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梦定义为“身体无法动弹,只剩下意识在活动的状态”,那么,伺服机应该说也是会作梦的。
进行深度休眠时,对累积至今的庞大数据库进行整理期间、偶然浮现出水面的零碎记录,据说便是伺服机梦境的来源。
因而从概率论来说,关于某个场景累积的数据越多,那它出现在梦中的概率就越大——
在母塔繁忙的重力廊道上,一边躲避着来往穿棱的转运机,一边仰望着雏鸟们乘着浮舟被持继送出来的光景,大约便是艾夏最常见的梦境。
那座和始祖方舟相伴、宛如巨大山峰般的“母塔”,乃是协会造物的中枢簇集。协会中包括伺服机在内的诸多精密造物,皆出自母塔内那无以伦比的制造体系。
当然,艾夏也不例外。
要知道,“协会”的自我定义是服务星界泛文明体的造物机关。基于此定义,为回应广袤星界诸文明氏族的需求,协会几乎在所有主星域都设置有“联络站”或“生产簇”。
这些数以亿计的末端组织,以及它们底下那天文数字级别的人材需求,迫使协会不得不开发出一类通用性的服务单元来分担负负荷。
这些服务单元,也就是名为“伺服机”的人格终端。
当然,纯粹从效率来说,用“虚拟介质”加“智能系统”来搭建组织的末端实体,其实成本消耗会低得多。然而漫长光阴里和诸多文明氏族交往的事实却证明,一味追求效率,其实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绝非最优解。
“谁要AI客服啊?给我转人工!”
“叫你们的负责人来!我要跟他面对面谈!”
诸如此类的情况屡屡发生。
纵然依靠AI搭建的组织系统效率更高,然而若论到顺畅交流、甚至建立彼此情感连接的话,那由真实个体构成的组织则有着无以伦比的优势。
这点应该说不难理解。
毕竟相比仅由信息数据支撑的虚拟界面来,当然还是身边有血有肉、同甘共苦的伙伴会更值得信赖。
跟无趣的虚拟介质和毫无人烟的智能系统比较的话,可以说星界中绝大多数文明氏族,都更倾向于和拥有相似特质的人格个体进行交流。
协会是服务星界泛文明体的造物机关,因此当然也希望能跟诸文明体建立牢固且深厚的联系。
基于这样的前提,在麾下组织里全面普及“伺服机”的政策,甚至可以看成正是协会对自身定位的明确呈示。
何况协会开发的伺服机,并不仅是具备交流机能的“人格终端”,同时还是组织里处置各类事务的高效“执行单元”。
不同系谱的伺服机被赋予不同领域的卓越才能,再加上母塔源源不断的持继量产,令得协会麾下各单位得以确保部门内拥有庞大且高素质的人材,进而成遂来自诸般文明体的巨量且复杂的委托。
不过协会麾下有着数以亿计的末端组织,要面对的文明体数量则更甚于此。其中千差万别的作业环境跟职务需求,因此当然不可能只靠一类型伺服机来满足——
事实上,协会麾下的伺服机型数以万计,而每型伺服机的数量甚至也达到天文数字的级别。
依同一系谱下造出来的伺服机,往往被安排担任相似的职务,故而天然便形成了类似家族般的亲密关系。
举例来说,好比Wolf(荒原狼)系。这群勇猛无畏的古老战士族系,自十万年前起便持继守护着协会前哨。哪怕那场群星殒落的浩劫,都没动摇其铁与血的誓言。
还有Gagi(盖亚)系,这群温吞却强壮的建造者们,无论是低重力星野还是高压强海渊,都可以看到他们持继劳作的巍巍身影,其族系也被协会视为最可信赖的壮劳力。
至于艾夏所属的,则是Phoenix(凤凰体)系。
这一族系并没有Wolf系或Gagi系那般的悠久传承。
事实上,它是协会中非常新鲜的系谱。至于究竟有多新鲜呢?新鲜到还没获得正式量产的批准——目前协会麾下登录名前缀为“Phoenix”的伺服机,有且只有艾夏一人而已。
实际上,艾夏的正式名称应该是“Phoenix系-先行验证机”。
而所谓的“先行验证机”,也就是在实际批量生产前、先造出来用于技术验证及性能测试的实验机型。
伺服机乃是形同协会血肉般的人力资源,而以协会的组织体量来说,一旦某系伺服机定型生产那就是动辄上亿的数量。倘若等量产后才发现机系设计上有什么缺陷或问题,那将其悉数召回调修的恐怖负担,哪怕协会也吃不消。
因此一系列伺服机在定型投产前,先造出若干验证机来测试,是协会一直以来的惯例。
基本上来说,先行验证机会被送往各类或复杂或危险的环境去接受测试,再针对暴露出的问题及不足等,该修修该补补。等到确认差不多没啥BUG了,协会才会在先行验证机的基础上发展出后继的量产型。
目前Phoenix系就艾夏一根独苗,就这点来说,这个机系今后发展兴盛的任何可能性,全都系在她一人身上。
肩扛着一族兴衰的艾夏,在近个世纪里接受了协会安排的诸般任务。从巨兽栖息的刚岩地心,到浮游生物失控的繁育基地,再到星舰漂流的无光深空,多数时候艾夏都能拿出相当不错的成果。
而每次任务结束后的调试期里,艾夏没事总是喜欢往母塔探望。
尽管距离Phoenix系的量产还遥遥无期,但光是看着那些雏鸟们从母塔飞奔出来的光景,就能让她感受到莫大的乐趣。瞅着那些叽叽喳喳的雏鸟们、还有前面苦着脸引路的机族长者,艾夏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想象,如果今后Phoenix系正式量产时,身为长姐的自己被无数后辈们拥簇着问来问去的光景——
那时候,不知道自己会露出什么表情?
是被烦得焦头烂额?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又或者,两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