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悲喜
    润夏离世的消息,沉竹是在霍任芙的口中得知的。

    王府内消息封锁得严实,本不该有半点风声传出,只是近来霍间重事务繁忙,霍任芙便总是托郑子寒去廷正监去给霍间重送些吃食,一来二去,便有了些交情,一日询问,郑子寒便不小心漏了些口风,霍任芙便也因此得知。

    看来先前在拂尘寺时,润夏所言对解药的尝试终是以失败告终。

    先前自己去药铺配出的“解药”沉竹曾让沁菊同安神的药一并煮了出来,药性太烈的药她也不敢尝试,去滁州药馆配药之时还特地跟药铺老板仔细确认了此药不会损人身体。

    煮出来的药颜色看起来与安神汤别无二致,她每每都在无人处将安神汤倒掉,将此药饮下,可身体总是没些什么变化。

    沉竹无法想象润夏的尸体是在何处被发现,死状又是如何凄惨,只是听闻其死讯的那日夜间,躺在床榻之上,她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尽管润夏已死,先前同沉竹的约定已然不作数,但到了三月末尾,她还是去往了拂尘寺,登上了寺后的山顶,看着自己曾无比熟悉的山顶景色,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穿的朴素,戴着白色的帷帽,无人能识出她的身份,自也无人知晓亭中那抖动的身影是在哭还是在笑。

    在准备离开拂尘寺之前,许是心有不甘,沉竹到寺中求了一支签。

    竹签在竹筒中碰撞的声音久违地在耳边响起,短暂的摇晃过后,一支竹签轻巧地落地。

    沉竹弯腰将那支竹签捡起,那竹签之上被刻着三个字:上上签。

    看着自己曾“求之不得”的三个字现下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眼前,沉竹没忍住兀自笑了出来,她的心中没来由得觉得荒唐,可自己的手还是止不住地摩挲着刻刀在竹签上留下的印记。

    在沉竹准备离开求签的殿宇,去拂尘寺门前寻等在那处的沁兰和沁菊时,一抹穿着华服的张扬倩影从她身边穿行。哪怕隔着幕篱,她还是一眼将此人认出。

    是杨谣。她来此有何所求?

    她与二皇子的婚事已然敲定,婚期就定在五月,那时燕京城不过刚刚立夏。

    说来,她还未历过燕京城的夏,大抵也是经历不到了。

    沉竹抬脚迈出了这座空旷殿宇的门槛,为自己习惯性的过多思虑摇头笑笑。

    毕竟如今离自己将要死去的四月中旬不过十来日,沉竹心中却还在止不住地遗憾挂念。

    近来最让沉竹挂念的无疑是发生在滁州的战事,先前在冬日那场战役中接连败退的安国,在这场战事中像是摸清了关窍,一连从边境胜至滁州城外,现下又在与滁洲城守军的交手之中接连取胜。

    她在霍府接到了赵父赵母的来信,信中讲到他们现下已带着大多财物北上至信州,身体仍旧康健,无需她过多挂怀。

    霍间重前去平息东边的战乱已走了大半个月,跟在他身边的郑子寒则遵陛下旨意已从燕京城出发带着一队人马前去支援,可不幸的消息还是传来。

    霍任芙自打上次离开滁州后,便一直同那处的人有着书信往来,今日刚送至府中的一封信中写道,滁州城的守将章征在一次与安国军队交战中彻底失掉了自己的臂膀,今后怕是再也无法上战场,只能在家中安度余生。

    霍任芙读完信后面色戚戚,只因信中还写道,滁州的战事虽已平息但此次战役仍让滁州元气大伤,先前立下的城墙不得不向后推移了二十里,用来当作安国守军驻扎的营地。

    如此煎熬的战火中传出这样一封信来并不容易,除非这封信来自兆国的军营。兆国朝中总会安排最擅骑乘之术的人当作信使用来给边疆的战士们往城中传信。

    “兄长那边也不知如何了。”霍任芙眉头紧皱着叹了口气。

    “芙儿莫要如此担忧,夫君定会平安归来。我这几日在街上听闻,在东边闹事的那群乱匪是覃国人假扮的,在东边闹事就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从而为安国争取些利好。”

    “但愿如此吧,这传闻在坊间四散,真假总是存疑,不过若是兄长真的归来,我倒是也能安下心来。”

    “芙儿莫要再皱眉了。”沉竹伸出手将霍任芙紧皱着的眉头抚平,“东边山高水远,路途艰辛漫长,书信难以寄送,但朝中既无人来报,想必夫君在那处是安全的。”

    “嫂嫂说的对,我不该如此消沉,该给自己寻些盼头来。”霍任芙说着说着便将自己的心情转换过来,“嫂嫂可知近日京中哪家办着些雅事,可递过来帖子?”

    “你这心思未免也转的太快了些,边境刚经过一场鏖战,京中哪家敢在此时办那些雅集?”沉竹笑着回应道,“我改日带芙儿上街逛逛,散散心。”

    “好。”霍任芙终是展颜,语气轻松地说道,“前些时日,嫂嫂不是带我认识了些香料,我自己回去琢磨了一二,给嫂嫂配了一个香囊出来,希望嫂嫂不要嫌弃。”

    说罢,霍任芙将一只淡紫色的香囊递给沉竹。

    “我见嫂嫂对紫色极为喜爱,便特意挑了这颜色,上面我自己绣了朵荷花,绣的不太好,嫂嫂莫要嫌弃。”

    沉竹接过那只淡紫色的香囊,细看后说道:“何来嫌弃一说?芙儿的绣工比我要好上不少,这香料配的也是别出心裁。”

    “嫂嫂喜欢便好。”

    沉竹点点头,眼睛看着手中的香囊,神思却飘远了。

    她自认比霍任芙还希望霍间重能够尽快归来,在最后的日子到来之前,她还是希望能见霍间重最后一面。

    兆国五十三年四月初九,这日燕京城下起雨来,同雨一并来的,还有霍间重终于送至府中的书信。

    信中的话语简单却从单薄的纸面透出迫切来。

    拿到信的霍任芙急匆匆地来给沉竹报信,可沉竹却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欣喜。

    只剩一日了,霍间重尚在路途之上,离燕京城最近的一座城邦到此快马也要行上两三个时辰,更何况东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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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险峻,现下这一日都已过半,他必定无法赶来。

    沉竹强撑起笑容回应着喜悦的霍任芙,听着她说着霍间重归来那日要做些什么可口的佳肴,还说着今后要陪沉竹去赴每一场贵人小姐们设下的宴席。

    许是见沉竹兴致不佳,霍任芙说完这些,又说了几句询问关切的话才离去。

    沉竹勉强打起精神,送霍任芙走出了房间。

    在房门关上之后,沉竹长叹了一口气,坐在窗前,打开窗,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色亮时,看着窗外不断落下的雨滴,等到天色昏暗,便看着桌上跃动着的烛火。

    雨下得愈发大了,雨水滴溅入窗子,在一瞬间将先前跃动着的烛火熄灭。

    沉竹在周遭变得黑暗的前一瞬间闭上了眼,她回想起在赵家度过的一年,也想起自己在霍府度过的这些时日。

    她清冷的面庞依旧如常,在黑暗的环境中默默地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她还是不舍的,还是恐惧的,还是遗憾的,但终是无可奈何。

    她试着去感受汩汩鲜血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没有黏稠的红色血液从她的身体中流出,可却有一阵翅膀振动的声音隔绝窗外重重雨声传入她的耳畔。

    大抵时路过避雨的飞鸟。沉竹这样想着便没有睁开眼。

    可那只躲雨的飞鸟不时便要振动羽翼,抖落沾在羽毛上的雨水。声响不停传入沉竹的耳畔,她终是睁开了双眼,打量起这只停在窗前的白鸽。

    是濒死的幻象吗?这只从雨中飞来的白鸽身上并未沾染一丝一毫的泥土,像是刚刚被人悉心打理后放生至这附近。

    但在细细打量过眼前的这只白鸽过后,沉竹不再认为这是自己将死时眼前出现的幻象。那白鸽的脚上绑着一张白色的纸条。

    沉竹将那纸条摘下时,白鸽也不在窗前多做停留,似是被什么物什吸引了一般,飞离了她的窗边。

    沉竹将那纸条展开,里面放着一颗褐色的药丸。

    是解药。

    见到解药的那一瞬间沉竹不知该做些什么反应,但在短暂的怔愣过后,还是将解药率先服下,她始终都想活。

    包着解药的纸也并非是一张白纸,沉竹将被雨水打灭的烛火重新燃起,那上面不仅覆盖着专属于赋凌司的印记,还简要书写了几个字。

    景王府。

    沉竹意识到,这便是她潜入兆国将近两年来的第一个任务。

    可燕京城内辨情使已死,润夏也已亡故,将这封信送予她窗前的又是何人?

    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沉竹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像是得出了答案,她从容地将纸条放在烛火边燃尽,灰烬沉沉地落在桌面之上,又被窗外的风吹扫进雨中。

    沉竹的眼神从困惑迷惘转向坚定,窗外错落的雨滴在她的眼中也出现了数量与形状。

    不论未来是福是祸、是悲是喜,她都会尽己所能将此局行至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