“那就是来读书的没错。”
李纯揆狐疑地瞧着少女:“可是开学时间不应该在三月份吗?还有,我知道现在是暑假,但你没事跑去上表演课干嘛?”
她这一问,林允儿又表现出了纠结的样子。
虽然任宋演在电话里对李纯揆说当旁听生的事是他的建议,但事实是,这算是林允儿个人的主意。
昨天和男人谈完话后,她也思考了很多,最后觉得待在这个世界的期间,的确该找点事做一做,于是回去后就对李纯揆说了去旁听的事情。
但当时她把话说得很含糊和不明确,李纯揆也就只当她是临时起意,谁曾想第二天她就付诸行动了。
“那个,姐姐你知道东国大吧?”
“你现在是在问我一个首尔人知不知道忠武路的东国大学吗?我还是个业内人士?”
“那如果……我跟姐姐你说,我是东国大戏剧表演系的学生呢?”
“那么又回到我刚才的问题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首尔?而且,既然是东国大的学生,何必去蹭练习生的基础课?我们公司可还没设立演员部,表演课的老师也不是什么名人。”
假如李纯揆去当侦探的话,林允儿认为这姐姐大概也会很有前途。
她知道再说下去事情只会越描越黑,根本解释不清,干脆就说:“我就是以后想当演员,正好有机会就去听一听,这样的理由应该也足够充分了吧?”
“行……我知道了。”
李纯揆双手插兜,在林允儿惊讶的注视中,突然放弃追问,转过身去说:“先去休息一下吧,等会儿开饭会叫你。”
事实上,李社长对于人家小姑娘的个人私事并没有多重的探究欲,她只是想从林允儿嘴里得到另一部分信息而已。
现在综合两边的口径来看,李纯揆不难猜出林允儿多半还不清楚任宋演的“打算”。
按理来说,她应该趁势提醒一下,兴许林允儿本人未必愿意答应出演的事,抑或干脆就跟林允儿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她看得出来少女不是难说话的人。
不过奇怪的是,她最终决定旁观后续,不再持着坚决反对的态度。
“来,多吃一点。这孩子怎么就长得这么瘦呢?”饭桌上,李母热情地不停给林允儿夹菜。
林允儿婉拒不得,只好带着客气的强笑,眼见自己碗里的米饭和配菜逐渐堆叠。
后来还是李纯揆出面制止:“行了。人家饿了自己会吃,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这是作为长辈和主人家的礼仪好不好?人家住在我们这里当然得给她吃好一点了。”因为先前的一巴掌,李母也直接没太端着样子,“我都不用问,你这两天肯定是只给允儿点了外卖对吧?”
李纯揆挺有底气地立即反驳:“只有第一天这样,第二天我就亲自下厨了好不好?允儿,你来告诉她。”
看着这年龄相加都要过百的母女俩,林允儿的嘴角憋笑地动了动,点头说:“嗯。纯揆姐把我招待得很好,她的厨艺还让我有点惊讶呢。”
“是吗?”李母挑了挑眉毛,“她平时连给自己做饭都懒得很,哪有什么厨艺……”
旋即老太太低下头去,话锋一转:“不过听到允儿你这么说,我多少也放心了。我家这女儿,一个人生活得太久了,别说是照顾人了,我过去总担心她连自己都看顾不好。”
在场的两个年轻人一时怔住,李纯揆和林允儿都飞快明白,李母方才完全就是故意挑起话题。
李纯揆忍不住眯起眼睛,凑到林允儿耳边说:“我妈很有心机对吧?她和我爸真是一起生活太久了……”
“我都可以听得到。”正在慢条斯理吃着东西的李母讲了一句。
李纯揆隐晦地撇嘴,也拿起筷子往桌上拄了拄,老实吃饭。
林允儿坐在旁边,眼中始终噙有一抹融融的笑意。
老实说,假如不是任宋演和《StarWorld》的存在,有时候林允儿观察这方世界总会误以为自己单纯是进行了一场时光旅行。
她不是从小说穿越到了现实,而是仅仅从十几年前来到十几年后……她偶尔会如此幻想着,也如此期盼着。
这总比她只是一名小说人物的事实要好得多。
看着今晚同坐一桌的李母和李纯揆,林允儿的脸上很快又露出那种乖巧的笑容。
她对李母说:“纯揆姐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昨天还收到了姐姐给我的零花钱呢,一万元。”
“真的?”无论嘴上再怎么数落,为人父母听到别人对于孩子的夸奖,李母都难免高兴。
她又责怪女儿:“你也不大方一点,现在的孩子才一万元的零花钱哪里够用?”
“没有了再给不就行了。”李纯揆回了句话,然后意外地看向林允儿,“你怎么知道我那一万元是故意输给你的?”
她也没有否认,大方地承认了自身此前的意图。
“最初也没想到,但事后想了想,突然提出什么赌约这种事,不太符合姐姐你的性格,所以就有了猜测。”林允儿也转头对李母说,“没关系的阿婆,一万元对我来说就很充足了。以前在《万元的幸福》里还要用一万元度过一周时间呢。”
她这话不经思索,等说出口后,心头就微微一惊。
“《万元的幸福》?那么老的综艺你也知道?”
幸好李纯揆和李母都没察觉到她的异常,只以为她是把综艺节目里的规则拿出来举例。
“我没记错的话,《万元的幸福》是04年的节目吧?那个时候,你才几岁?”李纯揆惊奇地问。
“那个……我从小就比较喜欢过去的东西,比如综艺,还有歌曲、电视剧之类的。我来首尔之前还在看《花样男子》呢。”林允儿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李纯揆手拿筷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才颔首说:“原来如此……”
林允儿整个身子放松下来,但下一秒,她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