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 69 章
    雨连天地下,除午后偶尔地放晴之外便是无尽的山雾与弥漫的雨汽。

    隹崖光着膀子坐在床边。

    下雨出不了门,昨天又和阿叔、阿婶喝了半宿的酒,现在脑子还是昏沉的。

    雨水啪嗒啪嗒地落,一只黄鸟躲在他的窗边歌唱,声音婉转清扬。隹崖捞了些米粒,可一开窗黄鸟就被惊走。

    它在密密的雨帘里飞了一圈马上又转回来,湿了水的羽毛叫它不堪重负,翅膀上上下下地振,飞得也歪歪斜斜。

    偏偏隹崖靠在窗边,就这么悠哉地盯着,黄鸟不敢贸然上前。

    看了一会儿隹崖察觉出黄鸟已经精疲力尽,他笑着把手中的米放下然后退后几步。

    可那点距离黄鸟居然飞不过,只差一点点就要够到,脚却没有捉住窗沿,直挺挺地倒下去,翅膀扑腾几下也没了气力。

    隹崖伸手一捞,黄鸟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

    他把黄鸟放在屋子里,他清清嗓子对着它鸟叫几声,黄鸟睁开眼睛翅忙脚乱地在原地胡乱扑腾了几下,发现自己一切如常,脚边还有米粒。

    “笃、笃笃、笃……”

    黄鸟惊慌后啄了几粒米,木板上有些老旧的纤维被它啄过以后变得更松,细细的木纤维弹出一些。

    隹崖给它寻了一片旧布,又那些了阿婶堆的秸秆。“可怜的小东西,这给你避一避雨。”隹崖戳一戳它的脑袋。

    小家伙却气恼得轻啄隹崖的手,现在它只想吃米。不过它的伤害约等于无,隹崖光觉得有些轻微的痒。

    吃完米,黄鸟跳过来蹭一蹭隹崖的手,它开始用尖喙梳理被雨水打湿的羽毛。

    窗外的雨声依旧,望出去晨昏不分,但是围绕在屋子旁边的菜蔬和草木却愈发地鲜绿,仿佛是抽调了天地的清明为它们赋色。

    昏沉的天地和茁壮的草木,隹崖觉得自己似乎也有半分北人所谓诗人的才能,虽然阿真说“诗言志”。

    想到这里他轻轻拍一下额头,头又开始痛,昨日的酒大约实在不好,现在人如天气,混沌不清又充斥着响动。外面是噼噼啪啪,自己的脑袋是嗡嗡鸣鸣。

    黄鸟听见响动警惕地一歪头。

    隹崖不拍了,怕又惊到这只黄鸟。

    任凭身体中的灵魂翻滚痛苦,隹崖再没动作,他只是仰面躺着,睁着眼睛。

    过了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楼下终于有了些响动。

    隹崖听到阿叔的咳嗽声,之后是木头折断的声音和火焰偶尔发出的嘭啪声,估计是阿叔塞了什么湿竹子进去。

    脚步声来回得交错,两个人一直没有停歇,直到金属锅子里倒进了水,下面的声音终于渐小渐无,逐渐被滚沸的水取代。

    “隹崖,下来喝茶咯!”阿婶拿木棍敲了敲楼梯,她声音嘹亮,比打鸣的公鸡都更胜一筹。

    隹崖想爬起来,但是手支撑到一半人就发晕,最后是半爬到楼梯那,然后坐着一下一下挪动。

    阿婶已经把大陶碗放在楼梯那,隹崖举起碗吹了吹,一口饮尽。

    “阿婶,你这大茶烤了多久啊?苦死了!”隹崖整个脸皱起来,那种苦涩简直难以言喻,像给了他一拳,但人倒是越来越清醒。

    阿叔脸上的皱纹像梯田一样排列,看着他的表情倒舒展不少,只是很快又皱回去。

    “喝醉了得多喝点大茶,这烤得还不算厉害的嘞,”阿叔把自己碗里的茶水饮尽,他脸上皱纹愈发地深,好在回味却甘甜。

    每次隹崖都是看他眉心,苦的时候是紧蹙的,甜的时候就是放松的。

    喝完这一碗,隹崖走到火塘边,现在靠近这里已经有些热了,但能去一些湿气。下了这么多日的雨,空气里都是水汽,身体上黏腻一层偏偏又不滑。

    想到大巫说的人死后会去共河,那是不是意味着会变成游鱼一样可以在水里自由沉浮的生物?想完他又笑,什么无关的乱想,就算是鱼也不能在雨天的空气里游泳。

    阿婶又给他添了一大碗茶,这次是加了调料和炒米的,当早饭吃。

    “阿婶,那稻花鱼还能不能摸成啊?”隹崖忽然问起这问题。

    阿婶捧着碗,亮晶晶的眼弯一弯,她讲:“那肯定能摸,雨天过了就行。反正只是取个好听的名头,真的稻花鱼要九月呢!这次的鱼不一定有那么鲜甜,要是不鲜,我就多腌一点放起来。”

    “你可别腌太多,哪个不知道你,手快得很,腌少一点就吃不完到处送,多一点满寨子都要吃我们家的腌鱼咯!”

    两个人感情好,笑嘻嘻地你唱我和。

    隹崖不说话,默默地吃一口擂茶,阿婶喜欢放很多姜,那辛味一发散,叫人汗水淋漓。

    “阿婶我问你咯,你们黑寨的阿克是不是请了一个北人来教种地?我听说都这个时候了,她搞的秧苗才出手掌那么一截,这能行吗?”隹崖的头脑逐渐清醒并开始询问关于陆笙的事情。

    “说是试种,哪个晓得哟!”阿婶是上山采药换钱的,还会炮制点土药给隹家拿出去卖。

    如今她已吃穿不愁,对请北人教种田这事不看好也不看坏,让她去呗,反正又不关自己的事。

    隹崖放下碗道:“桐吾阿克也真是,不如找我们家买粮食,反正我阿爹生意做得大,就是路不好走。”

    “哼,找你阿爹还是算了。”阿叔忽然冷哼一声,阿婶动作也一顿。

    “你阿爹已经跟北人一样不敬山神!就连冬捕熊崽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阿叔给火塘添一点柴,拿着碗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又回头补了一句:“听说你家还和那边的人做生意……”

    对冬捕的事情他无法反驳,但是那边的人是什么意思?!明明你们阿克都叫了北人来当老师,还好意思说我家?

    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现在无处可去。

    和阿爹有些闹掰后,一回到黑寨就被人围着讲闲话,说他被北人女子骗,在外面闯下大祸才不得已回来。

    “你就当个耳旁风,你阿爹是你阿爹,你安心住着,你阿叔只是讲你阿爹不对。”阿婶连忙为自己丈夫的话托个底。

    隹崖就是有气现在也不能生,如今是县城待不得,黑寨待不得,只好来找小时候就很疼自己的阿婶。

    因为她还没有孩子,以前经常要自己去看看她,但是自己一次都没有去过。

    隹崖也知道羞愧,平日里没想着人家,这时候没地方了才知道来投奔,所以来的时候他带了几匹布还有一些吃食与药品,又送给阿叔一把刀。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陆笙。

    这个罪魁祸首!隹崖想到她就恨,恨不得一刀结果了她!肯定天意如此,隹崖眸中晦暗一片,怨与恨在他心里滚动不止。

    后面雨又连绵了两天,第三天的上午也是阴云环绕。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下午会与之前一样的时候,天空却放晴。

    茫茫的雾气消散在热烈的阳光下,雨水在叶片滴答滴答,洗出了一片鲜艳的新绿。

    山上的红艳杜鹃没有之前那么热烈,因为树木好似共河里的水一样疯狂涨起来,淹没鲜花,更是把走出来的山间小道都淹没,绿意底下剩了一些模糊的兽道。

    阿婶喊他下午去西边的糯稻地,那里是半野的糯稻地,种子是随便洒的,收成也看天,但那里的田垄比较高,雨水多的天气也不会叫稻花鱼跑出去。

    隹崖赤着脚从屋子里走出来,地上软软的,草已经脱了春日的鲜嫩,草芒尖尖刺在脚底是一片痒。

    走到田垄那泥就开始多起来,软软的一片,但越走越泥泞,吸抓着双脚几乎要挪不动。

    “往这走,铺了秸秆了。”声音有一丝耳熟。

    隹崖抬头一看,是那天和陆笙一起来的女人,好像是叫卡铃,听说颇有些声望。

    他心中已有些思量,对卡铃笑笑说:“谢谢阿姐,那天是不是你们跟我阿叔借火呀?”

    “是啊,多谢你阿叔的火。”

    “那能不能告诉我一下哪里适合摸鱼,我是来探亲的,还不知道哪里可以摸呢,想多摸一些让我阿婶欢喜欢喜!”隹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卡铃给他指了一下卡依、犀木和陆笙在的地方,大方一笑:“你跟着那几个人一起去,摸得少了就讨要几尾,就说是我说的,去吧!”

    隹崖道谢,沿着卡铃用秸秆和木头铺出来的路一点点靠近陆笙。

    他觉得心在狂跳,陆笙或许认得出自己。因为按照阿真说的话,那天她瞧见陆笙时自己方走不久,遇上的概率是极大的。

    可自己没有回头,奔得很快,万一她没有看到自己正脸呢?所以他决定赌一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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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心狂跳,太阳穴处鼓胀不止,血直往脑袋冲,双手发凉的时候自己到了三人身边。

    “这不是那天的那个……”犀木认出他来。

    犀木的话刚说一半,隹崖因为这几个字词的意思轻轻震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不是陆笙认出的自己。

    卡依看着隹崖涨红的脸有些疑惑,这人是怎么了?

    “阿姐,她……她说我可以和你们一起捉稻花鱼。对了我叫隹崖,是另一边寨子的。”隹崖指了指在另一边和人说笑的卡铃,顺便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

    卡依欣然允诺,犀木也点点头。

    唯独陆笙,她都没有转过头来,她扶着一根棍子不知道在做什么。

    似乎是发现了隹崖的疑惑,卡依说:“我叫卡依,他是犀木,那边休息的是陆笙。”

    “睡觉”两个字用在这个场景卡依都觉得不大好意思所以换了“休息”,在正排水的稻田里扶着木棍睡觉,这事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卡依怀疑她是想用困倦来推去捉鱼比赛,上次输了这次就不敢比试。

    这时候陆笙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卡依我做梦梦见你在心里念叨我。”

    卡依立刻捂住嘴,随即明白过来,这人又耍诈,心里说的话怎么要捂嘴呢,自己真是笨!

    陆笙笑,又感慨,之前还记得卡依文静些,卡铃活泼一些,没想到时间过去几年大家都变了模样。

    “那鱼多,你摸吧。”陆笙指了指南边角落,那边的稻子疏密相间,隐约间还能看到几尾鱼露出脊背。

    隹崖为了让自己的面孔多停留在陆笙视线里一段时间,他又问:“你不摸么?这么好的地方!”

    陆笙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隹崖紧张地有些脑袋发麻。

    忽然陆笙笑着说:“太紧张摸不了鱼,别那么紧张,待会儿不够了就拿几条她摸的。”

    没有认出来!隹崖被狂喜包围。但欢喜完怨恨陡然升起,而怨恨后又是痛苦。

    以前他不明白殉情的人,现在知道了,原来感情尝起来会这样苦涩,像心里漏了一片,血泪俱下。

    周围绿色纤长的稻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隹崖走到陆笙指的南边角落,排完水以后的稻田里大一些的鱼很显眼,他弯腰直接就捂住一条。

    田里的水还是浑浊的,鲫鱼在他手里挣扎。他想把鱼装起来,但左右看根本没瞧见那竹篓。

    隹崖一回想,糟了,还在阿婶家的树下呢,太紧张根本没拿!

    “喏,篓子。”陆笙递给他。隹崖连忙道谢,把鱼装进去,他不去看陆笙的脸,感谢和她的脸连在一起自己心里不舒服。

    雨后的清风时不时拂面而过,来摸稻花鱼的人越来越多。

    弯腰,出手,捉鱼。隹崖不断重复这个动作,脑袋却在想那天自己去找那县令麻烦的事,是因为这件事父亲几乎要和自己断了关系。

    心思一跑,隹崖感觉腰酸,他扶着腰站起来,看到卡依和犀木在说悄悄话,不远处和遥远处也有他们这样一对又一对的有情人。

    三月三没过几个月,情人正是打得火热的时候,忽然听到“啪”得一声,他一看,原来是在撒娇,不是巴掌声。

    阿真的那个巴掌还犹然在耳,它极其响亮得回荡在巷子里,巴掌是阿真自己给自己的。那时候隹崖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她就说以后再不能和他联系了。

    后来想去找阿真问清楚,可是她换了屋子。谢家很大,他也不敢贸然闯,再之后就是阿爹听说自己找县令麻烦然后震怒的事。

    隹崖木呆呆地回想这些摩挲过无数遍的事情,失焦的眼睛慢慢凝聚。他的视野里卡依目光温柔地看着犀木,犀木肩膀宽阔但粗壮的手臂上留了一个泥手印,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阳光晒的隹崖的脸发烫,汗珠从皮肤上渗出来又汇聚成一线,这就如同他对这件事无数个猜测。最后他推测阿真离开自己是因为两人情事被陆笙撞破。

    她是县令夫人阿真不敢对她怎样,但她还对阿真怀有杀心,所以说来说去都是这个陆笙的错!

    之前在县城自己没有机会,如今可由不得她。

    不绝的愤怒叫隹崖双手紧握,越来越紧,血肉碾成一团。

    不留神,他手里的鱼就没了头,血肉模糊。低头看看,隹崖觉得有点恶心。