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容貌之后,穿着打扮也得换换。
这段时间,她照着青年的尺寸买来许多备用的衣物,此时换起装来并不拮据。
习惯于游走在生死边缘以命搏杀,邵衡周身总有一股若有似无却叫人如芒在背无法忽视的气息,哪怕他尽力收敛,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仅只是站在那儿也无法消弭这种危险的感觉,
就好比一匹凶猛嗜血的狼,就算晒着太阳懒散休憩的时候,都不会有人敢把它认成狗。
思索片刻,路遥取来一件藏青色的劲装,递给邵衡,待这人拾缀好自己走出来,她只觉眼前一亮。
常年习武,邵衡身形修长匀称,挺拔有力,一身劲装更显干练,藏青的肃穆很好的压下他身上的那一丝危险,衣襟和袖口处以白色的丝线绣着云纹的样式,悄无声息地将之其柔化成武者的凛冽。
看着好归好,可总觉得少了点东西……
路遥左看看,右看看,心中灵光一闪,又翻出一把剑来塞进邵衡的手里,
这下,任谁来看,这都是个行侠仗义、执剑江湖的剑客,而非十步杀一人的死士了。
南山堂,
“好俊的小伙子……”董老大夫薅着胡子调侃,乐呵呵地问,“路姑娘,这位是?”
至于小学徒董钰,生人面前不敢放肆,整个人都藏在董老大夫的身后,只露出一双溜圆的眼睛,滴溜溜围着邵衡转个不停。
路遥瞟一眼一如既往沉默的青年,拿出已经想好的说辞,“这是我的朋友,最近会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我见他一个人呆着无聊,这次出诊就和他一起去。”
“原来是这样。”董老大夫点点头,看那人似乎有些拘谨,体贴地没多说什么,只是闲聊几句,见路遥已经收拾好东西,一边叮嘱,一边把二人送出门,“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他们走在去往村庄的小路上时,金乌已经高高悬在空中。眼下正是农忙之时,农民们早出晚归,已经早早下到地里忙活农务,清早难得的清凉散去,盛夏灼热的日光已经开始显威,哪怕最贪玩的孩童此刻也只会乖乖呆在屋里,好躲避夏日的炽热,
路边的草被晒得失了神气,无论往前还是往后,几乎看不到一点人烟,
这段弯弯曲曲仿佛看不到尽头的乡间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很久之前,南山堂初初开张之时,董老伯还没有现在这样受欢迎,前来问诊的客人很少,生计无以维系,为了打出名堂,每个月董老伯都会背着药箱在这方圆十里地走街串巷的摆摊子给人治病,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习惯,哪怕后来不需要这么做了也没有停下。”
闷头赶路太过枯燥,见四下无人,路遥掀起幕笠的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坊间得来的闲闻。
“之前一直是董老伯,之后就换成了董老伯的儿子,再然后是我……等到董钰出师之后,大概就是他了吧……”
邵衡认真地倾听,丝毫不觉得日头毒辣,也不觉得无趣烦闷。
过去,他嫌少有机会像如今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既不必急于任务,也不必着急复命,悠然漫步于日光之中。
他可以看着天际纯白的云慢悠悠飘过头顶,再漫无目的地飘向未知的远方,极目远眺,晴空下,层层树海连成万顷碧涛,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有飞鸟振翅越过树梢,自无垠的天际飞过葱绿的旷野,跨越千里,擦着青草尖停在医师探出的指尖,梳理一番羽毛,旁若无人地放声歌唱,
而那位白衣的姑娘,风吹起那半掩的轻纱,留给他一个温婉浅笑的侧影。
邵衡握紧了剑,紧紧跟随,只希望这条蜿蜒的小路没有尽头,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再漫长的路都有行尽的那一天,这不过是他生出的、愚不可及的妄念罢了。
未多时,一座小小的村庄出现在视野的尽头,邵衡静静收回目光,黝黑的眸底泛起浅浅的波澜,知晓这短暂的时光已到了尽头。
隔了大老远,路遥已经瞧见有人在冲他们招手。
每个月,南山堂巡诊的时间都大差不差,人们早就习惯了算着时间等待医师的到来。
和往常一样,村民热情招待了远道而来的二人,等候多时的人们三三两两等在阴凉地里,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起长队。
喝一口水润润喉咙,略作修整之后,路遥在树荫下支起摊子,打开随身的药箱拿出脉诊和纸笔,一样一样铺展开来放在桌上,随后便投入繁忙地看诊。
真有等不了的急症,病人早就乘着驴车被送到南山堂,是以能等她上门问诊的,多半都不是什么大毛病。
后屯的王大娘晚上吹了冷风,受了寒,需开些驱寒的草药泡着喝,最重要的是多喝热水,
前街的胖小子见着什么都爱往嘴里塞,这几天食欲不振,整个人无精打采,只消开些通肠胃助消化的药灌下去,喝个两三天就能肠胃通畅。只是今后还得多注意着些,别再胡乱吃东西,
还有隔壁的李老头,上了年纪之后,大病没有小病不断,需时时调理。第二疗程的药喝了七七八八,这一次是来复诊,顺便拿第三个疗程的药……
各种问题,不一而足,看似事小,却容不得疏忽,
邵衡抱着剑,站在屋檐下的阴影中,隔着人海遥遥守望忙碌中的医师。
白衣的姑娘低着头,忙忙碌碌在纸上写着些什么,长长的袖摆用袖袢挽起,悬空的手腕看似纤细,他却知道在行医救命时那双手有多稳多果决,
病人来来去去,换了一茬又一茬,而从始至终,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少女都沉静似水,耐心如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来。
真好啊……邵衡的目光追随少女的身影,而把自己更深地藏进影子里。阳光下,窄窄的屋檐在地上投下一条狭窄的影子,黑白分明地划出一条长长的分界线,
像他这样的人,和救死扶伤的医师本就不该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眼前的这份宁静悠闲,美好的就像是他偷来的一场梦,
梦里,他侥幸逃出黑暗,得见慈悲的神女,他追随少女的背影,走在阳光灿烂的乡路上,明亮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徐徐微风吹过他的衣摆,还有灰色的燕雀飞过天际,停驻在他眼前,不知疲倦的颂唱着自由,
而当这一场美梦被打碎,他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仍旧身处逼仄的死士营,漆黑的面巾遮挡住面容,也一并遮挡住所有僭越的妄念,当他推开门,走出栖身的狭间,所见唯有笔直的黄泉路,通往不见天日的幽冥。
倘若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邵衡低敛下目光,把内心掀起的惊涛都牢牢锁在面无表情的皮囊下。
这时,近旁有人唤道,“……小伙子……”
必不是在唤他,他今日第一次到这个村庄,此地无人识得他,此事也必定与他无关,邵衡快速做出判断,但他是随医师来的,无论如何不能损了医师的名声,不过是举手之劳,能帮还是帮上一把。
邵衡扫过一圈,附近似乎无一人符合条件。
“……小伙子。”
邵衡循着声音,看到一位头发灰白、腰背佝偻的老人,身旁还跟着个年岁不大的小孩子,
“您……是在唤我?”他犹豫了一下,问。
“是啊。”老人温和地看着青年,点点头,“小伙子,能搭把手吗?我年岁大了,力气不行,没一会儿就使不上劲,囡囡还太小了,帮不上什么忙……”
邵衡这才瞧见,老人的脚边放着个包袱,不知道装了什么,沉甸甸压在地上,扎着羊角辫的孩子整个人藏在老人的身后,躲着不敢见人。
这周围人虽然多,但大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瞧来瞧去,看起来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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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空闲的人还真就只有他一个。
可他必须守着医师,不能离开太远……
看出青年的迟疑,老人抬手指了指,“我家就在那儿,那边那座屋子就是……小伙子,能帮我把东西搬过去吗?”
邵衡抬头望了望,
老人指的方向确实不远,沿着小路往前走过两个路口,右转第一家就是,这么近的距离,无论树荫下出什么事,他都能第一时间赶回来。
邵衡犹豫了一下,又一次确认过附近没有可疑的危险源后,轻轻点了点头,缓步走上前去。
青年挺拔的身姿在地上斜斜映出黑影,将一老一小的两人笼罩其中,
邵衡注意到,随着他的靠近,本就沉默的孩子明显颤抖了一下,紧紧贴在老人身后,脑袋低埋,不理人,也不说话。
这是理所当然。
他是死士,以杀人为生,穿的再光鲜,都难以遮掩周身日复一日积淀的血腥,
纯真的稚子最是敏感,能察觉到他身上的血气,进而感到害怕,
再正常不过。
他安静地撇开眼,主动拎起装着重物的包裹,
倒是这位老人,在孩子显露出如此明显的负面情绪时依旧温和如初,甚至还会对他微笑以待。
是因为没有觉察出危险吗?
对老人来说沉重的包袱于邵衡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短短几步路,不消多久,老人和小孩就平安回到家中。
在邵衡将要告辞离开之际,老人乐呵呵地从包裹里翻出一袋红艳艳的果子,不由分说塞进他的手里,“多亏了小伙子你帮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收下吧。”
这只是个小插曲而已,很快就会被抛在脑后,沉入深不见底的记忆深渊……
本该如此的。
目送老人进屋,在邵衡准备离开的时候,独属于武者的敏锐听力叫他将屋内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奶奶,刚刚那个大哥哥……他会吃了我吗?”
“嗯?囡囡怎么会这么想?”
“因、因为,他看起来好可怕……就和故事里的大灰狼一样。”
“……不会的,那个大哥哥是和小医仙一起来的,是小医仙的朋友。”
“小医仙……就是外面那个穿着白色的衣裳,很好看的小姐姐?”
“对。”
“那……大哥哥不是坏人?”
“是啊,不是坏人。能和小医仙做朋友的人,总不会是坏人……他还帮了我们的忙不是吗?”
“……奶奶说得对,是我错怪了小哥哥……下一次再碰见,我一定和小哥哥道歉。”
“……囡囡真乖……”
小医仙的、朋友,不是、坏人,
邵衡瞳孔骤然紧缩,攥着红色果子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眸底翻涌起一片迷蒙的黑色雾气,仿佛刹那间失去对所有事物的感知,只能看得到遥远绿荫下袅袅婷婷的纯白身影。
只是因为他是医师带来的,老人就愿意相信他不是坏人,
可事实上,老人全都说错了,
他是幽冥间眷养的死士、杀手,手上沾了数不清的鲜血,罪有应得者有,无辜者更是不计其数,只怕幽冥的忘川都难以涤净这满身罪孽,
他也不是医师的朋友,他是医师医师心善捡回去的麻烦,是医师的病人,是医师收留的药人,唯独不是朋友,
不配是朋友。
倘若让他自己来选他和医师的关系……
邵衡眼神轻轻颤了颤,记忆的深潭中,一段灰色的回忆冒着泡泡,悠悠浮上水面。
他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还没有被任命为首领,久到他和玄廿相识尚浅,玄廿曾经对他说过,
在幽冥间,像他们这样的人,也是可以认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