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昨夜下过一场大雨,地面湿漉漉的,电线杆上停落着几只麻雀,厚重的云层在临近日中的时候才被拨开,太阳稍一探头,两栋高楼间便架起了一座彩虹桥。

    打车过来的时候,的哥一直在车上抱怨:“今年这雨下的有够离谱儿,一连几场不见停的。”

    唐臻倒觉得没所谓,她不是本地人,家在北方一座三线小城,一年到头都下不了两场雨,记得刚考来京北那年,头回见这么大雨,兴奋的专门撑伞在雨中观摩了好久。

    出租车停在巷子口,唐臻付完钱,道过一声谢后,便拎着自己那两只又大又笨的行李箱,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地拉了进去。

    城西老片区,路面凹凸不平,头顶的黑色电线错综复杂的交织着,不远处的水泥电线杆上贴满了各种重金求子、人流堕胎小广告,狭小的巷道再多一个人都挤不进来,之所以选在这儿,无非冲着一个价格便宜。

    老唐家就她这一个独生女,双职工的家庭,就供这一个女儿,即便不是多丰厚的家底,但家境并不差,临着快毕业的时候,唐明忠一口气给她打了三万块,还问她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再给她打,怕她心理负担重,专门又补了一句——家里不差钱,该花就花。

    可这说到底也不是差不差钱的事儿,主要是二十六岁的年纪,还得靠爸妈供养,这三万块钱躺在银行卡里..烫手的要命。

    果然——要想学医先得啃老,唐臻现在总算是对这句话有了切身体会。

    出了这条道儿,路就宽敞了,没走几步,两扇生锈的大铁门步入眼帘——荣华里小区到了。

    老小区没电梯,四楼虽然不算高,可拖着两只大笨箱子,着实也费了一番气力。

    唐臻沁了一脑子汗,好不容易到了四楼,刚歇了口气,准备掏钥匙开门,就听脑袋后面吱吱呀呀响了一声,对门里探出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左手拿着大蒲扇,右边肩膀靠在门框边,摇啊摇的笑眯眯地瞧她——

    “姑娘挺眼生呀,今天刚搬来?”

    “嗯,是呀。”唐臻还带着点初出象牙塔的青涩,手捏着钥匙,回身跟人点了点头。

    “才毕业?”

    “嗯。”

    “多大了?”

    头回见面就问年龄,莫名有种不适感,但出于礼貌,唐臻还是回答:“二十六。”

    “二十六?”老太太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嘶...瞧着挺小的呀,我以为你才二十二呢,感情这都马上奔三张了,那是不小了,哎...那你处对——”

    没等老太太把话说完,这边唐臻拧开了门锁,快速把两个大行李箱推进门去,扭头跟人又道了句——

    “回见您。”

    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关门瞬间,老太太嘟囔一句,唐臻没听。

    客厅空荡荡的挺干净,塑料茶几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厨房灶台上有两口锅,其中一个剩了点米粥,冰箱里还有买好的蔬菜,看来大家都是自己做饭,唐臻想了想..自己往后估计也得做饭,如果有时间的话。

    她的房间在最里面,正好对着卫生间,这样晚上起夜倒是比较方便。

    打开房间门,还行,比预想的要宽敞些。

    等收拾完毕,唐臻看着被填满的屋子,终于有了一点点归属感,就目前得情况来说,她已经再满意不过了。

    唐臻想到刚刚过来的时候,路过的一家早点铺子,心里盘算明天早上可以在那吃个早饭,然后再去仁华医院报道。

    提到仁华,唐臻到现在也觉得像做梦,仁华是京北首屈一指的三甲医院,其中心脏外科更是神级一般的存在,每年数不尽的医学生挤破脑袋都想往里进,而自己作为万千学子中的渺渺一员能考进仁华,其幸运程度不亚于天上掉馅饼。

    学医到现在,也就这件事让唐臻有了些成就感,同时也给了她留在京北这个一线城市为数不多的一份底气。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唐臻依旧保持学生时期培养的习惯,坚持每晚看书,等时间差不多,才去洗漱,本来是想洗澡的,但另外两个房间的室友到现在也没露面,唐臻心里有点拿不准儿,虽然中介拍着胸脯保证都是女生,可中介的嘴谁又敢真的信?反正在没有亲眼看见两个合租室友之前,这个澡唐臻是不敢洗的。

    洗面奶冲干净,牙刷还没放嘴,客厅大门就响了。

    唐臻穿着蓝白格子的睡衣,脑袋上卡着发箍,碎发毛茸茸的贴着额侧,她是典型的头包脸,皮肤又白又嫩,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洗脸的时候力气太大,这会儿脸颊隐隐泛红,搭配着那毛茸茸湿漉漉的碎发,活脱脱一个刚从树上新鲜摘得水蜜桃。

    两人隔门而望。

    唐臻心想,这应该就是自己其中一个室友吧,于是主动出声打招呼——

    “你好,我是今天刚搬进来的,我叫唐臻。”

    “陈闵。”说着伸手指了下左手边的门“我住这间,你好啊。”

    唐臻刷牙的功夫,陈闵进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换了件睡裙,刚披着的头发,用鲨鱼夹夹了起来,和先前的干练清冷不同,这会儿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有没有搞错!又不洗锅!”

    陈闵皱着眉头,从厨房回来的时候迎面遇上刷完牙的唐臻。

    两人在卫生间门口,你让我我让你,愣是把陈闵给让笑了。

    唐臻不像北方姑娘,一米六五不算高...但也不算矮,五官温柔惬意,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莫名随和,哪怕还没有打过交道,也会觉得她是个温柔耐心的善良姑娘。

    “你多大啊?有二十二吗?”

    “二十六。”

    唐臻纳闷,自己到底是看起来有多小?今天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这样问了。

    陈闵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二十六?刚毕业?”

    “嗯。”

    “你学什么的?”

    “学医的。”

    “京北医科大?”

    “嗯。”

    陈闵怔了下“你该不是本硕博连读吧?”

    “是。”

    “牛啊,小妹妹,看不出来这么深藏不漏呢,八年制的医科可不好考,我记得我报志愿那年,分数线至少得超六十分才能上。”

    “你也是学医的?”

    “差不多吧,法医学。”

    “你是警察。”

    “谁告诉你学法医的就是警察,我搞dna鉴定的。”陈闵走到洗手池边“工作有着落了吗,这年头学医的不容易,又苦又累,学出来了也还是得熬。”

    虽说临床医学跟法医学本质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但好歹都沾了个医字,也算得上半个同行,唐臻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情,对陈闵自然而然也就多了些亲近——

    “我考进仁华了。”

    陈闵忽然回头——

    “仁华心外?”

    “嗯。”唐臻觉得她表情有些微妙“怎么了?”

    “没怎么。”陈闵摇摇头,话锋一转“哦,对了,隔壁那老太太你可别瞎跟她搭话,还是你已经和她搭了?”

    “我中午过来的时候,刚好碰上...她怎么了?”

    “也没怎么,老太太以前是在民政局给人结婚证盖戳儿的,现在退休没事干儿,一见着单身女青年眼睛就冒绿光,整天尽琢磨给人介绍对象。”

    “那没事儿。”

    “没事儿?”

    “我正式上班之后,肯定会很忙,她年纪那么大,肯定早睡,碰不上的。”

    “你真逗。”

    就在唐臻要进房间的时候,陈闵突然冒了句——

    “哎,仁华心外的池于钦听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