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花姐
    清晨。

    一声鸡鸣,红日自东方升起,沉寂一夜的夫椒城随之复苏。

    担桑叶的、卖鱼腥的、挑豆腐的、提蔬菜生姜蒜的,沿着道路、码头,喊价兜卖。

    “喝碗~豆腐花哟~”

    婉转拖长的叫卖声,从李家后门传进了东小院。

    在青石板上躺了一夜的李生悠悠醒转,先是接连打了三四个喷嚏,接着只觉得浑身都痛。

    “诶哟诶哟……斯哈斯哈……不对,我这是在哪儿?”

    活动酸痛身体的李生一个激灵,跳将起来,晕倒前的记忆回炉,一个箭步冲向月娘所在的厢房:“娘子……”

    “嘘。”

    只穿着里衣的月娘推门而出,食指点在唇上:“孩子们刚睡着,你别叫嚷。”

    娘子没事!

    李生放了一半的心,随即皱眉,孩子……们?

    “你去买两碗豆腐花,给我们当早饭吧。”月娘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索。

    李生下意识应了一声,关于那个“们”的小小疑惑,暂时抛到了脑后。

    同一时间,正办城隍会戏的官山县更是热闹非凡。

    锣鼓声起,幡旗、甲胄将军、龙灯、狮灯队开道,城隍娘娘坐着八抬大轿,身侧伴着判官、小鬼、无常、土地,身后则有善男信女一路跟随。

    “叮当当鼓声做头阵~

    “阵头迎过来~”

    “也有弄龙也有弄狮~”

    “满街路闹猜猜~*”

    街上在迎城隍,偏僻的春升巷里也不甘寂寞,桂花科社的孩子们早就起了,赵二宝带着小师弟在练打钢叉,赵素兰领着几个小姑娘在吊嗓。

    还有练变脸的,练滚灯的,练吐火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法顿盘膝坐在屋顶,金刚铃杵放在身侧,手里捧着一大碗稀饭,拌着鲊脯,吃得好香。

    昙音在他对面屋里扔孔雀翎飞镖,每扔中红心一次,都默念:“鱼儿,这是法顿秃驴。”

    里屋,李昼还在睡大觉,迷迷糊糊中,闻到一股香味,虽然刚吃了顿饱饭,并不饿,但还是猛地睁开眼,追着香味跑了出来。

    她跑到堂屋,看到桂花班主正在给老郎太子上香,三根香插.进香炉,缕缕青烟盘旋而上,在小唱郎君神位上缭绕。

    李昼咽了咽口水,直勾勾盯着郎君神位。

    本来是饱的,这香味又勾起了她的馋虫。

    她忍不住往香案走了一步,神位前的三根香忽然齐齐断开,飘转的青烟也倏地消失在了半空。

    挂在神位上方的班牌晃晃悠悠,轻轻拍了拍墙,仿佛有人在嗤嗤地笑。

    赵桂花脸色一变,跪下直叩头:“太子菩萨息怒,玉嬢嬢息怒啊……”

    他低着头,也就没看到,太子菩萨的牌位悄悄转了个角度,往远离李昼的方向挪动了些。

    玉嬢嬢的班牌血迹变动,勾出一个笑脸。

    李昼心虚地溜出了堂屋,她可没动手,那三根香断肯定跟她没关系。

    ……

    赵桂花走出屋子时脸色不大好看,院子里练功的徒弟们余光瞥见班主一身低气压,纷纷夹起尾巴做人。

    虽说一大早就有不吉之兆,可这年头手停口停,哪能因为这事就耽搁上台。

    更何况今日还是胡员外提前定的堂会,这些大户手指头漏点赏钱,能比他们风吹雨淋跑庙会高得多。

    “都警醒点儿。”桂花班主提着嗓子,拿出一班之主的气势,对着徒弟们耳提面命了一番。

    转头对着李昼三人,还是挤出个笑脸:“花姐白天不会出来,您三位大师……”

    “贫僧自有去处。”

    “我也要出门,不用管我。”

    法顿和昙音都有自己的事,只剩下捧着油饼嚼嚼嚼的李昼。

    大家都看向了自己,李昼腮帮子一顿,小声说:“我能在家睡觉吗?”

    “小道长请自便。”

    赵桂花正担心家里没人坐镇遭了走空门的呢,听李昼这么一说心里反倒踏实了。

    要是法顿和昙音这么说,他还真不敢一口答应。

    这两位,一个重口腹欲,一个好华服且口无遮拦,怎么看都不像正经出家人。

    小道长就不一样了,玉冠青袍,眉清目秀,还会法术,一身的仙风道骨,还有官方背书。

    怎么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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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名门正派。

    李昼并不知道,她竟然被桂花班主这么信任。

    要是知道了,尾巴又该翘天上去了。

    就这样,众人分作三波出了门,李昼在院子里铺了条草席,晒着太阳继续睡大觉。

    多晒太阳对身体好,还能远离那香喷喷的太子菩萨,不然她把人家的护法神给吃了可就不好了。

    李昼仰面躺下,翘着二郎腿,吹着口哨,望着蓝天,听着远处街上传来的迎城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悠闲得不得了。

    ……

    胡府门口。

    赶来上班的桂花科社众人可就没这福气了。

    由门房领着进了府,大家就赶紧拿出行头,化妆,换戏服,杀鸡——

    鸡通吉,可以用来辟邪。

    再拿出一筐萝卜——

    胡员外点了《大开五荤》这一折,刘四娘吃下萝卜后怀孕,生下儿子便取名叫傅萝卜。

    吃了萝卜能保佑生儿子,待会儿演到这一段,要把萝卜分发给席间客人。

    锣锵锵,鼓咚咚,筵席开始,演员们上了戏台。

    “头一碗吃的是清炖鱼肚~”

    “二一碗吃的是红烧蘑菇~”

    “三一碗虾羹汤保宁的麸醋~”

    “四一碗银粉条又长又粗~*”

    菜名入戏,且吃且听,宾主相宜,胡员外抚着精心修饰的山羊胡,好不得意。

    忽地一声响亮铙钹撞击,铛铛铛!铛铛铛!

    喧闹的筵席蓦然一静。

    正在台上演员要继续唱时,一个下人慌慌张张跑进屋,扑到胡员外脚下,惨淡哀嚎:“老爷不好了,小少爷回屋里醒酒,躺床上睡得好好的,忽地喊了几声‘花姐,别走’,跌倒在地,再之后便昏迷过去,脸色萎黄,怎么喊都不应声了!”

    闻得此言,胡员外大惊失色。

    台上众人以及后台的桂花班主等人,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花姐?

    是他们科社那个花姐吗?

    她怎么会在白天出现,还害了人?

    赵桂花身子一软,扶着墙勉强没倒,早上的凶兆,果然还是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