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
    “他连吃个饭刷个牙,都不能自己做,入院当天晚上就心衰,现在都还待在重症监护室里,持续用药的情况下,心绞痛都没停过,八十三怎么了?八十三得了病就可以不治吗?照他刘仁宗的意思,直接回家等死好了?!”

    赵芹把手里的笔往桌子上一扔,气的简直没话说。

    “张口闭口全是二院,这么喜欢二院,要不然他干脆跟上面打个报告,看能不能调去二院算了!最好让二院再给他颁个荣誉勋章,到时候也在二院的首页上挂个照片,做个形象大使!”

    扔到桌子上的笔,滚了两圈都没停住,啪嗒一声又掉在桌子底下。

    一股脑说完,赵芹总算是把心里堵得那口闷气疏通了些,这会儿情绪缓和不少,看着池于钦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

    池于钦弯腰捡起掉在桌底下的笔,递还给赵芹——

    “该怎么就怎么办,他一个刘宗仁,救人的本事没有,更没本事让我们失业。”

    赵芹看着池于钦淡定如斯的样子,心口剩余的那点不爽利,瞬间打发没了。

    是这人的脾气,打从她进医院就没见过她有撑不住的时候,再急的事情到她这里也能按部就班的顺利解决。

    这种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冷静的个性——

    天生主刀的命。

    “那开个会?”

    “行,讨论一下手术方案,再跟家属商议一下,要是可以的话,尽快把手术时间定下来。”

    “好,我现在就去。”

    赵芹说罢,将那根笔插进兜里,走到门口..又停住,回过身来目光再次投向池于钦。

    “还有事?”

    “我刚刚不是为你抱不平,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刘仁宗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就冲你这句话,哪天要是王院长退下来,我一准打报告提你的名字上去。”

    “得了吧你,走了昂。”

    临关门前,赵芹又补了句——

    “于钦,压力别那么大。”

    “嗯。”

    赵芹一走,池于钦也没在办公室多待,拧开还剩半口的苏打水喝完,起身揣着听诊器就往病房去了。

    这几天事多,两天查房她都没去成,虽说也没什么异常情况发生,但毕竟坐在这个位置上,池于钦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转一圈,一来让病患安心,二来也是让自己安心。

    ...

    今早唐臻手上刚出院了两个,又收进来三个,心里一合计,比原先还多了一个。

    刚想松快些的肩膀,顿时又挺正起来,抱着手里的小本子,忙不迭地过去收病人。

    按顺序一个一个来,头两个都挺顺利的,轮到最后一个,就有点麻烦了,倒不是这人的情况有多棘手,而是从唐臻进病房的那一刻起,这人的嘴就没停过。

    “医生!医生你终于来了,你快点来瞧瞧我,我病大发了!”

    “你怎么来的这么慢?!我都等半天了!”

    “你都不知道我这个心呐!突突突地跳个没完!”

    唐臻一面翻开自己的小本子,一面跟人核对身份——

    “姓名?”

    “王川。”

    “性别?”

    “我说你没事儿吧?你看不出来我是男是女啊?我这下巴上长得不是胡子啊?”

    唐臻手一顿,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照本宣科的老毛病又犯了,其实也不是没反应过来,主要是这人太着急,而自己呢,又把池于钦的话记得太牢,不管什么时候查体之前的第一件事都是核对病人身份信息,一顺口就这么问了出来。

    旁边几个床的病友一听这话,又见那小伙子揪这自己下巴颌儿上的胡茬子直瞪眼,也跟着笑——“小唐医生不要着急啊,慢慢来喽。”

    “嗐!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慢慢来,敢情不是你们难受,裹什么乱呐..边儿去~”

    唐臻本来就因为这人咋呼的有些紧张,结果又被大家这么一打趣,搞得她就更紧张了,尴尬地点了下头——

    “不好意思啊。”

    等问完了年龄,确定无误后,唐臻开始查体。

    “你把衣服扣子解开,背心也脱掉,然后躺下。”

    “啊?要全脱光啊?”

    “只是上衣。”

    “行吧行吧。”男人不情不愿的把衣服脱下来,团成一团窝在腿旁边,又瞄了眼唐臻,嘟嘟囔囔“我跟你说,你是第二个看过我光膀子的女人,第一个是我妈。”

    男人挺胖的,肚子上一圈肉褶子跟裙边似的那么外翻,说这话的是时候,还有点羞羞答答的样子,好像唐臻占了他什么大便宜似的。

    都说对待病患要像春天般温暖,可唐臻觉得但凡自己现在眨一下眼睛,都算“女凝”他。

    唐臻弯下腰,视线跟男人的胸部齐平。

    “你干嘛?”

    “给你检查。”

    “你盯我胸看!叫给我检查啊?!”

    “我没有盯你胸看,我是在检查你的心前区。”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

    “那谁知道啊。”

    唐臻接不上这人的话,干脆不说了,胳膊刚一抬,立马又给放下,心里叹声气...还是算了吧。

    她直接跳过触诊跟叩诊的环节,听诊器往耳朵上一戴,就开始听心音。

    等听完了心音,男人连忙问道:“我现在能穿衣服了吧?”

    “可以了。”

    穿好衣服,男人捂着胸口大喘着气——

    “你是不知道啊,我这一个多月只要胳膊腿稍微动换,就胸闷气短上不来气,动不动就...就这儿...心口扑通扑通跳,人家说这叫..叫...叫什么来着——”

    “心悸。”

    “对对对!就是心悸!你说我这什么毛病啊?”

    唐臻低下头在本子上快速记录——主诉:活动后一个多月,胸闷,气短,心悸。

    “你胸口疼吗?”

    “好像有点。”

    “怎么个疼法?是一阵一阵的疼还是不间断的疼?是小刀割着疼还是针尖扎着疼?”

    “好像都不是...我是拧巴着劲儿的疼。”

    “拧巴着劲儿的疼...是绞着疼吗?”

    “对对对,就是绞着疼!”

    唐臻再本子上又记了一笔。

    “那你平常不活动的时候,也疼吗?”

    “不疼,不活动我就发闷。”

    “有没有去做过检查?吃没吃过什么药?”

    “健胃消食片算吗?我饭后都吃。”

    “呃..那个不算,你有三高吗?”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你别看我胖,我身体可结实呢。”

    话刚说完,人又开始喘,

    唐臻看他这情况,想了想说:“那这样吧,咱们先测一下血压跟血糖,然后再拉一个心电图,看看情况。”

    “就这样?”

    “目前暂时就这样。”

    “可我还没说完呢!”男人睁圆眼睛。

    “那你说。”

    唐臻以为他是还有什么情况没讲清楚,却没想到自己这一点头,竟然把男人的话匣子彻底拉开了,还是合都合不上个那种。

    他什么都说,从远到近,从小到大,事无巨细。

    四岁那年从单杠上摔下来锁骨骨折,昨天跟相亲对象吵架被气到脸红嘴唇紫;今早大便颜色松散偏暗,刚刚办住院坐电梯的时候还喘到咳嗽。

    总之...全是这样零碎的事情,想到哪里就说哪里。

    说就说了,说完还非得让唐臻应他,要是唐臻不应他,他就嚷嚷唐臻不会看病,要找个会看病的来给他看。

    唐臻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病患,你说他医闹吧,他就只跟你不停地讲他的情况,你说他不是医闹吧,他又拦着不让你走。

    一时间搞得唐臻也没个对策,只得听他说,然后不停地应他,一遍遍跟他解释,他四岁的锁骨骨折已经痊愈了并且不会对现在造成影响;大便松散暗黄很可能是饮食不当,也不一定是胆囊炎肝硬化;生气脸发红嘴唇发紫跟坐电梯喘不上来气,也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和空间过于密闭导致的,至于是不是心脏上面的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知道。

    可你越应他,他就越是没完,根本就是个死循环。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唐臻说:“要不我给你开个单子,你查查看。”

    “那我得查多少?”

    “x光、超声、ct、胃镜、肝功能...还有——”

    “医生,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男人话音未落。

    病房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池于钦抱臂而立——

    “唐臻,你出来一下。”

    唐臻一路跟着池于钦去到大办公室。

    空无一人的大办公室,两人站在窗台边,正午的日光,晒得唐臻睁不开眼。

    “你刚刚在干什么?”池于钦发问。

    “查体。”

    “查体是你这样查的?”

    池于钦在病房外面有一阵了,要不是实在忍无可忍,也不会把她叫出来——

    “那你说说你查了些什么?”

    “我....”

    还没等唐臻开口,就又被池于钦打断——

    “四岁锁骨骨折?早上大便情况?还是再问问他为什么跟相亲对象吵架?你帮他顺便再分析一下吵架原因?还要给人家开单子,x光、超声、ct、胃镜、肝功能...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开检查单子?”

    “对不起,池主任。”

    “你除了会说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

    池于钦瞥见唐臻手里的小本子,已经被她攥的卷了边“对,你还会写病例。”

    唐臻瞬间臊红了脸,窗外的太阳直射着她的上半身,此刻的唐臻已经不是睁不开眼了,而是抬不起头。

    脸红、垂头、抿嘴、攥手指。

    相对于刚刚她被病患牵着鼻子走,这几样才是池于钦真正的大忌。

    “把头抬起来。”池于钦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口吻。

    唐臻硬着头皮,不得不把头抬起来。

    那张红透了的脸,那双就算看着自己却也还是闪烁不定的目光,全都落在池于钦的眼中。

    她像个即将涨破皮的红柿子,都不需要别人来给她压力,自己就能炸开,一点不剩的把所有不足都暴露出来。

    经验不足可以累积,技术不硬可以学习,但如果没有一点骄傲在身上,从头到骨子都是过分谦卑被动,那她又该怎么成长?

    自信这东西是自己给自己的,不是谁能摁着她的头硬塞进去的。

    “我这样看你,你很难受吗?”

    “不难受。”

    “那你不敢看我?脸还这么红?你要不要听听自己的呼吸声有多急?”

    门外时不时就有护士推着治疗车路过的,哐啷哐啷的轱辘滚过,唐臻觉得那轱辘不像滚在地上,像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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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自己心尖。

    唐臻是难受的,她已经在极力克制了。

    但她的这点极力克制在池于钦看来..还不如不要克制。

    “唐臻,你这样以后怎么上手术台?现在就光是受点别人的目光,你就能呼吸急促到这个地步,将来要是有一天手术刀放在你的手里,你怎么办?病患把生命交给你的时候,你也这样脸红吗?病患家属这样看着你的时候,你也打算就像现在一样,用脸红低头和呼吸急促来回应他们吗?”

    “考虑下我说的话吧,临床本身就很难,哪怕你退出去了,也不丢人。”

    说完,池于钦侧身从她旁边绕过。

    唐臻心猛地揪起。

    ...

    刘思思过来的时候,大办公室只有唐臻一个人,站在正午刺眼的日光里。

    “你干嘛呢?”刘思思一把将她从窗边拉开“顶着个大太阳,你不晒啊?”

    “你怎么了?把手松开,放松。”话罢,就去将唐臻紧攥拳头的手指一根根扒开。

    “血液不流通,都发白了,你还好吗?”

    “思思——”

    “嗯?”

    “你有咖啡没,我的喝完了,先借我两袋吧,我明天买了还你。”

    “嗐~两袋速溶咖啡有什么好还的!在我抽屉里呢,你自己去拿就好。”

    “谢谢。”

    刘思思拿了东西正要走,两步却停下,看着唐臻又问道——

    “你没事吧?”

    “没事啊。”

    “真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

    “可是你眼睛...很红..”

    “太阳太刺。”

    唐臻大部分时候都跟打鸡血似的那么干劲儿十足,像这样打蔫的样子不多见,刘思思觉得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哎——你要是眼睛不舒服,我那儿还有眼药水,都在抽屉里,你自己拿。”

    “好,我知道了。”

    等刘思思走后,唐臻干嚼了两袋速溶咖啡,又去洗了把脸。

    她抽着桌上的纸巾正擦手,老唐的微信就发过来了,拍了几张公园小区的照片,跟一连串六十秒的语音方阵。

    老唐说公园翻新了...里面添了羽毛球场跟篮球场呢,还搞了人工湖,晚上还有音乐喷泉,我跟你妈打算晚上再过来遛一圈,到时候再拍些照片发给你。

    老唐的声音乐呵,听得唐臻刚憋回去的眼泪,立马又沁出来。

    唐臻想家了,也想哭,可她又不能跟老唐说,要不然照老唐护犊子的那个劲儿估计当下就打电话过来让自己回家了。

    要争取、要主动,可总是来不及...

    唐臻刚捏好的六边形战士,又碎了。

    唉....

    ...

    那边,池于钦在研究手术方案。

    就听旁边正在泡茶的赵芹说话——

    “刘大主任一年一度请客吃饭日又到了。”

    刘仁宗向上善钻营,向下善经营,隔段时间就要来这么一次,特别是每次进新人的时候。

    打着犒劳大家的幌子,几杯黄汤下肚,说的都是些粗俗滥调的荤段子。

    刘仁宗当然不敢对池于钦怎么样,就算不看王院长的面子,光池于钦的家世,他也不敢造次。

    想当初池于钦可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一看桌上画风不对,起身就走。

    打从那时候起,刘仁宗明里暗里就开始针对池于钦了。

    “那次幸亏有你在,否则就我这点儿瓶底子的量,一准得被他们灌翻。”赵芹一提这事儿呕心“我有时候真闹不明白,他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怎么偏偏做出来的事儿不像个人。”

    “这有什么闹不明白的,男人本色嘛。”

    “等着看吧,我有预感,刘仁宗迟早得在这个事情上栽跟头。”

    莫名其妙的,就在赵芹说完这句话后——

    唐臻那张红透了的脸突然在池于钦的脑中闪了一下。

    赵芹喝了口水,看着池于钦忽然又想到什么——

    “哎——”

    “嗯?”

    “你是不是来月经了啊?”

    池于钦画血管图的手忽然顿了下——“嗯?”

    “女人呐,激素的奴隶,脾气不受控了吧,你在大办公室训人家小唐,我可看见了。”

    “她刚出学校,临床零经验,遇到些难缠的病患当下肯定是懵的,而且她才来几天啊?人小姑娘够不错的了,病例从没出过错,收病人也没出过错,相比较葛薇薇她们几个,小唐是缺了点实/操经验,要我说,这要当真再有个几年临床经验,人小唐还不一定会输你我呢。”

    “虽说严师出高徒吧,但你别总让人退出退出的,伤自尊,现在女孩儿脸皮儿都薄,知道的是你在为她好,但凡她今天那些个单子开出一个来,投诉是吃定了。”

    赵芹端起水杯,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你呀你...”

    人一走,池于钦就把手里的笔撂了。

    轰隆隆说了半天,自己硬是一句话插不进去。

    我没来月经,她确实也该训,但...这合着还是我训错了?

    犯了错,还得要体面,什么世道?

    拉开抽屉,里面有个玻璃罐子..装的全是糖,她往嘴里塞了两颗,不够,又倒出一把塞进嘴里,后槽牙磨的咔咔响。

    含了不过几秒,咯吱咯吱全部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