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站在丛林和山崖交界的阴影中,静静地注视着。
看那人珍而重之将白瓷盅安置在坑底,看一捧土落下,将瓷盅深埋在地底。
那瓷盅之中是什么?
是献上忠诚的主人?是传授本领的教习?又或是曾同进共退、同样苦苦挣扎过的同僚?
暴雨之后必是晴天,万里晴空碧蓝如洗,一望无际,而在蔚蓝的穹宇之下,在万顷树海间,在一隅山崖侧,在小小的空地上,一身黑衣的死士埋葬了他视逾性命之人。
这里空旷,安静,无人会来访,亦不会有人在乎。
就像是她一样,路遥遥遥望着黑色的背影,出神地想,如果她死了,会有这样的一个人,愿意不惜性命不顾一切来为她收尸吗?
大抵是没有的吧,或许曾经有过,但现在……
莫名的怅惋弥漫于心,正想得入神,只见黑色的人影忽地晃到眼前,俯身拜了下去。
路遥眼角重重一跳,侧过身体,避开五体投地的大礼,
随后,听那人说,
“邵衡,任凭大人处置。”
神情尚有几分恍惚,路遥下意识反驳,“我不是什么大人。”
如她这般怯懦,除了医术一无所长的人,怎么配得上一声“大人”?
只是反驳刚说出口,飘然九天之外的思绪回笼,路遥立刻意识到,这话说得太不合适。
她轻咳几声,眼神闪烁,瞥着脚边浅浅的水坑,试图为自己狡辩上两句,“我只是山间一介无名散医,不是什么大人物……”
总感觉这是越描越黑,路遥顿了一下,若无其事转移话题,“你说,你叫邵衡?”
“是。”
邵衡闷声应道,
他感觉有点冷。
身体不正常的高温让他止不住地打着寒颤,透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肌肤,冰冷又黏腻,混合着山里无处不在的阴冷,一点点吸干他仅有的一点点温度。
浑浑噩噩的脑袋在那一声斥责中勉强找回片刻清明,很快又陷入昏沉。
他只知道,大人对他不满。
这是理所当然。
不遵主命,一意孤行,这样一把不听话的刀,当然不会有人喜欢,
更遑论在不久前的树林里,他还向大人挥了刀。
可就算是这样,大人依旧愿意带他来到这里,助他完成心愿……
忍下脑海中的阵阵眩晕,邵衡颤抖地把身体伏得更低,努力想要表现得更驯服更乖顺一点——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被怎样对待,都是他应得的,他只希望自己能支撑得更久一点,
至少,别在大人面前出丑。
可他等来的,既不是拳打脚踢,也不是斥责谩骂,
少女婉转好听的声音轻盈地落在他的耳旁,似清脆的风铃撞进他的心里,
“高风峻节以为邵,明辨是非以为衡,邵衡,是个好名字。”
反应迟钝的大脑转了好一会儿,黑衣的死士才慢慢醒悟过来,邵衡,是他的名字,这是一句夸赞。
突如其来的冲动让邵衡想要抬头再看一眼神女大人,大概是持久不退的高热和漫长的疲惫模糊了已经刻入骨髓的克制,他这么想,也这么去做了。
祥云叠翠的锦缎翘头靴踩在泥里,鞋面上沾了污渍,不再干净,纯白如雪的衣摆染上难看的污垢,污水积聚在衣角,汇聚成溪,一滴一滴砸向地面,
视线再往上,他不期然撞上了一双灿若星河的黑色眼眸,眸底明晃晃倒映出他渺小的、一身泥泞的狼狈模样。
邵衡心头重重地一跳,慌忙垂下目光,
太难看了,
无论是内心还是躯体。
他的名字“邵衡”的来历远没有大人说的这般美好,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那一批出营的死士都姓“邵”,轮到他时正好领到一个“衡”字而已,
君子高风峻节,智者明辨是非,他不过是个死士,根本配不上这八个字。
邵衡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满心杂念纷纷扰扰,涌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景渐渐模糊看不真切,混沌的思绪挣脱沉重的躯体变得轻盈,在意识轻悠悠飘上云端之时,他似乎听到了神女的在唤他,
“……邵衡……邵衡?”
眼见邵衡摇摇晃晃跪立不稳,路遥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刚好将失去意识的人揽入怀中。
掌下止不住颤抖的身躯叫她神色猛地一沉,探手去摸额头,只觉掌下冷汗涔涔,一片滚烫,再搭上脉门粗略一诊,脉象轻浮,乃风邪入体之兆。
伤重体虚还敢胡来,眼下这般症状实在不出她所料。
此地阴冷,久留不得,需得快些回去。
路遥低头看着无知无觉倒在自己怀里的、双目紧闭脸色难看至极的人,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这劳碌命终归是没逃过去——
虽然,眼下这情景也是在她预料之中便是了。
一回生,二回熟,好在这次没有暴雨在身后追着,总好过上次的仓惶狼狈。
一来一回劳神费心,等到好不容易把人带出山林带回药房,高悬于空的金乌已经飞过中天。
来不及打理自己,路遥把尚在昏迷的邵衡安置在药房的榻上,随即把那人身上湿透了的黑衣剥下来远远的丢开。
万幸,当初处理伤口时纱布包扎的足够厚实严密,污水没有彻底渗透,解开层层包裹之后,内里缝合过的外伤只有轻微的撕裂,往外渗着血珠。
“还好,还好……”
路遥悬着的心缓缓落下。
她侧坐在榻边上,捏着邵衡的下颚逼他张开嘴,喂下一粒退烧的牛黄丸,随后用干净的纱布清理创口,涂抹草药,再重新包扎。
忙碌许久,路遥看着榻上焕然一新的邵衡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尚有些温热,但好歹不像山林中那时一般烫得吓人。
一番辛劳总算没白费,心神放松下来,先前被忽略的细节随之放大,
路遥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
她终于想起了被自己忘记的事情,当即一蹦三尺高,风一样冲出药房,直奔屋东的厨房。
越是靠近,若隐若现的焦糊气味就越是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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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急急忙忙破门而入,往屋里扫了一圈,没看见黑烟或者奇怪的火星,暗自叫一声庆幸。
灶房里空无一人,灶膛里,金红的火苗舔舐着木柴,灶台上,砂锅和铁锅往外冒着热气,煎好的汤药好端端温在炉上,一切都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只除了……
路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灶炉边,掀开木头的铁锅盖子,
……只除了这锅粥。
她临走时添的大半锅水如今只剩下一小半,炖到粘稠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已经分辨不出稻谷原本的形状。
随着木盖被掀开,焦糊味混着白粥的热气扑面而来,呛得少女一个趔趄。
避开升腾的热气,路遥拿长柄的勺子在锅里搅过一圈,再拿出来,
几块看不出原样的黑炭飘浮在。表面,本该纯白的粥被染上一层不祥的焦黄,看起来格外显眼,
路遥:“………………”
这锅粥是彻底没法吃了。
她不甘心地盯着勺子,企图欺骗自己焦糊味是假的,黑炭也是假的,她的粥正好端端的待在锅里,等着她拿去填饱肚子。
可惜,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再怎么自欺欺人也做不得假。
路遥狠狠吸了吸鼻子,不禁悲从中来,哽咽欲泣。
看看她从昨天到今天的遭遇吧,
为了一株珍贵的草药白石兰花,她不得不在暴雨之前冒险出门,却只看到了一个重伤的黑衣人,和被黑衣人压成泥的草药残骸,
千辛万苦在暴雨之前赶回家,一夜的不休不眠,好不容易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她不过是去煎了个药顺便煮些粥充饥,一错眼的功夫,人跑了,
她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好不容易在树林里找到人,处理好后续,回过神时粥已经煮糊了……
隐居此地多年,她何时受过这天大的委屈!
路遥挽起袖子坐在矮板凳上,恨恨地用竹刷把糊底的铁锅刷得哗啦作响,
不想也就罢了,真是越盘算越觉得难受,想哭。
恰在这时,一长串抑扬顿挫的“咕噜噜”应和一般传来,“哗哗”的刷锅声顿了一下,紧接着更快更急的响了起来。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药房,
昏睡之人眼睑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邵衡微微侧过脑袋,想要看看身处何地,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自额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啪”的声响。
那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素色巾帕,通身雪白,只在角落的位置绣了个小小的“遥”字。
遥,是神女大人的名字吗……
萦绕在鼻尖的草药气味和一瞥之下略显熟悉的场景已经昭示出,他回到了最初清醒的那间屋子,
神女大人再一次将他带出了山林。
邵衡愣了一下,垂敛的眼睫颤了颤,他伸出手去,想要把巾帕捡起来。
这时,一阵细碎的、宛如金属彼此碰撞摩擦的脆响打破室内的沉寂,叫邵衡略略一怔,
他的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了过去,待看清之后,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