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慈晏看着手中的信,紧抿着唇,两道眉慢慢吊起,面色铁青,偏偏脸颊泛出红来。
铁七爷知道他是怒极了,血都涌上脸了,这时候谁凑上去谁找死。
“出去!”李慈晏的声音很轻。
铁七爷看他这样越发不放心,说:“殿下……”
李慈晏突然爆发:“出去!”说着抓起手中的信砸铁七爷。铁七爷见状赶紧退出去。可李慈晏扔出的信毫无力道地飘了几飘又落回到他脚下,李慈晏越发怒不可遏,弯下腰,一脚踩在信纸上,用手一扯,薄薄的纸扯成了两段,把手中撕成碎片,又不解恨,李慈晏挪开脚,把另半张也捡起来,撕得粉碎,几步跑到门口,狠狠把它们扔出门外。他久未活动的人,急怒过了,扶着门框喘气。猛然,他意识到自己正站着,李慈晏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实实地踩在地上,回头一看,刚坐过的椅子离他有三四步远。李慈晏试着松开扶住门框的手,张开手臂----他真的站着!
可是他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喜悦,慢慢地,他又坐回去,颓然地望着窗外。他心里很不好受,像浸湿的棉花堆着闷得不透气,像把一颗心泡进了酸麻的冷汤里,隐隐胀痛。但是这种感觉让他有种自我折磨的欣快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任这种感觉在心头肆虐。
可愤怒过后,李慈晏很想见霍云山一面,想听听她到底会如何解释。有一丝侥幸地想知道她的出现是个不巧的意外还是刻意的安排。又不想见她,他一直在纠结中,想等到霍云山痊愈后给他一个答案。
窗外的丁香早已无花,府中有株老桂花树,开花格外早,一夜之间开了花,满院都飘着桂花的香气。随着霍云山推门而进,一缕花香荡起,让李慈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病后他二人第一次相见。
李慈晏发现病后的霍云山有些不太一样,最直观的是由黑变白了,气质上有些久病后的慵懒和虚弱,还有种历经磨难后终成正果的满足和恬然。细白的脸庞和因清减而立起的肩让她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那是一种气质的变化,透出一种柔弱而倔强的美。
“看到你大好,我也心安了。”李慈晏淡淡地说。
霍云山客气地说:“劳烦您费心。”
李慈晏见她这样也就没再说什么。
一时静默。
霍云山看看周围,说:“对不住了,前几日才知道你搬来了烟波楼,我算是鸠占鹊巢了。”
“无碍。”李慈晏说,“你到底是待字闺中,住在一处于于你清誉有碍。”
霍云山看了他一眼,见他面带愠色,气息不稳。直觉李慈晏应该是知道了点什么,从最开始的日日探病,到后来忽然消失;从他看过来的眼神中带着的防备和犹疑;而且她都能在几日后找到留在树下的蛛丝马迹,何况是一个王爷?若是有心要查,哪里不是线索。霍云山本来想提要走的事,这下反而不好开口。
一时间屋里很静,但是他们两人都知道这背后的情绪汹涌。
“你到过战场吗?”霍云山突然开口。
李慈晏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在旷野上两军相遇,两军交战。”
李慈晏看见陷入回忆中的霍云山眼中有种难以言表的感情。
是的,霍云山见过战场,那是一种很难对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述说的感情。她慢慢收回目光,又说:“那您见过屠杀吗?打仗还有反击,屠杀就是真正的屠杀。”霍云山的神情严肃悲悯,“你知道屠城吗?”
李慈晏想起来,问:“你说的是嘉佑十八年,突厥攻破龙关,屠城三日,城中百姓皆被杀吗?”然后就是当时先帝御驾亲征,二十二万大军全军覆灭,随军的朝廷精英被屠尽,先帝死于乱军中。他说完又反应过来,那时霍云山太小,应该未曾亲历。边境之地大约常有战火。
“我记不清是多少年了,我也不记得死了多少人。我只记得城墙上的血迹有两人高。有人死在城外、有人死在瓮城还有人死在城里,最后突厥逃走时杀的一批是赶出来在瓮城里射杀的。”霍云山目光麻木,“到处都是肉,不能叫尸体了。你能想象的肮脏龌龊恶心的生物都出现在那里,就是没有活人。坚决赶来救人的师傅最终也没敢入城,隔了两里地都能闻到那股恶心的臭味。”
“然后汉人打回来,又把突厥人的尸体堆成小山。之后突厥人打回来赶尽杀绝。”霍云山抬眼望向李慈晏,说:“我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物。两国之争我们这些小民没有置喙之地,军人尚有兵刃在手能自保反抗,被屠戮的总是手无寸铁的小民。突厥人、汉人杀来杀去,但是总有两族的混血出生。多么奇怪啊!两国的小民都不希望打仗,可是杀戮却停不下来。之后又打了这么多年,两军正面交锋屈指可数。就是因为茫茫荒漠,草原无边,我们的军队找不到突厥的主力和王庭。我想做的就是指引我们的军队找到该打的敌人。既然战争不可避免,那就把战火控制在两军阵前,不要殃及无辜。”
霍云山的话说完了,良久,没有人出声。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情绪慷慨悲壮震慑人心。
李慈晏抬头看着霍云山,神色复杂。他一直觉得霍云山与其他女人不同,应该说与很多人不同。原来她胸中装的是这样的丘壑,有了这样的胸怀和决心,哪里是俗人能比的。再看她,除了爱慕还多有敬佩。
终于,李慈晏慢慢地开口:“霍大夫,我的腿有知觉了。谢谢你。”
霍云山听完,扭头看向李慈晏,不知怎么,再苦再她都未曾流过泪,但此时这样一句话,让她心潮起伏,泪盈于睫。她对李慈晏说:“谢谢你。”谢谢你放过我。这是霍云山心里未出口的话。
李慈晏对霍云山说:“霍云山,我想自己站起来。”
霍云山听他唤她的名字这样郑重不知什么意思,回过神说:“会能走的,现在病邪已祛除,一时站不起来是因为太久没有受力,慢慢练习就能恢复如初了。”
李慈晏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我觉着还有些不好。”
霍云山说:“我已经将调养之法告诉了袁太医,袁太医于固本调养上很是高明,至于如何练习恢复,我已经将要点记下,嘱咐过铁七爷了。”
李慈晏听过无话良久,说:“我想你看着我站起来,现在站起来试一试,你帮我。”
霍云山看李慈晏正看着她,便点头说:“好。”
霍云山帮助李慈晏撑着椅子站起来,看他站稳后才慢慢放手。
李慈晏双手撑着椅背,看着霍云山退开几步,然后张开双臂朝自己鼓励地一笑,李慈晏忽然想起自己的母妃,此时他像一个学步的幼童,投向母亲的怀抱,不管中间这几步是跑是跳多么不成章法,等待自己的都将是温柔的怀抱。李慈晏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霍云山可以给自己一个充满母性的拥抱。他松开手,僵直地迈开腿,让自己看着艰难些,慢些要慢一些,他抬头望着霍云山就在对面等着他,矛盾地不知该快还是该慢,最后还剩两步远的时候,李慈晏假意一个不稳朝前扑了过去,霍云山一把接住他,李慈晏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李慈晏明显感觉到霍云山往后一仰,后撤了半步才支撑住。李慈晏没想到这样娇小的身体里有这样大的力量。
李慈晏把头搁在她的头顶上,下巴蹭着她的头发,双臂紧紧抱住她。李慈晏心里突然有种按捺不住的激动,强烈地想把她留下,但是挽留的话不能从他口里说出,他有他的骄傲。
霍云山被李慈晏勒得有些难受,是狠狠地箍着,她没动,怕两个人都摔了。
铁七爷打门里进来,见状愣住了。
霍云山看见他,忙出声:“七爷,来搭把手。”
铁七爷看了李慈晏一眼,这才心情复杂的上前来架住李慈晏的胳膊,他看见霍云山一点一点的但是坚定的把李慈晏推向旁边的椅子。铁七爷错眼瞧见李慈晏的眼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感情和隐忍。
李慈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双臂颓然地垂着,垂着眼没敢看霍云山。
霍云山微喘,额头上微微冒汗,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她没给他太多时间,转身出去了。
李慈晏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去追。王爷的身份在这场感情里毫无价值,而且还是障碍,除开这个,他还有什么可以留住她的呢?爱情?很明显霍云山没有他那么动心,或者根本没有动心。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应该相识。
铁七爷看见李慈晏一追着霍云山的背影,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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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舍毫无掩饰,觉得事情在往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你去送送她。”李慈晏的声音微微发颤。
铁七爷知道李慈晏终究还是动心了。
霍云山在湖边站了一会儿,澄澈的蓝天上,有一片白云被风缓缓地推向天边。一阵秋风吹过,广阔的湖面上皱起层层波纹。一时间有种惆怅的情绪弥漫开。
霍云山此刻有种悲伤和忧心,她已然成了终盘棋局上的一颗子,不管如何重要,都已经过去了。她已经不能再留在这里。
可是去哪里呢?
霍云山耳边又回想起那句话:“你跟我走吧,不管以前。以后,跟着我。”可惜,她放走了那个机会。
她低下头。
铁七爷叹了口气,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送送您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西北角门。霍云山请铁七爷留步。铁七爷取下右手手指带着的扳指,对霍云山:“霍大夫,您治好了我们家王爷的病,多重的酬金都不多。可惜我也知道您是个豁达人,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多看中。我铁某人混迹江湖三十余年,多少有些交情,这扳指,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收下,不要推辞,若是遇到什么不方便,它或许帮得上小忙。”
霍云山接过扳指道过谢,便从当初进来的偏门出去了。
霍云山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有种劫后余生的空白感,慢慢弥漫起失落的情绪。可才出巷口,她的寥落就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得难见踪影。
原来今日突厥和谈使臣进京,一众人穿街而过。
霍云山愣在原地,和谈?那她所作岂不是白费?
天气本来就热,霍云山身体到底还是没有恢复,在人群中头晕目眩,几个酒楼都满座,反而是鹤鸣楼里老板见来人是霍云山,看她这幅样子,不由分说拉上楼去。霍云山也懒得挣扎,落座半天还直冒汗,她看着街上黑压压的人头,心里什么也感慨不起来了,顿觉还是嘈杂烦恼的生活来地实在,想那么多干嘛,她苦笑:活着就是最好。
鹤鸣楼正在朱雀大街边,在二楼看下面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那段义诊的日子连带福王府的威名,今日她恐怕就要踮起脚尖在人堆里挤了。鹤鸣楼里也是人满为患。小二应了东边西边又喊,霍云山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得了一壶雀舌。此时人还未过来,酒楼里闹哄哄一片,中间说书的地方也给拆了,添了几张桌椅。霍云山喝了半壶茶,忽然听见下面人群哄闹起来,是大队过来了,大家争看这突厥王子和迎接的王大将军的风采。
霍云山也探出头去看得真切,王斐果然是儒将风姿,年纪不过三十,眉目清秀不像领兵之人,只是嘴角微微下撇,目光冷峻,带了几分杀伐气度。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女声,是个热情的少妇,霍云山隔得有些远没听清说的什么,就被一阵哄笑掩盖过去。看情形,想来不过是些风流言语。
突厥王子却带着一个面罩遮住了口鼻,神情拽拽地骑在马上。
霍云山坐回来,看着陆续而过的着甲士兵,不禁想起了从前在龙官寨的那些兵。这些京师的兵鲜衣怒马,他们脸上带着一种骄人的盛气。霍云山知道这些亲兵大多是亲贵子弟,正真打仗他们不行。在战场上他们要么死,要么成为正真的战士。那些兵痞之所以能在一场场战场上活下来,是因为他们懂得“缩着”。这是王城的名言,这个词很形象很贴切。“冲得最前的往往是死得最快的,得缩着。气势不能全摆出来,要缩着,趁人不备的时候一击即胜。”她后来也留意过,那些似睡非睡,看着松松夸夸的兵大多能活到最后。
这时候霍云山眼尖地看见人群里有个人朝她这边仰面看了一眼,再去看已经找不见了。她对小二说声记账就下楼去了,追着刚才那人的位置挤过去,果然那个人见她来了,才钻出人堆。霍云山跟着他走到一家铁匠铺后院,没想到闹市里还有这种地方,叮叮当当敲得热闹。那人停在院墙边,朝四周查看了一番,霍云山走上前去。那人从袖中翻出左手,手心上有方朱砂印,“锦衣卫都指挥使”七个字。这是陆谦的官职。
“西山戒台寺有人接应你。主家到时候会联系你。”那人说完闪身扎进了人堆。
就这样霍云山找到了自己下一步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