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奴赶紧起身为他脱下斗篷,扫清身上残雪,捧上一盏清茶,跪坐在李慈煊身侧,微垂臻首,面带娇羞,目光盈盈,想望又不敢望地倾心身畔的贵公子。
霍云山一笑,越发随意地靠坐在一边,兀自拨弄火盆中的红碳。
李慈煊也挺放松,笑看着二人,说:“你们俩倒不怎么相像。”
霍云山懒得开口。
自有柔奴轻声细语地答道:“我与母亲生的像,姐姐与姨娘像些。”
李慈煊问:“这几日过得可还称心?”
“托爷的福,这几日怕是我睡得最安稳的几日。”说着牵动愁肠,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霍云山眼眶也跟着一红,看着柔奴落泪,真觉得即便是哭,她也哭得如此好看,泪水一滴滴落下,眼眶跟鼻头微微发红,显得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李慈煊伸手揽住柔奴,用帕子为她拭泪。柔奴整个人小小的,看上去就像钻进了李慈煊的怀里。
看得霍云山一愣,起身,灰溜溜躲进风雪中。
这还能去哪儿?
好在霍云山长在西北大漠,这点风雪算不得什么。索性去看院子后面的那池锦鲤。池子周边积下一点薄雪,一池活水没有冻上,锦鲤都沉在湖底,只看得见几个红点,漫天碎玉,碧池红鱼,倒有些趣味。
若是身边有个人,相依看雪那景色也挺美。霍云山想到这里,忽然很想见赦拓。就是不知道李慈煊会不会放她出去。
管他呢!
她找个丫头要来了蓑衣斗笠和木屐,越想越发觉得雪中探情郎别有几分刺激。心中不禁雀跃,等穿戴好,直起身,见到陆谦在跟前,一点儿也不意外。
不得不说,陆谦也生的一副好相貌,又是习武出身,展背收腰,一副好身段----不过跟赦拓比,还差了一大截。霍云山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
“大小姐看到陆某笑什么?这是要去哪里赏雪?”陆谦笑问。
霍云山看他笑得一脸骚情,心中腹诽:“这是主仆二人各个击破,都来用那美男计么?”口中说:“见到陆大人来,自然笑脸相迎。想去会同馆,我出来了也没跟那边知会一声。”
陆谦看了眼屋内。
李慈煊推开窗,露出个侧脸,霍云山这个角度却正好看见他敞开的前襟和揉乱的发髻,李慈煊说:“也好,早去早回。”
霍云山低头一笑。
迎风冒雪走出这院落,霍云山的心情却一落千丈,她回头看了眼,心中明白,自己已经被人利用,用亲情羁绊住,落入错综复杂的罗网中。师父让她东来,除了送信,余下的这一切是在他意料之中还是掌控之外?
一片雪花落在她眼中,凉得她闭上眼。
还好有赦拓在前面等她。
可惜等她的不是赦拓本人,却是赦拓的留书一封。
霍云山在会同馆门口,展信看了好一会儿。雪渐渐小了,却下起了雨,把纸上的墨迹染花了。她无奈地笑了声,捏着信,在雨中抖,似乎是想把上面的水渍抖去,又像是捏着信恨恨。
“王庭事毕,归来接你。”八个字就把她打发了。
说不生气是假的,枉费自己还巴巴跑来。
霍云山自己也不知怎的,意识到自己在发怒,这怒火竟然还压不住,越烧越旺。把信封狠狠揉成一团,摔在地上,她看着那模糊又湿了的信纸,就像对赦拓咬牙切齿,说:“哼!”却把信纸仔细叠好,小心翼翼放进怀里。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霍云山转身,在一根立柱后找到了笑得欠揍的陆谦。
她走过去,问:“你知道还让我跑一趟。”
“古人有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我如何好拦大小姐兴致。”陆谦笑道:“何况不是还有封情郎书信么!”
“你与我同来便是。”霍云山真有了火气。
陆谦赶紧说:“并非我要跟踪而来,我是来保护大小姐不被人掳走。”
他闪开,让出两个瘫在地上的人,看上去跟一般大户人家的常随衣着没两样。
陆谦抓起两人的手,虎口上有一层厚厚的茧。
霍云山看着驶到面前的马车,没动。
陆谦在她身后说:“景王正到处找你,你不知道么?”
霍云山被他推上马车,问:“抓我做什么?那地图还能有假?”
“原来你也知道其中关节,那还同赦拓王子夜宿宛平?”
霍云山闻言不禁笑道:“你还真什么都知道,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果然神通广大。”
“职责之内,大小姐过奖。”陆谦道。
“那地图还没交到圣上手中?”霍云山问。
陆谦慢悠悠地说:“没有,景王见你与突厥关系匪浅,不敢冒险。”
“你给他的什么地图?”
“自然是真的。”陆谦一脸理所当然,“国仇家恨,国仇在先。不过景王那里与今上有些微妙,如今谨慎得很,不敢冒险,再触怒今上,他倒是做多不如不做错。”
“那废王这里也是真的?他为何不送?”霍云山问完就明白了,废王是先帝遗孤,比起景王来,在今上那里更加敏感,越发不会做这呈献地图之事。只得暗暗叹口气,心中无奈。转念又一想,那师父让她送图,到底是给景王还是废王?图是送到了,可也没做什么大用处,想来自己千辛万苦,白折腾一场。
霍云山回到院子,李慈煊已经走了,柔奴一人守在房中,房中重新熏了香,香味浓重,霍云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去哪里了?外头怪冷的。”柔奴双颊带粉,眼波如水,趴在地毯上,望着霍云山一笑。
霍云山道:“去看个朋友。”
“那个突厥的王子吗?”柔奴见霍云山皱眉,笑道:“满京城哪还有人不知晓?”柔奴又悄声问:“姐姐是杏林高手,你那里可有生男的秘方?”
霍云山往后一让,问:“你要留在废王身边?”
“难道我还有其他出路?又回教坊司让人作践吗?”柔奴站起身,说:“如今只有废王能救我们出水火,你难道还想找福王?你忘了是谁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霍云山立在那里茫然无措,良久,无奈道:“其实我都不记得了,从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哈哈!”柔奴突然尖声道:“不记得了,你不记得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我记得我是怎样被他们拖入教坊司,怎么被人按在床上,怎么被那些人糟践。我记得清清楚楚。哦,也对,你是神医,是福王的座上宾,哪里会没有出路。身边随便一个男人都能让你荣华富贵,吃穿无忧。可我只有这次机会,不能失手。若是没有太子,我宁愿去死。”
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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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惊讶地看着她,原来在柔奴心里,她霍云山完好的存在已经刺伤了她。霍云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所有的话都太虚假。
她缓缓开口说:“既然你已经决定,就好。”
柔奴转过身看她,眼中的怨恨一闪而过,她说:“姐,你帮我。”
霍云山说:“我从未学过这个,也不知道什么秘方。我这里有个扳指,或许你会用得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来中原两件事都办完了,自要回去。”
柔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说:“你要走?”阻拦道:“不,你是谢家人,你是中原人,这就是你的家,你去哪里?你又要逃?置身事外?”
“我真不记得了。”霍云山看住柔奴说:“你若愿意,我们可以一起走。这里的这些事这些人,都不好。你也可以忘记。”
柔奴翻袖怒道:“不!我要记得,我要报仇!让他们也尝尝我的痛苦。”
霍云山心中既痛楚又怜惜,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要去找你那个突厥情郎?”柔奴冷笑一声:“迟了,他被围在小清凉山,早就死了!”
霍云山震惊。
“不信?刚才殿下与我温存时说漏了嘴,你去找他吧!”
霍云山转身出门。
“没有殿下的指令,谁也不能从这院子里出去。”柔奴扒在门边说。
霍云山没有回头,这个境遇早在她意料之中。
一晃眼只剩一片夜色。
护院第二波换班刚刚结束,第一次巡夜才进行一半。
霍云山从土炕的松懈处,掏出一拳大小的土块,伸手进去,摸出一个一个滚烫的碎石。时日尚短,石子难寻,仅仅只有一小把。她把这些日子裹在一套干净衣裤里,用油纸包住,再用绳子绑在胸口。顿时石子的热量窝在胸口,又烫又熨帖。
她对厢房方向道:“走走就回来。”
那边人已经习以为常,支吾了一声翻身继续睡了。
值夜的护院不时咳嗽几声,让满院反而安心。
霍云山大大方方走到小池塘边,用手摸了摸池水,忍不住一个激灵,脱了肥大的棉衣裤,用凉水拍湿身上,不用小风,她都险些一口气闭过去,原地活动片刻,脱下鞋袜,深吸一口气,从岸边石头上溜入水中。
真冷,难以形容。但比她想象的要好,至少比在岸上湿身吹夜风还暖和那么一丝丝,也就一丝丝罢了。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有点儿难受,加快速度,朝暗涌方向挪过去,最后憋足一口气,登开石头,借力沉入水中。
这小池塘联通外河,但没人守着这处出口,谁也不会料到会有人寒冬潜水逃遁----那是找死。即便是游出去了,方圆数十里人烟稀少的旷野也能冻死他。
霍云山的水性挺好,一口气憋到足,顺利逃出了那座神秘的院子。但也真如常人所料,半条命几乎没了,寒冷太消耗体力,脑子都有点迟钝,她趴在岸边不敢多耽搁,趁着夜色,脱得精光,把水擦干,换上干衣服,那把石头尚有余温,被她继续窝在胸口,凉透了才扔下。这番动作做完,霍云山眼前发黑,脑子发晕,坐在地上,后悔没准备食物,闭上眼努力调整呼吸。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啸。
霍云山睁眼,一把寒光闪闪的剑搁在了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